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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


没有管家的王府,表面有条不紊,实则乱成一团,只有王爷的日常起居和齐护院管理的侍卫布排没有受到影响,其他的我都无力吐槽了。

        在我无意踢翻第六盆不知为何摆放在楼梯上没收起来的花盆后,忍耐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揪起正在花园风亭打瞌睡的慕程安直奔书院。

        “什么事儿啊?”

        “前几日我劝王爷把刘管家找回来,王爷拒绝了,你看府里这几日乱糟糟的,这么大的王府没个管家怎么行!”

        “啊?所以呢?”他慵懒的打着呵欠。

        “帮忙劝一下王爷,你挺能言巧辩的。”

        “哦,”他咂咂嘴,“简单。”

        书房门大敞着,我小声询问慕程安:“准备好了吗?”

        熟悉的狡黠笑容还是那么欠扁,“没问题。”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先一步迈进书房,快走两步拱手,哭着腔神态夸张地说,“王爷!府里揭不开锅了!”

        我吓得猛踹他一脚,小声纠正,“错词儿了!”

        “哦哦,王爷!府里乱套了!”

        “形容一下。”王爷淡定喝茶,拿着书目不转移。

        “鸡飞狗跳、杂草丛生、杯盘狼藉、乌烟瘴气……还有……”

        我心想,哪有这么夸张。

        “哦。”王爷依旧没什么反应。

        我急了,“王爷,即便不想找回刘管家,也应安排一位新管家主持琐事啊。”

        王爷听到我的声音,猛抬头,“哦,知道了。”但他只是放下了书,依然没什么动作。

        慕程安发话了,“王爷,不如让属下一试?”

        我懵了,叫你来并不是想让你当管家啊!

        王爷也一脸惊奇,“知觉胜任?”

        “是,属下未进府时,也曾掌控过手下众人。”

        看他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我都不好意思提醒他,他之前管理的可都是山林野汉,能跟王府相提并论吗?!

        “准了,去事务房改衔吧。”王爷竟未觉不妥,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我不由想象了一下王府由慕程安掌控后的画面:门前石尊与庭前挂满了各种动物头骨,侍卫们扛着刀斧大摇大摆绕府而行,丫鬟仆人们撸起袖子在花园里摇甩着骰子叫喊大小开……王爷一身草披布碎举着缺了口的陶碗与慕程安席地而坐开怀畅饮……四个大字:丧心病狂。

        待慕程安离开后,我走近王爷,小声道出心中顾虑,“王爷,慕程安的底细我们还没摸清楚,让他入府已经是危险之举了,您现在还让他料理府内事务,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王爷一手撑头摆出副慵懒惬意姿态,扬着嘴角说,“我就喜欢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现在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吗?我没好气地回怼,“王爷,属下只是担心王府被你玩垮,害我丢了饭碗。”

        他坐直身体挑挑眉,“放心,即便王府没了,以本王的能力,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爷,王府若没了,您也不需要护卫了。”

        “我本来就不需要人保护,”王爷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一脸暧昧,“只是单纯的想要你而已。”

        “王爷,平日少看写闲书吧。”我冷眼看他,“免得思想太杂偏离正途。”

        “放眼京城,敢于本王这般口气说话的恐怕也挑不出几人。”

        我不动声色,等他说下句。

        “我就喜欢你这种尊卑不分的态度。”

        呵呵,放眼京城,也挑不出跟你一样口味刁钻的人,“谢王爷抬爱。”

        “时辰尚早,不如同本王出府逛逛?”

        好说歹说劝王爷换了身不太抢眼的常服,出府时意外看到慕程安,“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我这不刚上任嘛~跟兄弟们通通气。”

        “你一个管家跟护院侍卫通什么气,齐护院自会跟他们说明的。”

        他不接我话茬,笑眯眯问王爷,“王爷,您是要出门吗?”

