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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不要丢下我……带我走啊……”

        “我不会丢下你的,你醒醒,醒醒。”

        谁在跟我搭话?

        我睁开双眼,果然,还是回来了。

        “王爷……谢谢您救我。”

        “什……”面对我突兀的道谢,他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还想继续做您的护卫,可以吗?”

        “嗯,”他忍住哽咽,“可以,我答应你。”

        “谢王爷。”我挣扎着起身向他行礼。

        “你……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要……叩头行礼……”我真的没有多少力气,“王爷,能否准我再多休息几日……”

        他完全愣住,慕程安将他拖到一旁,“他这几日疯疯癫癫的,估计损伤到精神了,你别急,等他慢慢恢复。”

        “嗯,我明白。”他回身叮嘱,“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我不会再来扰你。”

        王爷离开后,慕程安一脸凝重,“你又想怎么折腾?还没闹够吗?”

        我抬眼,平静回答他,“我不会闹了,你我会在这里不都是为了辅佐他上位么,我照办就是。”

        他皱眉,“话虽然不错,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我不会再折腾了,放心吧,现在就让我自己睡儿会。”

        “哦,那你睡吧。”

        四月初十

        清早整装敲门进入。

        “王爷,该去上朝了。”

        “沈恒,你……”他上前。

        我闪躲,“属下去为您检查车马。”

        ……

        「入宫」

        “呦!这不是折腾的四府鸡犬不宁的沈大护卫吗?数日不见听说你命悬一线,兄弟们都以为你死了呢!”

        惹事者的调侃惹得众府护卫哄堂发笑。

        我再不似从前畏首畏尾,毫不犹豫出剑抵到他胸前,“再说一遍。”

        堂内护卫皆傻眼。

        “你,你这是做什么!”他颤抖着,“放下!”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别伤了和气嘛,大家都是兄弟。”五府的出来合场。

        冷漠收回堇剑,靠到一旁。

        就听他们小声议论,“三王爷私下贩卖人口行迹恶劣被贬斥,四府借此如日中天,你这关头呛他做什么。”

        “我哪知道他态度会这么强硬,以前无论怎么说都不会还手的啊。”

        慕程安冷眼旁观,不知在想什么。

        散朝后,八王见到我,“沈护卫,身体可好些了?”

        “承您的福,已无大碍。”

        他迷惑看向王爷,“这……”

        王爷沉默不语。

        “啊……哈哈,好好。”他尴尬笑笑,“四哥,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同去隐韵轩?”

        “嗯。”

        刚踏入店堂内,七王爷便从楼上欢腾跑下来,“四哥!”

        凤瑜随后而来,“数日未见,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免礼,还去旧位子。”

        “是,请随我来。”

        众人入席见我未坐,七王爷嘟着嘴扯我衣袖,“小恒恒你怎么啦~快坐下啊~”

        拱手道,“属下身份低微,怎敢与诸位王爷平起平坐。”

        “啊……?你在说什么傻话?”七王爷一脸莫名其妙。

        “七弟,回来。”王爷冷漠说道。

        七王爷仍对我投来迷惑之色,“四哥,你们吵架了?”

        “……”

        “到底怎么了?”他又眨巴眨巴眼睛问慕程安。

        “别问了。”

        “哦……”七王爷转头又说,“四哥,你给我讲讲盗尸案的细微末节呗,外面传得什么版本都有,乱七八糟的。”

        “那岂能让王爷讲,我来!”慕程安大手一挥,堂下说江湖,桌前论民政。

        “我就先从胡家二小姐夜会情郎落水一事讲起!”他喝口茶润喉,“一堂会审胡家拿一纸信证告脂粉店老板柳炔勾引胡小姐两人婚前夜会私奔,胡小姐因柳炔爽约投河自尽,柳炔否认并拿出与胡家证物内容相反的信证说自己早就拒绝了胡小姐私奔的请求,声称胡小姐的死与他毫无关系。双方纠缠各持一词,待我们在破庙抓获贼犯九人,并在地窖里发现尚未被卖出城的胡小姐后二次开堂,事情才得有眉目。”

        他缓了口气接着说,“二次会审,胡小姐堂上指认与自己在脂粉铺相识相知密会交好之人,并非官府捉捕的柳炔,而是家住鄧渠营祁门三巷九四声称发妻刚刚病死堂前却红门配白奠且是那九名贼人之一的张元!”

        慕程安的这番说辞吸引周围桌客的注意,有人追问,“接着说啊,怎么回事啊?”

        “张元与柳炔合伙经营脂粉铺,但凡上门买他家脂粉相貌出众的女子,都会以满购五次便可馈赠新脂粉的名义记录其姓名,并以多次购买更优惠的说辞吸引女子频繁光顾,他对外自称是店家小二,称张元为店铺的老板柳炔,若有合适下手的对象,张元便会出手,两人里应外合唱双簧,事后即便有女子逃脱寻到脂粉店,面对真柳炔官府也查不出什么。胡小姐便是这诸多受害女子之一,柳炔手拿的那封信证,其实是张元多次与胡小姐暗通书信后故意模仿胡小姐字迹造的伪证!”

