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后生
生命是什么？生命就是活着。
活着是什么？活着就是享受时间推移。
什么时候，时间到了尽头或停止，那这世界上还会有生命吗？
这个答案，谁也给不了一个正确的。因为谁也没有亲身经历过。
但有一个人却对我说：“我在时间长河的尽头等你，你一定要来！”
至于这个人是谁，或许是我自己，或许是另外一个人，我无法确定。总之，他的模样，和我长得完全相同。当他跟我对话的时候，我们是面对面的。
原来是一场梦。
梦醒来，意犹未尽。但终究是一场梦。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转动脖子，打量着简陋又陌生的环境。
原来我正在一张床上躺着。
床前坐着一个人。
他正在呆呆地望着我，眼睛瞪得很圆，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他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了，两鬓已斑白，脸上的皱纹已密密麻麻，应该已步入中年后期了。他看起来面容憔悴，充满了凄苦。想必前半辈子过得并不是顺心如意，而是充满了坎坷。
“你......你终于醒了！”中年男人嗫嚅着嘴唇，泪水自暗淡发黄的眼睛里缓缓地流淌了出来，面上分明掩饰不住喜色和意外。
“这是哪里？”我张口问道。
“这是咱家，傻孩子！”中年男人笑斥道。
“家？什么家？你又是谁？”我生满了疑惑，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腿脚和手臂。
原来是个高位截瘫，外带失去了双臂，只剩下一具光秃秃的躯干。
中年男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默然了半晌，才说道：“你失忆了！一定是失忆了！”随即，他笑得十分苦涩，“失忆了也好，从前的往事留在脑子里，对你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失忆对你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但我敢保证，自己并没有失忆。因为我还记得从前的诸多。譬如，我曾有过两个名字，一个叫杨大宝，一个叫杨焕之；我还做过一头通明猿。不过，我做通明猿时，身体发生了大爆炸。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忍不住问道。
中年男人注视着我，缄默不语，神情间充满了悲伤。
过了一会儿。
“你是谁？”我问道。
“我是你爸爸！”中年男人回答道。
“可我不认识你！”我产生了抗拒的情绪。
“不管你认不认识，我都是你爹，这是无法抹杀的现实！”
“唉！”我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吱呀一声，门子开了。
一个神色阴郁的中妇女端着一只碗进来了。
碗里冒着腾腾热气，里面放了一只勺子。瓷碗看起来很破旧，上面有了几处豁子。铝制勺子也不干净，凹沟里积满了泥垢。这对餐具不知用了多长时间了，早该扔掉了，却还拿来用，显得很不卫生，不免让人心生膈应得慌。
“真的醒了？！”中年妇女顿住脚步，吃惊地望着我，大叫一嗓子。
随后，她喜极而泣。连忙将碗放在一张烂桌子上，往床边上一坐，俯身依靠过来，双手用力捧住我的脸庞，涕零泪洒，弄得布满皱褶的老脸湿漉漉的，酱紫色的嘴唇一抖一抖的，自口腔里散发出热烘烘的难闻气息。
她这样令我感到格外难受，但我没有双手，无法将她拨拉开，只能开口抗议道：“你能不能松手放开我？”
“儿子！妈咪以为你这辈子再也醒不过来了呢！”她痛哭道，嘴里散发出的难闻气息更浓了，应该是吃了大肉饺子，再加上消化不良。
“快放开我！”我扭动着头挣扎，却挣脱不开，反而被她捧得更紧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屏住了呼吸。
当中年妇女一阵激动过后，才将我的脑袋给放开了，抬头问那中年男人：“他爸，你怎么知道咱儿子今天会醒过来？”
中年男人道：“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有个人跟咱们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到咱家里来找上了我。但他有胳膊有腿的。我就问他是咱儿子不。他说不是。他告诉我，咱们儿子今天必定会醒过来！”
稍停一下，中年男人继续道：“等我从梦中醒过来后，虽然觉得这梦做得稀奇，但并不相信梦中那人说的话。毕竟是一场梦而已，怎么能信以为真呢！可能是我白天盼望过了头，才会导致做了这样的梦！不是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说到这儿，中年男人又顿住了，脸上的神色变得充满了敬畏，也掺杂着一丝惊慌，点了根烟叼在嘴上狠抽两口，接着说道：“但我马上发现了一件怪异的事情！”
“什么怪异的事情？”中年妇女急忙搭了一句，自个脸上显得比较害怕不安。