        “嗯,出府逛逛。”

        “属下听说福昌桥那边挺热闹,各国入京使节都聚集在那,不少小商贩们都在那摆摊。”

        “你知道的倒不少。”王爷点点头,迈步离开,丢下一句,“忙你的事吧。”

        慕程安见我还杵在原地打量他,伸手推搡我,“快去追王爷啊,再慢点都要出巷口了!”

        绕过三巷两街,刚看到宽阔的福熙运河,还未转进街道,就看到熙来攘往的民众以及绵绵不断的吆喝声。待转过弯去,扑入眼帘的嘈杂富盈场景比印象中春节时还要热闹。

        “王爷,这里人太多了,怕有危险啊,咱们还是去其他地方吧。”

        王爷丝毫不理会我的担心,大大咧咧往人群里挤,还不忘纠正我:“沈恒,在外要称公子。”

        我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绷紧了神经观察周围经过的人。

        王爷见我神色紧张,拉住我的小臂,“干嘛这么紧张,走,我们去桥上看看。”

        我听到这句话差点平地摔跟头,刚才眼角余光看到有俩人硬被人群挤下桥掉河里了,他居然还要上桥看看?!

        “王……公子!去不得啊!”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要拽住王爷,但无奈身后人推人,我明明是后退的姿势却依然前行了一大段距离。

        一会儿的功夫,便被连推带拽挪到了福昌桥下,谁来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想上去啊……老天爷似乎听到了我的求救,身后突然传来异于喧闹的打斗及犬吠声……是从桥旁酒馆里传出来的,紧接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赤着脚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条同样灰扑扑的小狗,他还没跑几步远,便被追出来的三名异域服装的大汉围住一痛拳打脚踢,小狗见主人被擒住,怒吠着撕咬其中一人的腿,那人吃痛,狠狠甩开小狗,用力踢到一旁的灯柱上摔下后一动不动。人群迅速避让,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制止大汉们的暴行。

        “公子!”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种欺凌行为,何况还是外邦人在我朝地界施以暴行。

        王爷知我心思,点点头,“小心点,你伤还没好。”

        我哪顾得了这么多,得到许可后,迅速穿越人群,飞身跃起踹倒一名大汉,其他二人见状,停止对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孩子攻击,同时向我攻来。我先用力踹飞一人,低身避开另一人的粗拳,绕到他身后朝脖颈一记猛斩,大汉瞬时无力倒地。这时一人从背后圈住我,牢牢将我禁锢无法挣脱,刚被我踹飞的大汉拔出弯刀叫喊着向我冲来,咬牙屏气拔出堇剑,反握剑柄朝身后那人腿部深划一下,见他呜呼一声吃痛倒地,回正剑身,侧步避开弯刀,抬手剑尖直抵进攻者喉咙,吓得他不敢动弹,眼神虽犀利怒视于我,但上下浮动的喉结依旧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恐惧。

        酒馆门口传来清脆的掌声,一位同样异域穿着但明显地位更高贵的浓眉大眼小胡子青年操着不太流利的外音夸赞道,“这位少侠好身手,随意几招竟将我手下得意干将逼迫至此。”

        大汉们见他走过来纷纷行礼退到一旁,我扶起被殴打的小孩,问那人,“见您也是通晓礼仪之人,为何光天化日之下率众欺凌幼童呢?”

        “他抢了我的钱袋,这么做有错吗?”他摊手,“素闻贵国乃礼仪之邦,可连这小小孩童都不懂礼数众目睽睽之下偷人钱财却毫无愧色,可见传言虚实啊。”

        我低头问躲在我腿后发抖的小孩儿:“你偷了他的钱袋?”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酒馆门口讨要剩饭,他们路过我身旁,小白突然冲了进去咬下他的钱袋叼给我的。”小孩说话带着哭腔,从怀里拿出鼓囊囊的褐色钱袋递给我,“他们上来就打,我不是故意的!”

        我接过钱袋,掂了掂,“此事已明,皆是误会引起,小狗顽皮,更无关礼仪,难道您向来行事果决,都不由他人辨清缘由?”

