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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十六

        昭亲王是当朝唯一一位亲王,虽与知裕皇帝非同胞兄弟,胜在命长与安分,但是眼看命数便走到了头,也不知知裕皇帝看到这位同辈人试图谋逆,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随着昭亲王一案的出现,朝中催促知裕皇帝立嗣的言论越来越多,知裕帝起初未言语,多日后在朝堂上发了很大的脾气,并称往后再鼓动立嗣者以谋逆论。

        这是大罪名,见惯了知裕皇帝随心所欲的群臣安静了下来。

        知裕帝不过四十,若是努努力,未尝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一群大臣却要催他立嗣,也难怪他生这么大的气。

        林札楠听了我此番言论却摇头,我大惊,莫非知裕帝真的不行?

        林札楠没料到我这般不羁,有些警告似的敲了敲我额头,我当然是玩笑,但知裕帝这架势,一点也不像想找个继承人的意思,那知裕帝身后,倘若朝中有个万一……

        林札楠于是笑,“可能他真觉得自己能千秋万代,与天同寿吧。”

        昭亲王一案审得很快,因为金吾卫已经把事情摸了一遍,大理寺便只用把前后因果串起来,昭亲王本人也很坦荡:知裕帝这样的人都能平稳和顺坐这么多年皇位,他未必不行,即便他不行,眼看着知裕帝没有子嗣,他的子嗣就未必不行。

        于是昭亲王开始筹备,这筹备谨慎细密,从前期的造势,到成功后的安排,都考虑得清楚。乞儿一事巧得不得了,人大半夜躺昭亲王府外睡觉,结果被一直喃喃不停的昭亲王长子给吵醒,又默默记了下来,直至当街喊叫。但龙袍却没人说得清,昭亲王不至于傻到让龙袍都流出去,乞儿疯疯癫癫,也讲不清自己身上龙袍从何处来,此事无有头绪,只得搁置。

        宋忱听闻此事,沉了眼眉叹道:“昭亲王这样的人,也算是荣华富贵一生了。没有这回事,往后多少辈都会是人上人,可惜了,人一旦站得高了,只看得到更高的位置,却忘了一不小心就要摔下来的。”

        这话像是打通了我什么滞涩,我突然便反应过来了,什么是更大的提携。冷意一瞬间席卷全身,难怪父亲与林弗都讳莫如深,这话并不是谁都说得起的。

        十七

        知裕帝处置昭亲王时也是一贯的随心所欲,昭亲王本人是必然没什么好下场的,知裕帝大笔一挥判了流放,也不怎么担心他卷土重来的意思;一应女眷按律要充为官妓,知裕帝破天荒没为难,废了官籍,永世不得入京;倒是昭亲王几个儿子,知裕帝端详了很久,长子秋后处斩,次子随父流放,幼子年不过三岁,被扔给了慈郡王府上抚养。

        昭亲王又恨又气,听完消息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在大理寺狱破口大骂,不堪入耳。

        但不管昭亲王怎样想,知裕帝还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知裕帝,夙京也在昭亲王一行离京后恢复了安宁。

        知裕皇帝将林札楠留在宫中的时间越来越长,终究没再像以前一样留过夜。

        而我除了吃饭睡觉,终于把另一件事也坚持了下来,那就是等林札楠回家。

        当然偶尔也会等睡着,林札楠也不知看到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反正第二天我总会在自己房间好端端醒来。

        那一日林札楠回来得早,我还庆幸今天能一起吃顿晚饭,刚洗净手坐下就又被召进了宫,我气得无语,林札楠也面色不善,客客气气同传令的小黄门打商量,希望能在家吃过晚饭再去,但黄门态度坚决,林札楠只好起身,让家人好好吃饭,然后随黄门离去。

        我总觉得那天等得特别久,等着等着外头起了风,院里杨树被吹得呼呼作响,我困得睡过去又被风声吵醒,来回两次后我睁眼,看到一脸阴郁的林札楠坐在我对面,我一惊,撑着头的手就没使上力,人往桌子一侧倒了下去,林札楠连忙伸手揽住。

        他很不一样,周身气质简直像另一个人,他那样揽住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我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他眯起眼睛,问我,“你在怕我吗?”

        我摇头,我只是觉得紧张。

        他没说什么,眼神一寸寸从我脸上掠过,我有些羞臊,耳朵都开始泛红,好一会儿他才放开,轻轻将我扶回椅子上,说,去睡吧。

        我本能觉得不安,抓住他想抽回的手,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了一会儿,最后憋出一句我总是支持你的,而后便松了手,往自己家跑了。

        十八

        我能等到林札楠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是知裕帝扣着人,有时候林札楠自己有事在外耽搁。宋忱开玩笑说我这样子还不如直接在林府辟出间屋子,一三五林府住,二四六回家,剩下一天猜拳,不过若真这么做了,还不如早点让两家定亲来得痛快。我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很可行的,立时便要去找母亲,却被宋忱拉住了。

        宋忱说,“我开玩笑的。”

        我没懂,“我觉得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宋忱当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但她看着我,说,“闻姑娘,你与林公子两情相悦,这事两家府上都很清楚,现下到了定亲的年纪,你觉得为什么没有人提呢?因为大家都忘了吗?”

