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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小圆子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承文殿门口坐了小半日,太阳垂到了整座都城的最西边,残阳如血,我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确实像血色。

        “娘娘,你怎么坐在地上呢?这汉白玉多凉啊?”小圆子惊得手上拂尘都歪了,又因着我从来不喜欢被外人碰触不敢上手,只好站在我跟前有些焦急地望着我。

        我看着小圆子那张圆乎乎的脸,竟也生了些皱纹出来,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于是笑,我说,“小圆子,我为什么坐在地上啊?”

        小圆子愣了一愣,没料到我会把话反问回去,喃喃重复了一句,“为什么啊?”

        我把绣满了细碎海棠的袖子推上手腕,右手撑着台阶借力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因为,皇上他驾崩了啊。”

        一

        我与林札楠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本来是整座夙京城里最般配的一对璧人。

        林札楠族里是偏得不能再偏的皇室宗亲,到他这一代,已然连什么爵位封号都没有半点了,我父亲是礼部一个小小的主事,平时说不上什么话,年末忙得脚不沾地。

        两家人都不算显赫,但是衣食无忧。

        我与林札楠的缘分,大抵算是近水楼台的缘故。父亲那年被擢为礼部主事,从乾州进京后在伯伯的支持下买了一座宅子。不在闹市,但是离宫里不远,宅子对面就是林札楠家。头天上朝,父亲便与林弗撞了个正着,自此一来二去便熟悉,两家人性情相投,也无利益上的牵扯,在夙京城的角落里过得十分快活。

        我与林札楠便生于最快活的那几年。

        林夫人与我母亲前后脚害喜,两个丈夫都是头一回当爹,宝贝得要命,恨不得官都不做了天天跟着。闲谈时也差点定了亲,我父亲说缘分真难捉摸,林弗说既然如此不如两家孩子定个亲,都是男孩或女孩就是异性兄弟姐妹,若是男女各一便算段好姻缘,林夫人白了林弗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是好姻缘哦,我母亲摸着肚子,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往后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定。

        这么说来,我和林札楠确实是天定的缘分,我娘推都推不开的、天定的缘分。

        林札楠从小生得好看,剑眉星目,峰鼻薄唇,因为生得太好看,甚至让他父亲这支稀薄的宗室血脉头一回在中秋夜宴上得了赏。

        结果夜宴结束回到家林札楠就开始上吐下泻,我家听了消息过来时他已经昏睡过去,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滚烫,烫的我心头某一处都开始疼。

        林夫人眼睛已经哭红了,我娘正在细声细语地安慰她,林弗和我父亲交谈着什么,我隐隐约约听见怀璧其罪之类的言辞,语声毕,四个大人齐齐叹了口气,看向我和床上的林札楠,目光里是我读不懂的哀愁。

        我自是不懂的,因为往后多少年我也没有懂,直到我也有了孩子,我才知道,原来二十年前的哀愁,叫做无能为力。

        二

        林札楠同我从来没有过什么不好的时候,光屁股的时候我们一起抓的周,他抓了我那个富甲一方的伯伯打的金锁,我抓了林夫人家传的一枚墨玉扳指。

        人都说金玉良缘,何况我和他那样默契,抓的都是对家的东西,合该两家人至死都纠缠不清。

        再大一点一起开了蒙,夙京城里没有女书塾,林弗大手一挥索性请了个先生到家里来专给我和林札楠上课。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举子,不知为何没有参加科考,竟有时间来给我和林札楠这种小孩子讲书。林札楠很聪明,那位先生多次摸着没有胡茬的下巴夸林公子钟灵毓秀,转头看到我就开始叹气。我确实不很天资聪颖,又仗着自家爹娘和林府两位宠着,总觉得天塌了都砸不着我,于是也不怎么用心。

        后来功课实在太差,我爹眼睁睁看着林札楠上了半年学,身上已有了些书卷气,我跟着一起上的学,现在家里没有一棵树的树杈子没被我摸过,拿回家里来的书本扉页连名字都是错的,气得拎着扫把把我赶出了家门。