        那人眯起眼睛打量我一番,然后挤出笑脸,“原来是误会,失礼了,现在少侠可否将这钱袋归还于我?”

        “好说。”我解开钱袋,掏出一块碎银,重新扎紧钱袋丢给一旁的壮汉,“这些就当医治这孩子的汤药费了。”

        “这是自然。”小胡子皮笑肉不笑,挥手转身带着三名大汉离开。街道围观的群众自觉散去,街上恢复了之前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王爷也终于露面了,走过来拍拍小孩杂卷灰霉的小脑袋,对我说,“走吧,带这孩子吃点东西。”

        “真的吗?”孩子双眼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哈哈,是,想吃什么?”王爷笑着问。

        孩子没回答,而是扭头朝躺在灯柱下一动不动的小狗喊道:“小白!有饭吃啦!”

        小狗闻声迅速飞奔过来……感情刚才是装死啊!成精了这是!

        我们就近去了旁边的酒馆,要了包间点了几个热菜。等菜无聊,我双臂撑桌问小孩:“你叫什么啊?住哪啊?家里人呢?”

        小孩摸顺着怀里的小狗,低着头诺诺道,“我叫小柄,村子两月前被官兵毁了,跟着爷爷进城讨饭。晚上跟村里叔叔婶婶们住城外林子里。”孩子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好多哥哥姐姐都没熬过春节,活生生冻死饿死了……”

        我心疼的帮他擦掉眼泪,王爷问道,“爷爷呢,今日没跟你一起吗?”

        他摇摇头,“没,最近城门查的严,不让乞丐进来,我是躲进茅草车里才混进来的。平日里自己也是不敢来的,但是爷爷他病了!我手里没有吃食,也没钱给爷爷买药,我实在是没办法!”

        王爷沉默片刻,唤来店小二要了纸币,快速写了几句后盖了章对其折好,吩咐小二,“速将信件送到臻王府,回来领赏。”

        “好好,小的这就去。”小二拿着书信飞奔而去。

        饭菜也上齐了,我拍拍小柄,安抚他,“先吃饱饭,吃完我们陪你回去给爷爷治病。”

        “嗯!”小柄破涕而笑,抹了一把鼻涕,端起饭碗胡吃海塞,还不忘分一些给自己的小狗。

        王爷从没见过有人这副吃相,拿起筷子频繁往小柄碗里夹菜,饶有兴味地看着。

        我生怕孩子呛着,一直劝他慢点。小柄突然停下碗筷,眨着大眼睛,问:“大哥哥你们怎么不吃啊?”

        “呵,我们不饿,这些都是给你点的。”我笑着说。

        他放下碗,认真说到,“大哥哥你们别嫌弃我,”他用筷子指着盘子,“我只动了这边,另一边都没碰,你们可以吃那边,不脏的。”

        我惊呆了,饥饿多日还能顾全他人,自己拥有时也不忘分享,我竟然在一个饱受世事折磨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连许多大人身上都难得一见的高贵品性。

        但是,太过懂事的他,更叫人心疼万分。

        “沈恒,回回精神,本王看你都要哭出来了。”王爷打趣道。

        “哦哦。”我眨眨眼睛。

        “本王?”小柄面露惊恐之色,手中紧握的筷子也掉到地上,“你是王爷?!”

        “嗯?怎么了?”王爷问道,我也有些疑惑。

        小柄慌忙抱起还沉浸在饭香里的小狗躲到离饭桌最远的角落,瑟瑟发抖,“你,你是勤王吗?”

        王爷噗嗤笑了,“本王是臻王,勤王是本王的二哥。”

        小柄听完回答,神情放松了许多,我好奇问道,“你知道勤王?”

        只见他眼中燃起怒火,义愤填膺道,“就是他下令拆村!害得我父母惨死!我立誓要为他们报仇!”

        王爷默默回身端起茶盏细细品着。

        小柄撒开小狗,跪着挪到王爷腿旁,哀求道,“臻王爷,您能帮我主持公道吗?”