        “可之前都说是盗尸案,家人都请了仵作查验过的,确实是死人啊!怎么又都活了呢?”

        “这位兄弟的提问很上道儿,这也就是下面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前来围听的人更多了,他干脆站起身,“他们馈赠的脂粉,若用其匀面,不出两日就能致人晕厥,若无解药便会同死去一般,可再逼真的假死,也终究是活人,这如何瞒天过海呢?很简单!因为负责验尸的仵作许某,是张元的朋友!这两人是如何狼狈为奸的呢?那就要从张元发妻李环玉之死说起了。”

        “三年前,张元进京赶考,路过林外茶棚时遇到林霸登门讨要保护费,书生嘛,爱逞英雄不知世道险恶,看不惯眼前这事出言阻拦,这下可好,林霸不但收了保护费,还把他进京赶考的东西一并打砸,银两也被悉数抢走。”

        林霸?茶棚?难道之前我与苏少卿相遇之地,早在三年前就有了?也就是说苏少卿三年以来一直在施舍茶棚老板?这败家孩子。

        “失魂落魄的张元倍感绝望一心求死,被入林采药的李家父女撞见救回家中照料,还给他银两助他返乡,可张元一心想留在京城出人头地,为官之路已然不通,他便盯上了自己救命恩人李家经营的药材铺。他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李父见此人精明能干,样貌堂堂还颇有文采,女儿又未出阁,便召其做上门女婿。但我朝规定妇随夫籍,张元入赘不但没有将自己户籍调入京城,反倒把李环玉调到了自己老家,这让张元十分恼火,且药材铺生意平平仅能维持日常生计。人心善变恶意由生,他提议将药材铺改为脂粉铺,遭李父拒绝,他便制了毒药将其暗害,李父一死,这宅院便归入他名下,这样一来只要他再满两年赋税,便可将户籍从老家调入京城。自此李家祖业药材铺也被改成脂粉铺,日子顺风顺水,张元也越发痴迷财色。李环玉心里一直都有疑影,父亲身体硬朗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便暗中查探,终有一日在张元花楼酒醉时买通青楼女子问出真相,这李环玉也是傻,直接告到官府不就成了吗?可她偏偏还对已然疯魔的张元留有几分真情想让张元到官府自首悔过,留在家中待张元回来当面质问,这一问便也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可这次是用凶器将人杀害的,尸体血肉模糊无论如何也抵赖不掉,他便将李环玉尸身清理干净,托人寻到城中仵作许某向其行贿,许某欣然同意伪造李环玉死亡真相上报户籍官。事情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吗?当然不,这一切正是闹得满城风雨令人发指的盗尸案开端!”

        我严重怀疑慕程安是靠说书在军中获得将军一职的,这家伙说的声情并茂,连本在堂下说书的孙先生也跑上来聚精会神地听他掰扯了。

        “解决掉李环玉后,张元的日子更是逍遥,但那许仵作又岂是善类?事过不出半月,好赌成性的许某再次登门,威胁张元若不每月供奉五十两白银,便要将此事揭发大白天下,且告诉他自己已将此事告知了自家兄弟诸人,若他将自己杀害,事情照样瞒不住。身陷漩涡的张元又一次到青楼买醉,遇到酒肉相识的柳炔,柳炔也是经营脂粉生意的商人,两人偶然提起一嘴青楼女子大多是由贩卖而来之事,张元心生敛财诡计,约柳炔许某至家□□议此事,三人都觉此法可行但人手不够,许某便说自家表弟之前在林中收小税讨生活,被人痛打一顿后胳膊废了半边,那林中的棚子也关了,正闲在家中无事可做可叫来帮忙。原来当年殴打抢掠张元的林霸,正是许某作恶多端的兄弟!”

        遭人痛打,难道是我?这也太巧了吧。

        “柳炔张元制毒粉勾人;许某验尸伪证、其余人平山扮鬼挖尸,一套完整的贩人恶行便在京中悄然开始。”

        这不对,脂粉里所掺毒物分明出自翰霄玗,他却说是柳炔自己研制,三王爷掌管码头运输地界,也因此事曝光被皇帝收权重罚闭门思过,他却偏重不提。

        “作案多起鬼迷心窍的这伙人渐渐不只满足放长线钓大鱼,开始寻求快速致富的门路便是到贫困人家,许些金银让他们以同等方法卖女求荣。一来加快人数,二则省了脂粉成本。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不少百姓发现自家新坟遭人挖掘反映到官府,官府即刻派兵查探。财路受阻又求财心切,他们便更加频繁到穷困之地寻找目标,也正因如此露出破绽。一日他们寻到黎安营六巷黍廿二,这家夫妻好吃懒做穷困潦倒,生有一女也叫李环玉,女儿虽常帮外户浣衣打杂赚取些花销养家,但也时常无事可做。俩夫妻见有人愿出高价买自己女儿,欣然答应其要求,交代好若官府登门问起该如何应对的说辞,这笔买卖就成了。”

        他话锋一转,“各位可知蒲萤是何物吗?”