        我无法,只好哭哭啼啼地去敲对面的门,林家的小厮都认识我,领着我去了林札楠的院子里。

        我到时林札楠正在练字,临的是孟川先生的帖,一笔一划都很有风骨,见我挂着泪走进来也不惊讶的样子,不慌不忙把手上的字收了尾,搁了笔走到我跟前,从袖中取出一张绣了海棠的帕子给我擦眼泪。

        他已经比我高了半个头,要微微蹲着才能平视,我接过他手里的帕子,看着他那双朗星一般的眼睛越凑越近,我一惊,兼之假哭得有些久,在那样风花雪月的气氛里,打了个嗝。

        打了一个自然就有第二第三个,林札楠抓着我的手领我坐到窗边的小塌上,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让我小口小口喝,喝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林札楠看着我,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这时才觉得羞臊,小声说明白缘由,他也没多说,只是笑,笑完问,“那你想写对名字吗?”

        我没抬头,嗫嚅道,“谁不想呀,可是我爹给我取那么难写的名字,也不是我的错呀。”

        林札楠于是教我。

        他抓着我的手,像刚刚练字一样全神贯注,教我写我的名字。

        闻棠声。我的名字。

        我人生中第一次写对自己的名字,是他握着我的手一起写的。

        我想,其实这名字还是挺好听的。

        后来林札楠写过很多次我的名字,他入宫伴读后时不时递出来的小笺,抬头总是“棠声”,他随皇帝巡查边关时寄回的家书,也总有一封单独写上“闻棠声启”,婚书上其他的字一概都是后来的礼部侍郎写的,他执意亲笔写了我的名字,“闻棠声”。

        三

        知裕皇帝是个很好的皇帝,除了贪玩任性、随心所欲,其余都好。

        对百姓而言,只要没事别瞎折腾改革,少一点苛捐杂税,日子怎么过都是过。但对宗亲世族来说,知裕皇帝就是在给他们出难题了。

        贪玩任性意味着,宗亲子嗣不仅要学六艺,还要不时学一点知裕皇帝奇思妙想的娱乐活动,做得好知裕皇帝不一定高兴,做得不好知裕皇帝却容易生气,这可实在苦了一众宗亲,明面上都得陪着笑着,背地里只恨不得反了他。

        而随心所欲则代表着,只要知裕皇帝想,他随时可以让朝中风云大改。

        周睦五年,知裕皇帝林暻擢一布衣填了空缺多年的左相位置,那人是纯纯粹粹的布衣,知裕皇帝下了一趟江南,领回来一个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左相,满朝文武都炸开了锅。有宗亲大着胆子去问了知裕皇帝缘由,知裕皇帝难得好脾气答了一句:长得好看,看着顺眼。

        于是满朝哗然。但这位布衣宰相并不如大家想象是个全然的蠢货,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却堪堪能混在朝中,如很多宗室大家的子嗣一样,不好不坏地混在其中。

        幸而知裕皇帝的随心所欲还没有那么随时随地,除了那位布衣宰相,多的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规矩。

        譬如从前为了博个好名声,历代的皇帝都力行节俭,只在除夕和中秋设宴团圆,其余时节只赏些小玩意儿下去,权当应景。

        但知裕皇帝爱热闹,年节都要设宴,群臣往来,自然有想借着夜宴博一把的,倒是真如知裕皇帝想要的,时不时就有热闹看。

        周睦七年,林札楠得赏的那回也是好热闹。

        我父亲总觉得凭知裕皇帝的性子,总有一天要在夜宴上大开杀戒,往往都是敬完第一轮酒便悄无声息地溜出宫,但是林弗大大小小是个宗室血脉,走不了那么早,林札楠那年已经满了十二岁,到了知裕皇帝不知按什么标准定下来的、必须进宫赴宴的宗室子嗣的年纪,只好跟着林弗一同困在宴上。