        我见王爷阴沉着脸,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扶起小柄让他重新坐好,把自己的筷子递给他,“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小柄挣开我的手,继续朝王爷哀求,“王爷!您帮帮我吧!”

        这时小二敲门进来,“客官,不,王爷,您让送的书信小的送到了,马车现在道口候着呢!”

        王爷又喝了两口,幽幽说道,“既然吃饱了,便回家吧。”

        说完他便起身出了包间,我掏出银子扔给小二,拉着小柄抱起小狗追上去。

        看着王爷冷漠的背影,小柄仰头问我,“沈哥哥,王爷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拍拍他的头,“没事儿。”

        “那他还会为爷爷治病吗?”

        我叹了口气,笑着说,“放心,会的。”

        拐入道口,居然有七八辆马车列队侯着,齐护院与慕程安站在队首,见王爷出现,拱手道,“王爷,已按照您的吩咐备了粮食衣物被褥,还叫徐太医随行。”

        “王爷是要远行吗?”

        王爷朝后打量一番,转身指着小柄说,“不,你们跟随这个小孩去他家里,把这些送给村民即可。”

        然后对小柄说,“你,上马车带路。”

        我追问,“王爷,我们不一同去吗?”

        “本王累了,明日还要入宫,不宜颠簸。别杵在那了,随本王回府。”

        小柄紧紧抓着我的手,摇着头不想松开。

        我见状,开口问,“王爷,能允许我随行吗?”

        王爷不露声色与我对视片刻,“快去快回。”然后指了齐护院陪同回府。

        稍整片刻,车队也出发了。

        我、小柄和慕程安驾着头车带路,慕程安询问情况,我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番,他听完津津笑道,“也就是因为你,换做旁人王爷肯定不管这闲事儿。”

        很快到了城门口,发现看守旁居然站着三府护卫易成哲,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我,走过来问,“沈兄这么大阵仗要去哪儿啊?”

        “王爷吩咐的,去趟郊外。”

        “哦……”他点点头,看到躲在我身后的小柄,“这小孩是谁?”

        “刚才街上遇见的,家住城外,顺路送他回家。”

        “哦……我看你这兴师动众的,给你个特牌,最近查的严,早点回来啊。”

        “行,谢了。”我痛快接过牌子。“走了。”

        离开城门一段距离后,我笑着叹道,“不出今日,城中各府估计都会知道王爷派遣数辆马车出城了。”

        “有这么夸张吗?”

        “易成哲外号大喇叭。”

        “那你还告诉的这么详细。”

        “遮遮掩掩更引人关注啊。况且我也没说实情。”

        小柄这才从我身后探出来,确定出了城,松了一口气。

        我问他,“你躲什么呢?跟见了鬼一样。”

        “沈哥哥,刚刚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啊,只能算是认识。怎么了?”

        “哦,那我说了你不要向王爷那样生我气……”

        小柄的话把我逗乐了,“说吧,不生气。”

        “就是刚才那个人带着官兵把我们轰出村子的。”

        我吃了一惊,慕程安也瞪大了眼睛问他,“真的?你没看错?”

        “嗯,”小柄坚定地点点头,“还有一个姓……姓zhang的人,跟他一起来的。就是那个姓zhang的杀了我父母。”

        “姓章?章钰吗?”难道这件事是二府,三府一起做的?

        “不知道他全名。”

        我看向慕程安,他无奈地笑笑,“看我干嘛,我可是刚来的。”

        “你觉得,刚才易成哲有没有认出小柄?”

        “他都躲在你身后了,还脏成这样,就算是火眼金睛也认不出来吧。”

        “也是,我刚才看他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估计没认出来。”

        “认出来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要追上来赶尽杀绝?”