        众听客迷茫摇头。

        “蒲萤乃栖息南方湿沼温润之地尾部会发散光芒的小虫,其虫卵含有能麻痹人精神的剧毒,此物便掺杂在他们的脂粉里,许是研磨时不精细,有些虫卵并未被破碾,附着在那些受害女子身上,因人体温适宜孵化成长,夜半挖尸之时从被打开的棺材里飞出来,所以平山附近连连冒出幽微光亮,导致路人误认为是鬼魂出没。”

        “官差奉令调查平山,撞到正扮鬼挖坟的贼人,却被他们逃脱,而当时挖的正是这李环玉的棺材,官差心细,发现这李环玉体表上有温度且面色红润,又在领口处发现了颗小小虫卵,交给医官分辨此物,借此推测出其实受害女子并没有死的实情,后一路追踪至林中三神破庙守株待兔将这伙人悉数逮住,致此假死盗尸贩卖人口的奇案大白于天下!”

        听众连连拍手叫好,我却咬牙皱眉,他说的只是这次事件真相的外皮,而更深层的重点却一字未露。只因那些涉及皇室,有碍皇家颜面么。

        眼前谈笑议论嘈杂入耳不甚烦厌,扭身下楼至后院躲清静。

        过了会儿,慕程安也寻了来,站到我身旁,“怎么没说一声就离开了。”

        “心烦。”

        “所烦何事?”

        我正视他,“你说的真相,并不为真。”

        “我说的就是真相,此案卷宗也是这样记录的。”

        “愚民、愚己。”

        “百姓只需要大快人心的圆满结局,掌权者只要满足他们的心理,真相究竟是怎样,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历史也向来如此。”

        我突然觉得他说的很对,这世间发生的一切,只在于掌权者想让你看到什么,而不会告诉你真相到底是什么。

        “倒是你,究竟怎么回事。”

        “我?我很好啊。”我长舒口气,“能安心做臻王的护卫,听令行事,护他平安。”

        他皱眉问道,“你是失忆了么?”

        “我只是想回到最初那样,之前的关系不利于他登上高位。与其最后难以抉择,不如我亲手斩断这条路。”

        他叹了口气,“你终究是为他好啊,想不到你情深至此。”

        “没有情,我不过是在替家人完成夙愿。事成之后我便会离开。”

        他盯我许久,离开时丢句,“看你能装到何时。”

        装?我才没有。我只是想通了。

        爱恨之间,只有遗忘最能消减心头酸楚,我又何必徘徊于前两者自讨苦吃。

        他需要这天下,我便帮他。

        此外,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回府之后依旧是沉默。

        他与苏少卿在房内读史论事,我便站在一旁静候吩咐。

        就这样一天又过去了。

        夜半跟随他到寝室门前,“王爷休息吧,属下告退。”

        “站住!”

        我回身拱手,“王爷有何吩咐?”

        他向前迈出两步,仰头任凭月光附上他略带忧愁的面庞,“你看这月亮,又要圆了。”

        我放下手静静看他。

        “我的心却失了一角。”

        回身凝望,“今夜就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是。”

        他露出些许欣慰,拉起我的手一同进门。

        拉我至床前,将我揽进怀里亲昵。

        我冷漠看他深情,舌尖反复舔舐我的嘴唇试图撬开闯入。

        虽不情愿,但还是张开了嘴。

        他像是得到应允受到鼓舞,进而加深距离,手也开始在我腰背抚摸,见我仍未阻止,不安分的手竟又贪想解开我的腰封,我拦住他,“王爷,到底为止吧。”

        “你身体还没好,我不会做那种事的,我只是想抱抱你,不用怕。”

        “这种事,还是找女子更方便些。若您不想纳王妃,挑几个姿色出众的通房丫鬟也可。”

        他松开抱着我的双臂,低头思量了一会儿,“你是一定要听我认错才肯罢休么。”眼神悲恸地注视着我,小声地,“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当日只是气急了,原谅我……可以吗?”

        他还是不懂,他是否有错,是否疑心,我都不想再回到过去的关系了,“时辰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沈恒!”他叫住我,“当真不肯原谅我么?”

        “您多思,我并没有怪您之意。”不再给他交谈的机会快步回走出去。

        他追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不是喜欢我吗?那日你当众宣告对我的情谊,只如此便不在意了吗?”

        我背对着他,攥紧双手深吸一口气,“王爷,您要的,我都慷慨给您了,但您也要清楚,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我能给您一次,或许我今生就只有那一次,您不珍惜它,毁了它,事后反悔又想再得一份,但我手中已经没有了。”

        能听到他更近两步,此时就在我背后,“感情又不是物件,只要你想,我们还是可以继续的。”

        “……很晚了,您早些休息吧。”

        迈步准备离开,他从后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哀求似带哽咽,“你回头看看我,一眼就好。”

        我不想听,也不想看,奋力抽离手,倔强着不肯回头,“您早点休息。”

        说完迅速逃离,好险,差点就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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