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焚城
生死茫茫十三载，沟壑间，意难平。
敢叫苍天做刍狗，契阔还，怒须张。
周玄这番仰天长啸，便是要告诉那天，他，回来了！
短暂清朗的城主府在再次变得混沌起来。不是血气弥漫，亦非尘土张扬，这混沌，源自天地元气的暴乱。
天地元气乃天地之本源，今夜，却自周玄那血气与魔障凝聚而成的身体内疯狂涌出，无穷无尽，让观者怀疑，便是圣境强者，是否能够一次容纳下如此庞量的天地元气。
天地元气走脉通穴达道海。然而周玄这副非肉身的体内，并无这些脉穴，更无道海，组成他的身体的每一血气，每一魔障，本身便是浓郁至极、至纯至净的天地元气。
这时候的周玄，神魂有多强大，神识便有多强大，他的神元力量，还有天道境界，便有多强大。
他汲取了穹顶之下几乎所有的生命能量，而生命的本源，正是天地元气。
四象阴阳阵并无天道规则，故而，这座穹顶之下，此时的周玄，便是天道，便是规则。
因为他最强，也因为，他源自这方天地的所有生命、非生命的能量。
除了那名老者，以及其设下的小世界里的那个昏睡的少年。
因为他们还活着。
也因为，周玄并未让他们就此死去。
他自然不是想要那名设下血樊身狱的老者活，但他若死，那么被困在樊狱中的少年亦必死。
魂飞身灭。
魂可散，但肉身，必须留下。
纵然周玄此时的身体，令他前所未有地强大，但这终究不是肉身，他已经厌恶了成为一名“非人”存在，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牢笼里继续苟活。
哪怕，他能给你带来如此强大的力量。
城主府内的一切生息能量，都被他凝聚成了身体，甚至包括老者此前种下的绝大部分樊桩。
昏睡少年身前的那座山，山上那道瀑布，瀑布下的那片血潭，是这个山前世界里仅剩的根基。
只要再破除这个根基，那么，这个小世界，便会消失。
消失，不意味着毁灭。
周玄站在血潭边上，身后是那名昏睡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魔纹已退，只是肌肤上血痂如蛇，盘布全身，不少地方仍有黑血不断渗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
山峰张开了双眼，冷漠地俯视地上的蝼蚁。
蝼蚁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
他虽在地上，双眸却是整座天空。
山峰在双眸的注视下开始崩塌。
瀑布的水量却是暴涨，血色瀑布冲击在血潭上，血水漫出深潭，要将整个大地吞没。
周玄张开双臂，往上轻轻一托。
轻轻一托，却托起了整片大地。
大地之下，是无尽的火脉。
洪水如蛟，误入龙窟。
大火自地底涌出，吞尽了血蛟，蒸干了血潭，就连瀑布都不能幸免，在倏地便燃烧起来的世界里消失殆尽。
山峰也坍塌下来，填入了地火的囫囵大口，宛如那个世界的精卫，衔着草石，欲图填海。
山不再，瀑布殆，血潭已蒸干，这里，成了火的世界。
大火烧遍了整个世界，于是世界崩溃。
大火冲出了小世界，顷刻便蔓延了整座城主府。
……
雨水淅淅沥沥，下得绵长，欲断不断，缠人心魂。
一个约摸两岁余三岁的孩童蹲在自家的门口，愣愣地看着地上一蓬蓬起起落落的水花，眉头微蹙，似乎心事重重。
孩童身子颇为羸弱，小脸是病态的白皙，但这些，却不掩他的玉琢毓秀。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路过见着，定要叹这娃儿长成了，就是珠玉，都要惭秽。
只是，那些相识的邻里，却要摇头惜叹。
“这娃儿，说是幼时颠簸，落下了病根，怕是这一辈子，都要金石相伴了，真是可惜了呀，多俊的孩子。”
这样的话，未必有人会懂需避讳这么小的孩儿说道，因而悉数留在了他年幼的心里。
年少怎知生死事，更叹韶华无尽。
他这般年幼，韶华尚未，却已不得不考虑生死。
小小孩童，也就有了这些浓愁。
雨下如珠落，噼啪声不绝。屋檐下的小孩儿沉浸其间，眸子里露出的是无尽空茫。
似思还凉。
心凉。
忽有一阵湿寒微风拂来，仿佛弹奏间断了的弦，铮地一声将小孩自那境中惊醒。
小孩抬头，看见雨里站着的那个忽然出现的身影，黯淡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这人的模样，如今的他早已忘记，甚至，他可能从未记下过。
仿佛这人一开始便像此时的他一般，都没有容颜。
来人身上散发着的淡淡青色辉光，将雨水隔绝于外，他却记得尤为清楚。
这是仙人才会有的仙光。
那自然，仙人的容颜，凡夫俗子都是不能见的。更何况他这个比如膏肓的孩子。
仙人就这样在逐渐滂沱的大雨里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心事看穿。
不知过了多久，仙人终于开口了，直接就道出了屋檐下这个羸弱孩童的病情。
仙人果然是无所不知，哪怕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也能够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事。
他甚至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周玄，你可是想活？”仙音是那么的曼妙，只是当他道出此问时，这个名作周玄、尚未满三岁的小孩却听出了漠然。
仙人大抵都是如此吧，生命对于他们而言，无可喜，亦无可悲。
“是他不让你活。”仙人抬指向上，声音如故。
哪怕周玄是这么的小，他也隐隐知道面前的这位仙人所指。
不是他生而知之，是他记事起，就听到了大人们的议论。
这是命，都是上天的安排。上天安排了这样的命，谁也没有办法。
仙人也没有办法。
只是，面前的仙人又问了他一次：“你可是想活？”
一般小孩三岁时方知事，命途多舛的周玄，将将两岁就启了心智。他一直在思考生死的事。
非生死之大事，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和死。
生，是生命的本能，即使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也知求生。
更何况已将满三岁的周玄。
仙人似乎笑了。
他拈了一滴雨水，夹指一弹，雨水破开雨幕，入了周玄的眉宇间。
周玄只觉额头一阵冰凉，然后脑海顿时清明起来，不负此前的沉重。
你若归来，让天地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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