        “那可说不准,这事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然是不会赶尽杀绝了,但是若他们觉得这事被咱们王爷拿捏住,可能会因为害怕王爷上奏折而消灭人证。”

        “你不说王爷从不理睬政事吗?”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二皇子觊觎皇位已久,大皇子失势后,他就拉拢群臣视王爷为眼中钉。”

        “哦,是这么个情况啊。”他恍然大悟,“不过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指着小柄说,“咱们当着一个孩子讨论这些宫闱之事真的好么?”

        小柄眨眨眼,“不是一个孩子!”他从车厢里拽出小白,“还有只小狗!”

        我满脸黑线看向慕程安,“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诶,之前咱们一同回京,也没看出来二皇子有什么问题啊?”

        我白了他一眼,“你见过恶人脸上贴罪状?”

        “哦。”

        “不对,的确有,你就是。”

        “诶你看看你,这好好聊天呢,老是冤枉我。”他一脸无奈加无辜。

        “沈哥哥,这个哥哥看着不像坏人。”小柄插嘴。

        慕程安一脸欣慰,胡撸一顿小柄的脑袋瓜,“招稀罕!叫我慕叔叔吧。”

        “小孩子懂什么,坐好。”我白了一眼慕程安,“还叔叔,你非要比我辈分大是吧!”

        “那我问你,你今年多大。”慕程安笑吟吟道。

        “二十有四,怎么了!”

        “哈哈,那你猜我多大了。”

        我打量他一番,“左不过二十五六。”

        “哎~年青人啊~”他摇头笑叹。

        我就看不过他这副嘴脸,“难不成你是成了精的千年黄鼠狼?”

        “那倒不是,”他抬手挥了一鞭,收起了笑容,“我是庚辰龙年生人,年长你六岁,已是而立之年。”

        听他这么说,我倒是想起小时候师父家有个年长的小哥哥陪我玩,我那时浑身肉嘟嘟的,他就给我起外号叫我球球。只不过不到一年他就走了,只剩下师父日日督促我练习武术。

        “想什么呢?”

        “没什么,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些了。

        他看了看我,神情复杂,也没再说什么。

        进了树林后,道路的痕迹就浅不可寻了。我们跟着小柄的精准指挥才找到了村民们的留身之处——一小片空地上几间用茅草腐木石块临时堆砌成的陋室。

        村民们闻声出来,见到我们躲躲藏藏不敢靠近,小柄忙跳下马车,大喊:“二妈!刘婶儿我回来啦!咱们有救啦!”

        我们站在原地,小柄与村民们沟通解释一番后,人们才放下戒备,但靠近时仍小心谨慎着。

        “二妈你们别怕,他们是臻王府的人,不是勤王府的。”

        一位老者冷哼一声,“哼,都是一丘之貉,小小年纪轻信人言,当心引狼入室!”

        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轻拍老者肩膀制止他,笑脸相迎道,“年纪大了,又遭了磨难,难免说话不中听,两位官爷多担待啊。”

        慕程安挥手笑道,“无妨无妨。我们是四王爷的亲信,车上这些东西都是王爷的一番心意。”

        我转身向后挥手下令,“把马车拉近些,打开厢门!”

        村民们见到车上所装之物后,惊喜欲狂,纷纷围住马车搬运货物。

        “真的太感谢王爷了,若没有这些,恐怕我们熬不过这月了,真的,太感谢了!”妇人悲喜交加,双泪纵横,说着便要下跪,我赶紧扶住她,“小炳的爷爷在何处?我们带了御医过来。”

        妇人惊喜万分,抹去泪水,挥摆着手臂,“跟我来,跟我来!”

        她拉着我们走进其中一件茅草屋,里面空徒四壁,仅有一张草席,上面躺着正大口喘着粗气,面目苍白眉头紧皱瘦如干柴的老人。

        太医自觉上前把脉观察片刻,收回手站起来,看了眼孩子,“没什么大碍,只是饥饿导致。一会儿喂些流食即可恢复精神。”

        小柄开心极了,我拍拍他,“你出去给爷爷拿床棉被来。”

        “嗯!”小柄应声欢快的跑出去后,徐太医摇了摇头,“脏腑已有衰败之象,怕是时日不多了。”

        “能再多延长些时日么?”我追问。

        “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专治药材,待我回去研究张药方或许可以让他恢复些精神……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嗯,哪怕只能说些话也能换些心灵上的安慰吧。”我叹了口气,其他人也沉默地点点头。

        妇人掩面痛哭,“小柄这孩子命苦啊,父母刚去世两月,相依为命的爷爷也要不行了,他怎么受的了啊!”

