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墨凉生辰 下

　　眼见气氛又微妙的沉寂下来，碧穹瑰丽一笑，轻声道：“师兄，我也有礼物要送你。”说着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块拳头大小的栩栩如生的羊脂玉玉雕递过去。

　　墨凉接到手上。见我凑了过去，他将玉雕往我旁边托了托，认真的端详起来。

　　玉雕上三个小孩儿，两女一男，盘腿坐地凑成一圈，蜷曲着背，手里各执一根细长的秸秆，兴高采烈拨弄着中间的瓮罐。再细瞧些，同样的动作神情，三个人实则姿态各异。桃花眼的男童抿唇浅笑，双眼眯成了两道圆弧；圆脸媚眼的眼尾上扬，梨涡醉人；凤眼的眼如弯月，仰月唇微张。

　　碧穹心细手巧，活灵活现复原了我们当年斗蟋蟀的场景。

　　我不觉想着当年的童趣，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抬眸见墨凉碧穹，静谧的笑着。

　　墨凉笑着笑着，弯曲的桃花眼慢慢舒展，出神的想了一会儿，拿起清茶抿了一口，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薄唇轻启，举着茶盏对碧穹笑道：“穹儿这礼物送得好，叫人无限怀恋过往。我回去一定将它摆在内室，待你日后嫁了人，我和云儿天天瞧着，也不至于太挂念你。”

　　碧穹是要嫁出去的那个，而我，却是要留在他内室内的一个。双凰求凤，墨凉的答案十分明晰。

　　“嗯。”碧穹静婉的笑着，美丽的容颜却惨白中青了一青。

　　陆荆诧异的抬起头。

　　我心疼的看着她，攥紧了拳头，恨恨的瞪了陆荆一眼。

　　他若不拿话激将墨凉，我便不必拿娥皇女英的话去回怼他，墨凉也不必急着同碧穹划开界限。

　　现下倒好，他的戏看足了，却让碧穹落得如此难堪。

　　“我去紫竹苑取个东西。”碧穹浅笑着起身离座，落寞的踏进月色。

　　我想起身去追，墨凉冰凉的手忽而将我拉住，五指稍微用力，我竟挣脱不得。我怕他动了气，望了望门口，咬着唇坐了下来。

　　“云儿，”墨凉黯然的眸光闪烁出明亮的光彩，“碧穹迟早要接受这一切，我相信她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准备不见得就能承受，”我含泪望着他，摇头道：“墨凉，你这样公然的回绝她，还不如要她的命。”

　　墨凉脸色愈加苍白，如一张空白的宣纸，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忍，又被坚毅的神色死死的压了下去。“云儿，你在怪我？我总以为世间男女，若真心爱慕一个人，巴不得什么都独占了，不愿同他人分享，亦无法将自己的心分给别人。”

　　墨凉是坚贞偏执的人，我内心的摇摆，希望他永远不必体会。

　　暗夜里明月满西楼，暖阳入梦；青天下金乌耀光辉，蟾光照心。凡尘俗世间，多少痴男怨女，一生中总会遇到如此两个人，得一人在留身旁，便得放一人于心上。只不过有人藏着藏着便淡了，有人不露声色的坚持了一辈子。

　　恍若凄冷的秋风穿透夜色吹进内殿，我只觉得无比的冷。一瞬间我想到许多，墨凉的情，白逸尘的泪，碧穹的痴，陆荆的话，却什么都没说，依偎在墨凉肩头，轻声道：“师兄，来日方长，我们给她一些时间。”

　　“云儿，我知道你怪我自私。”墨凉苍凉一笑，酸楚道：“你就让我自私一回吧，我一个天天悬在鬼门关上的人，赴黄泉之前，总该将自己的心迹表示清楚。”

　　我慌忙捂住他的嘴，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

　　墨凉冰凉的取开我的手，攥在掌心里，无力的笑着：“云儿，近来我总梦见师父，她坐在东海岸边看着我笑。”

　　我望着他的温润而虚弱的脸，心中猝然作痛，“胡说什么呢，明天了尘医仙就来了，他能枯骨生肉，妙手回春。你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怎么说也是有办法的。”

　　墨凉寥落的笑笑。“云儿，我有些冷，你帮我拿件狐裘来。”

　　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碧穹。我应了起身，凌厉的扫了陆荆一眼。

　　又听得墨凉道：“如此良宵美景，忽来兴致想吹上一曲，你顺道帮我将碧玉箫拿来。”

　　我点头离去。

　　去往紫竹苑的路上，远远便见八棱亭内一道萧索袅娜的身影。

　　“碧穹——”我轻轻走近，不知如何安慰她。

　　她似幽兰绽放般转过身来，冉冉而立，手臂上搭着墨凉银狐皮大氅。不管墨凉如何待她，她待墨凉的心从未变过。这一点，我自愧弗如。

　　“云宿，你来啦。”她冰凉的笑仿佛也染了秋霜。“我正在想，一会儿墨凉出来，烟花从何处绽放才能让他终身难忘呢？”

　　她果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失陪的这五年，她陪着墨凉出生入死，打理着墨凉的衣食起居，到底还是墨凉更了解她一些。

　　我淡淡一笑。“你安排罢，你做事总是周妥一点，我去拿碧玉箫，连这大氅给了他，便过来给你打下手。”

　　她想给墨凉一场终身难忘的烟花，如何安排，自然得遂了他的心思。

　　碧穹眼皮跳了跳，微微蹙眉道：“碧玉箫？”

　　我点头。“墨凉说想吹一支曲子。”

　　碧穹纤细的眉头微微拧起，道：“出门的时候，我分明见他带上了。”

　　我心中一惊。墨凉支开我，又叫我去找一个铁定找不见的东西，肯定不是不放心碧穹，而是有些私密话要同陆荆讲。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私密话，让他连我都要瞒着？

　　碧穹见我脸色不对，大抵也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唉，记错了，那都昨日的事了，今日确是没带的。”

　　我了然，从她手中接过狐皮大氅，不动声色道：“不必了，让他回来再吹罢。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了墨凉便过来。”

　　墨凉存心瞒我，连碧穹也要替他遮掩。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得紧，心中不安，没去紫竹苑，带着疑虑穿过层层守备回了芙蕖苑。

　　夜色中，秋风习习，落叶飘飘。我存了个心思，不知不觉便将脚步放得轻若鸿羽。因隔着些距离，二人的交谈我听得不大真切，好在夜阑人静，也依稀听陆荆讲了几个词，丢失，幼女，玉佩，轩辕氏。

　　又走近几步，听得墨凉道：“那云儿——”

　　我屏住了呼吸，身后却传来碧穹的声音：“云宿——”

　　内殿忽然变得静悄悄的。

　　碧穹轻描淡写的看着我：“我想了想，还是我们一块儿罢。”

　　我知她有意搅局，又无可奈何，将狐皮大氅给了墨凉便同她一道布置烟花。

　　星辰日月高天际，雪散烟花遍海隅。

　　这一夜，呼啸后爆破的惊鸣划破了夜空，瞬息万变的姹紫嫣红的暗淡了星辰。静美的夜，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宛如墨凉眼中遗落多年的色彩。

　　我不知道墨凉会记下这场烟花，为他精心安排这场视觉盛宴的碧穹，还是陪他见证这一切的我。

　　我盼他记住碧穹。

　　也怕他记住碧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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