        与林札楠同年的有一位慈郡王家的孩子,历来受知裕皇帝喜爱,本是准备在中秋宴上朗诵提前写好的贺辰诗的,经过林札楠那一桌时也不知道被什么绊了手脚,栽了好大一个跟头,那孩子不依不饶,抓起桌上的杯子就往林札楠脸上砸。林札楠没被人这么招呼过,下意识低了头,杯子砸在头上,血顺着额头便流了下来。

        这样大的动静,知裕皇帝的目光自然转了过来,倒也没有呵斥慈郡王之子恃宠而骄,只是盯着林札楠看了很久,夸了一句好看,赏了上好的金疮药和一堆绸缎珠宝。

        得了赏一时更没法走,林札楠被太医带下去包扎,林弗在席上只觉得手脚冰凉。知裕皇帝只是看林札楠顺眼,对林弗可没多少好感,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更是不悦,于是吩咐有空可以带林札楠进宫,便准了林弗离开。

        谁知就那样短的时间,还是被人下了手。

        林札楠回来便上吐下泻,折腾到半夜才昏睡过去。

        我爹去时林弗已经愁过了阵,只说是没办法,又说怀璧其罪,我爹叹了口气,说旁的也就算了,朝中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知裕皇帝夸谁好看,但一总角小儿,能威胁朝中的谁呢?

        我爹也好,林弗也好,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但是朝中之人,早就被知裕皇帝折磨得多疑敏感,一届布衣可以转眼成宰相,谁能保证一个总角年纪的宗室子明天会不会变成太子?

        与其等着知裕皇帝异想天开,不如先下手为强。

        林弗无能,至交好友也不过是朝中一介六品小官,撑不起强大的羽翼护住林札楠,只好称病。

        林札楠生了一年的病,第二年的中秋,知裕皇帝不知抽了什么风,夜宴后驾着马车莅临了林府。

        林弗的血脉实在太偏,偏到开门立府,门上牌匾竟只能刻一个“林府”。

        知裕皇帝到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我历来睡得早,那天又趁着二老不备多喝了两杯桂花酿,月亮还没到最圆的时候我就已经扯着林札楠的袖子喊困,林札楠无法,只好趁着林弗和我父亲聊得开心,把我领去他房间休息。

        我喝醉了没有什么意识,林札楠给我掖好被子出了门,走到院子里便看到呼啦啦跪了满地,知裕皇帝坐在林札楠离座前坐的位置,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札楠,“小孩儿病好得够慢的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吾看着眼下倒是精神不错了。”

        林札楠自来便比一般人早熟,听得这话慢吞吞地跪下,“陛下见谅,实在是时疾不宜见风,草民身子骨一向弱,缠绵病榻许久,前不久才好全,本来该及时回禀,又恐余了病气,正打算中秋后去向陛下告罪,岂料陛下亲临,实在诚惶诚恐。”

        林弗从没解释过林札楠告病的缘由,林札楠平日里也从未提及,这时被知裕皇帝一逼,竟也不怎么慌乱,知裕皇帝觉得有趣,左手支起下巴,右手抬手示意林札楠站起来,问他,“你说话很有意思,读了哪些书?“

        大约是没想到知裕皇帝还关心这个,林札楠挑了几本寻常孩童这个年纪念的书答了,知裕皇帝便笑,空闲的右手朝林札楠指了指,笑着起身离开了。

        知裕皇帝离开了好一阵,林弗与我父亲才惊魂未定地起身,林弗看着林札楠,眉头拧成一团,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我父亲更是慌得连我都忘记带上,跟林弗告了别便回了对面自己家。

        第二日我醒来时已经辰时二刻,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我揉着惺忪睡眼去大堂找人,将将赶上宣旨的宫人宣读知裕皇帝一时兴起的决定:他要林札楠入宫伴读。

        知裕皇帝没有任何子嗣,他要林札楠入宫伴读,伴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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