        这时小柄抱着棉被开心地走进来,“我跟侍卫哥哥说要被子,他就挑了最厚的给我,这下爷爷再也不会冻着啦!”他跪在地上仔细为老人盖好被子,起身后发现妇人在哭,“二妈,你怎么又哭了?”

        妇人硬挤着笑容说道,“二妈高兴,爷爷再也不用受苦了,不用……受苦了……”她越说声越小,眼看又要流出泪水,小柄心思细腻我怕他看出端倪,忙哄妇人,“是啊,以后日子就好过了,您去简单弄些稀饭吧,这些天也饿坏了。”

        “是,是,我这就去。”

        我蹲下抚摸小柄脏兮兮的小脸,“一会儿洗把小脸,爷爷醒来见你脏兮兮的肯定说你。”

        “好的,我知道了沈哥哥。”小柄乖巧地点头。

        我从腰间摘下钱袋,递给他,“这个你收好,会有用的。”

        “哦……你们要走了吗?”

        “是啊……哥哥要回城给爷爷开药方,明日或者后天还会再来的。好不好?”

        “你可要说话算数啊,不要看我年纪小就骗我……”他委屈嘟囔道。

        “放心,我说到做到。”

        慕程安也蹲下,抓起小柄的手,“安叔叔跟你盖章!要是他不履行承诺,我就帮你把他捆来。”

        小柄由悲转喜,开心地点点头。

        我们出门找到正在煮饭的妇人,“这些东西也只能应急,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还需要想办法寻找安定居所啊。”

        “唉,我们也知道,但是没办法啊。之前我们只是十几户人家围成的小村落,靠种田打猎为生,可是两月前朝廷突然封了这片地,说要扩建围猎场,拆了我们的房子,毁了我们的庄田,还禁止打猎,违令者是要抓进大牢的!我们没有银两迁徙到外地,现在只能让男人们上山砍柴卖钱为生,等开春气候暖些在另做打算了……”

        “你可知道是何人下令拆村的?”

        “知道,领头的说是朝廷下令交给勤王府办的,好像是这么说的。”她低头思索一番,“哦,还有一个姓zhang的,好像是什么大官儿,是什么来着……”

        “大官儿?”

        “我想起来了!是敖府!”

        听到这名字我更迷茫了,“敖府?你确定没记错?”京中没有敖姓府邸啊……

        “不会错的,”妇人斩钉截铁地说,“小柄父母被那人杀死之前,跪在他面前说的就是‘我们为敖府忠心多年却落此下场,报应啊之类的话。”

        我向妇人描述了一下章钰的体貌特征,妇人摇头说不是,又把易成哲的样貌描述了一番,妇人惊呼,“对,就是他,勤王府派来的人就是他!”

        易成哲明明是霁王的人,为什么要假扮勤王府?另一个人也不是章钰……会是谁呢?

        我思绪乱成一团,感觉谜底就在眼前,却被一层雾包围着时隐时现。慕程安大掌一挥把我拍醒,“有什么也在路上想吧,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就出不了林子了。”

        “哦哦,”我点点头,跟那妇人说,”照顾好大家,我明后天还会来的。”

        “谢谢谢谢,”妇人连连鞠躬点头,带着小柄追着马车送了好一会儿才停住脚步。送别声和狗吠声渐行渐远直至不见,慕程安幽幽道,“诶,你说的上午收了那番邦的银子给小柄了吗?”