        不可能会忘。一个两个会忘,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提起,就必然有我不知道的安排。

        可为什么林札楠也没有提过呢?

        我于是有些闷闷不乐。

        宋忱知道我不开心,也知道我这郁闷自何而起,撇了手头的事情每日陪着我。

        我心情不好时脑子也不太好,一日便问宋忱,“你若是有了良人,到该婚配时会怎么办呢?”

        宋忱勉力笑,说自己不会有良人,哪个良人会把自己娶回家。

        我这时才想起来,宋家见罪于当今圣上,宋忱籍贯已经难改了。

        于是两个人都不太开心了。

        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她神神秘秘地支开宋忱,很轻很轻地问我,“你觉得你林叔一家人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心脏突然疯狂地鼓动,我说,“很好呀。”

        母亲说,“我也觉得好,你林叔此人心善且安稳,林姨也温和大度,楠楠更是个好孩子,聪明又谦谨,我们与林家实在是太好的缘分。”

        我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一时也未察觉母亲话里的异样,问道,“自然是很好的缘分,但母亲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棠声,你想不想同林叔一家更亲一些呢?”母亲这样问。

        我同林札楠几乎是在一个襁褓里长起来的,两家人像是没有分过彼此,光着屁股长大,同一个先生上课,即便是现在该有男女之防的年纪了,我在林札楠房间等他,也从未有人说过一句什么不妥。

        两家人已经亲到这个地步了,更亲一些是怎样呢?

        母亲笑得温柔,说,“我同你林姨商量了一下,她实在喜欢你,想认你作义女,往后便是真正的亲人。”

        十九

        我没有说话。

        我确实没有想到,还有这种亲法,脑子也在那一刻转得比往常快了一点,如果说不提亲事还能硬掰成忘记,那母亲这一遭就是摆明了两家人不愿意让我和林札楠结亲。

        我抬头看母亲,生平第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原来她也知道,这事不该在我面前提的。

        但除却小心翼翼,母亲目光里还有难过,为什么难过?

        我不很理解,也不想去了解,我说,“我不想。”

        母亲还想说些什么,我打断她,“林姨愿意让我做女儿,那林札楠愿意让我做妹妹么?”

        母亲当然答不出,她只是叹气,目光哀伤,言语也哀伤,“棠声,我真的很后悔。”

        我问她后悔什么,她却不说了。

        我于是去对面找林夫人,走到房间外,却听到林札楠的声音,他很少失态,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明显带着火说话,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肯信我?认棠声当女儿?你们是恶心我还是恶心你们自己?”

        果然,林夫人也在和林札楠说起这事,但答复的声音却是林弗的,林弗道,“你本就不该生出这样的念头!昭亲王什么样的身份,一朝事发照样举家受难,你搭上我们不足惜,你还敢去知裕帝面前请旨赐婚?你是觉得我和闻榭人微言轻,连这种事也阻止不了吗?!”

        我推门的手愣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林札楠原来真对那个位置起了觊觎之心吗?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事若是不成,他会不会也像昭亲王……

        他还向知裕帝请旨赐婚……

        我脑子太乱,又是这样牵动我心绪的消息,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牵扯。

        百感交集间,我听到林札楠说,“那我们就看看,我究竟能不能如愿以偿。”

        二十

        林札楠为什么会想坐上皇位呢?

        那日之后我想过很多次,林弗也好,我父亲也罢,都是再老实本分不过的人,无甚野心,家传是肯定没有这条的;他本人从前也不是对权力太有欲望的人,后来御前常侍奉,从来在家里对知裕帝有关之事缄口不言,不像憧憬的样子,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就滋生了这样的想法呢?

        即便是后来,他也从未提过一分一毫,我总是不得而知了。

        我想那日林札楠可能知道我在门外,此后有意无意,他回家回得更少,我开始时觉得他也许因为同林弗吵了一架不方便回来,直到有天宋忱问,林公子是有什么事要做吗?我一激灵,浑身开始冒冷汗。

        他的确有事要做,且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他也不是因为与林弗不快才不回来,那一句好像示威一样的话,恐怕已经是个预兆。

        我也在这时意识到,我是需要做出选择的。

        虽然两家都不想我卷入,甚至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可林札楠想夺位这件事,本就伴随着许多细枝末节的变化,将来也必然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我当然可以选择装作不知道,将来他成功,我或许能跟着飞黄腾达,若是失败,我也自然牵扯不到;可是,对他而言,只要我不选择站在他的身后,装作无知与明白拒绝,其实是一样的。

        对我而言,也是一样的。

        只要不选择他,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方式,都是放弃。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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