“在梦里，那个和咱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跟我谈着话时，递给了我一根香烟。那根香烟上的烟蒂血红血红的，看起来十分诡异。但我没多想，就接过来放在嘴上点着抽了。待我醒过来后，从床上坐起来准备穿鞋时，却发现地面上有一颗血红血红的烟蒂！”中年人说道，夹着香烟的手和嘴唇有些哆嗦。
“啊？！”中年妇女失声惊呼，脸上表情夸张，略肥胖的身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噤。
她问：“怎么会这样？是不是遇上鬼了？”
“不知道啊！”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脸色凝重至极，“你说，都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难道我还会不相信梦里那人说的话么！所以我就告诉你，今天咱儿子会醒过来。让你提前准备好他往常喜欢喝的甜南瓜粥！”
“哎呀，咱儿子醒来是好事儿！再好不过的好事儿！就是你做那个梦，和在地上见到的血红色烟蒂，实在太吓人了！我的娘哎，今天晚上我不敢在咱卧室睡了！”说着，女人身子一晃，又打了一个激灵。
“唉！”我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中年妇女望着我，脸上带着疑问。
“要说，我这也算是再次重生了！可你看，我连个胳膊腿都没有，明摆着往后的日子里，又要吃尽苦头了！”我苦笑道。
“儿子，你还能笑出来，挺乐观的嘛！”从中年妇女嘴里说出这么一句。
我赶紧闭口不笑了，将一张脸耷拉得老长。
不知道为什么，我打心里有点儿讨厌她，不希望她有一点儿好心情。
她又哭了。
“咱儿子还年轻着，变成这副样子，以后咋娶媳妇啊！”
“行啦！喂咱儿子南瓜粥吧！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中年男人喝道。
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中年妇女将桌子上的破碗端起，将南瓜粥一勺一勺地喂到我嘴里。
甜滋滋的南瓜粥，非常好喝。我贪婪地品尝和吞咽着。
不一会儿，碗空了。
我还想喝。
中年妇女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我的脑袋，眼睛里充满了慈祥和痛惜，说：“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妈咪给你做！”
我鼻子一酸，感动不已。
再怎么说，她现在是我的娘亲，我讨厌她是不应该的。何况，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毫不吝啬地向我付出满满的母爱。
我这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愧疚。
结果，我一连喝了十八碗玉米粥。而且，还没有喝饱。还想继续喝。
中年妇女忍不住道：“儿子，你可别撑坏了！”
“不会，离饱还差得远哩！”
“好！既然儿子要喝，那我就接着去做！”
天黑了。
中年妇女还在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我，已累得双手出现了啰嗦。喝完了这碗后，她问：“儿子，你饱了没？”
我摇了摇头，说：“离饱还差得远哩！”
“天哪！你都喝了六锅了！中间也不撒尿也不拉屎的，行不行啊？可别再把胃给撑崩了！”她面上作得夸张地大声嚷道。
“行啦，你别给他做了！我看这孩子有点儿毛病。”中年男人说道，一张脸难看得实在不能更难看了。
“什么毛病？”中年妇女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如找个先生给他看看！寻常人哪能喝这么多粥，先不说甜腻得要死。他这副身子才这么大一点儿，胃的体积更是有限，喝下去的粥都跑哪儿去了呢？”中年男人拧紧眉头审视着我，就像在审视着一个怪物一样。
我咧开嘴笑了。没办法，我就是觉得饿。
中年妇女听了男人话，不再给我做饭，而是去到外面找过来了一位先生。
我还以为是看病的先生。
可她找来的却是一个专门驱邪捉鬼的先生。
那先生刚一进这间屋子的门，傲慢的脸色刷一下子变了，着急地说：“好大的一股死亡气息！”
“怎么回事？”中年男人赶紧问道。
“快快！取你家孩子生辰八字给我！写纸上，不要说出口！”捉鬼先生扯嗓子大喝道，头上冒汗，端的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中年妇女一把拉开桌子上的抽屉，拿出笔和本子，刷刷地在上面写了几下，然后嗤啦一声将一张纸撕下来，递给了捉鬼先生。
捉鬼先生看了看纸上的生辰八字，闭上眼睛，嘴上默默念叨些什么，不停地掐动手指头算了起来。
屋内的气氛压抑极了。
他们两口子看我的目光不再蕴含着慈爱和痛惜，而是变得格外陌生，尖锐如锥，充满了高度的恐惧和警惕性。
差不多过去了十分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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