        “啊!”我这才想起来,从袖里捣出那粒小小的碎银,“刚才把自己身上的钱全给他了,这个就等明天来了再说吧。”

        我把银子重新放回袖子里,随手摸了摸鼻子……嗯?这是……我又仔细闻了闻。慕程安笑着问:“干嘛呢?被小白传染了?”

        我也没空计较他这是第三次说我是狗了,虽然我真的属狗……我掏出银子伸到他面前,“你闻闻。”

        他凑近细闻,抬头看我,“这不是你前两日给我的香饵的味道吗?”

        “没错,这东西只有我们几个府的护卫们才有,”我快速思考近期使用香饵的场景,“最近用香饵办事是刺探地下赌场的时候!”

        “啊?啥事儿?”

        我把半月前暗访赌场和钱庄的前后因果以及撒香饵到赃银上引路的事告诉了他,他惊叹道,“也就是说,那个番邦与勤王私下交易?”

        “若是不知刚才妇人所说之事,我也许也会这么想。但现在不能确定了。”

        “嗯,三府也形迹可疑。”慕程安点点头,“或许还有隐藏更深的家伙。”

        这家伙头脑转速之快令我不由赞叹,“你很上道儿啊。”

        “那是,不然今后怎么跟着王爷混。”他得意洋洋的说。

        我嗤之以鼻,靠在厢框上望着远方虚芒的落日,今日听闻让我想起了往日,不免有些哀伤。当年若不是那些奸佞作恶,贪污修堤银两,老家也不会被大水冲毁,双亲更不至惨死……

        快马加鞭赶回王府,车还没停稳,我便急匆匆跳下去奔到王爷寝室,将实情一五一十说与他。王爷听完神情严肃,手指不规律地敲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疏解眉头,“那地方别再去了,危险。”

        我根本没想到王爷会说这么一句,脱口质疑,“您要坐视不管?那可是三十多条人命啊!”

        他绷着脸:“你应该知道,我不愿涉足朝中之事。父皇英明自会察觉的。”

        我急了,“这些事,若朝臣有意隐瞒,他一个深居宫中之人如何察觉?!况且照顾百姓苍生的重担从不是帝王一人的责任,而是这朝堂之上所有人都该担负起的使命!包括你!出身皇室坐享其成,只顾享受不顾百姓死活,与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何分别!醒醒吧王爷!有些事不是你一味躲避就能解决的!其实你从未远离官场!别像个懦夫不战而降!”

        “放肆!”他拍桌站起,快步到我面前,“不要以为我娇惯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管控我!王府不是你说了算!别忘了你的身份!”

        “属下从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我热血充头,不管不顾了,“倒是您!要好好想想自己是谁了!”

        “你!”王爷气的背过身去,又猛得回身命令,“你冲昏头了本王不与你计较,现在即刻回房!头脑清醒了再来!”

        “不必了!小人土鹊,攀不上高悬的金枝儿!您另请高明吧!”我转身要走,被王爷一把拉回。

        “我允许你走了吗?别忘了你的卖身契!”

        我挣开他的手,“要杀要剐随你!”

        再回身时,余光看到王爷手如刀板向我劈来,反应慢了半拍,后脖颈被猛劈了一下。我愣了,他也发出疑惑的声音。

        “王爷你干嘛?”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呃……你怎么……你下午是怎么让那个大汉倒下的?我明明看见是这么比划的啊……”他盯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我的脖子,不解的问道。

        “啊?哦,是这样。”我拉过他的手,帮他调整姿势,然后扒开自己的衣领指着脖根处不明显的小骨头,“我是敲的这里,番邦服制没有领子,所以效果比较明显。”不是很懂为什么画风突转,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场面突然变成武学交流。

        我俩大眼瞪小眼,各自保持姿势不变……场面一度尴尬。

        等等!所以王爷刚才用手劈我脖子是想!刚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还没来得及放下拉着的手,后脖颈就遭到了二次袭击,晕倒前最后一刻,我听见王爷夸赞自己,“不错,我学的还挺快。”如果哪天我小命呜呼了那一定是被自己蠢死的。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王爷的床榻帷帐内……王爷正背着我在我腿边忙着什么……嗯?我的手居然被两条粗绳分别捆绑在床柱上!我奋力挣脱,引起王爷注意,“这么快就醒了?”

        这系的都是死结,根本挣不开,“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他手里还握着两根粗绳,“你说我要做什么?。”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绳子,干咽口水,“勒……勒死我?”

        “……”他无语扔掉绳子,“我要你下不了这个床,看你还怎么去管那闲事!”

        我吓得心脏狂跳两拍,瞪圆双目,“你该不会……”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堵住了声音。感觉到腹部有双手在撕扯我的衣服,我拼了命的挣扎,反倒顺势解开了……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搬起石头倒砸自己了!

        我急了,一边蹬腿一边求饶,“王爷!您放过我吧!咱们穿好衣服有话好好说成吗?别动真格的啊!王爷!王爷!别扯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忤逆您了!真的!”

        他停下拉扯的手,把凌乱的长发扬到身后,微喘气息问,“知道错了?”

        我头如捣蒜,“是是,属下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好!那就当你赔罪了!”

        (删减)

        他不听,无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听。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些受灾的人们痛失亲友,流离失所,不想让跟多的人体会当年自己跪在双亲坟前痛彻心扉的感受,我做错了吗?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一个男人,是我两年来忠心守护着的男人,他正在用这样难以启齿的行为惩罚我,就因为我驳悖了他的意思,可我只是想为那些人换取些公平啊……

        (再次删减)

        过了好一阵才恢复平息,我恢复神智,看着遍布狼藉的床帏,委屈、愤恨、羞愧……多种情绪堆积心头,想要毁灭眼前这一切,却因双手被绳索束缚着无法泄愤。紧咬槽牙睁大双眼,不想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流出来,让眼前这个施暴者看扁。

        他忐忑地靠过来,伸手拂抹我眼角的泪,“对不起,我……”

        对不起……我方才求饶的时候他为何不停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深吸一口气,怒视他,“您满足了吗?不满足还可以继续!最好能让我死在这,不然就杀了我,反正也无颜面存活于世了!”

        我的话像是一声厉雷惊醒了他,他沉着脸为我解开粗绳,帮我合上平敞的长袍,我用力挥开他的手,挣扎着站起,迈下床阶,却不料腿脚软弱无力根本支撑不起这副身体,瞬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再也压抑不住羞怒,握紧双拳奋力锤击地面,可传递过来的痛感却无法抵消内心的酸苦。

        他见我如此惊慌失措地抱住我,制止我自残的行为,“沈恒,别这样伤害自己,我心疼。”

        我仰面闭上眼睛不想看他,咬牙说道,“王爷今日是如何心疼我的,我都牢牢记下了。”

        “我本不想这样的,是你那般狂躁无礼,我一时情急才……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是真的爱你……”他越说声越小。

        我不想再听他这些骗人的鬼话,“敢问王爷,现在能放我走了吗?”

        “不行!”他皱眉,“你不能走!”

        “呵……为什么,你都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

        “那里真的太危险,你不能再去了!我是在担心你!”

        “我是一定要去的,危险什么的,无所谓了。”

        王爷愤怒起身,抱起我摔到床上,帮我穿好衣衫后,打开房门怒呵:“来人!把沈护卫送回房间闭门思过!若他离开房门半步,看守侍卫格杀勿论!”

        门外侍卫进来看到屋内场景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前进,王爷吼道,“愣着做什么!”

        他俩硬着头皮走到床前扶我站起,我甩开他们的手一深一浅颤巍着挪出门看向王爷,他撇开头不愿看我,再往廊外看去,庭院里站满了人,我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扶着窗框一点一点摸索着回房,期间有好几个侍卫不忍旁观上前扶我,都被我甩开,这是我仅存的一点尊严了,拼尽全力也要守住。在踏入自己寝室的那一刻,便再无丝毫力气和精神能够支撑住这副残败的躯壳,眼前发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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