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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南来北往


胡辇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俘虏此时已经成为地下冤魂。就是在这个春和景明的日子里,当她在花园里散着步,迫不及待等候萧继远消息的时候,她的这个乖巧的小弟正在燕山北麓一个林木稀疏的小山坳里监刑。西北押回来的上百名俘虏被囚车运到这里,连推带搡地拖到一片空地上。北府的上千名士兵围成一圈,把他们围在中间。除了几个年幼的孩子,每个俘虏都分到一个铁铲,他们被逼着挖出一个五十步见方、一人多高的大土坑,然后连带那些年幼的孩子都被赶了进去。这时换上士兵们拿起铲子,把刚刚铲出的土填回去。坑里哭声、叫声响成一片。站得远远地监视这里情景的萧继远都觉得惨不忍睹,不时把眼睛闭上。但当他眼睛睁开时,就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沿着土壁拼命往上爬,她的母亲不顾黄土哗啦啦掉在头上用尽力气托着她。一个士兵铲了一掀土兜头洒下去,顺势将女孩用铲子打落到坑底,母亲抱着孩子绝望痛哭。他还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坑底深深地亲吻怀里的孩子,然后用双手把他掐死。坑中的人诅咒戾骂嚎叫哀哭,在弥漫的黄土中挥舞手臂伸长脖子,但都无济于事,很快他们全都被黄土埋没,变得无声无息,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萧继远觉得触目惊心、五内翻腾,又觉得这个死刑比什么刑法都干净利索。只要一堆黄土就可以让上百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用鲜血飞溅,不用屠夫屠刀。但那震天的哭嚎诅咒会不会升上的天空,被苍天听到呢?多余出来的土形成的小山包上很快就会长满树木,那地下的冤魂会不会沿着树根树干爬到林间飘流游荡呢?关于夷懒,萧继远没有撒谎,她的确被押去了南京。她是一个人被押走的。因为她是国舅族契丹人,也因为萧胡辇提到了她,燕燕一念之间留下了她的性命。

        萧胡辇第二天便启程前往怀州。护送她的是二百名北府的士兵。从鸳鸯泊到怀州一千五百里,一行人踏着春天的草地辚辚而行。胡辇的马车很华丽,两个女婢随同前往,一路服侍照料十分周到。从满山青翠走到遍地金黄,一行人终于来到大黑山环抱的怀州。在行程的最后一站,到达怀州住处之前,胡辇要求先去祭奠一下怀陵。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了。从与齐王耶律罨撒葛的这段婚姻来说,怀陵是她夫家的祖陵和家族墓地。这里埋葬着太宗、穆宗和齐王。

        走过长长的山路,前面出现一个三面环抱的山坳,周围的山峰雄峻挺拔,林木葱茏山泉流瀑,云遮雾绕岚蒸霞蔚,山外的暑气一洗而尽。胡辇下了车,走进高大的陵门,经过石兽护卫的神道来到宽阔的享殿,她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磕了几个头,点燃一炷香插到香炉里。在心里默默祷告:

        “太宗、穆宗、齐王,萧胡辇到了怀州先来拜祭你们。我自愿嫁给了被你们征服的乌古人。作为人妇我不再是耶律族人。可是毕竟太宗皇帝是我的外祖父,穆宗皇帝是我的舅舅,而齐王即使不再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表兄,这个血缘永远也不能改变。这一次关押在怀州是因为我参加了乌古人反抗契丹人的起义。我并不为此而感到惭愧。齐王生前不也是反对这个朝廷,想要夺取皇权的吗。然而我和齐王不一样,除了反对当权者的祸国殃民倒行逆施,铲除国贼,国势昌盛。我还希望乌古和被契丹吞并的部族大仇得报,恢复土地和自由。在我的心里,这很矛盾,而且也许都难以实现,可是我愿意为此付出生命。”

        她又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正想走出大殿,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小校,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胡辇冷笑道:

        “我来祭拜齐王和列祖列宗,也要偷听吗?你听见了什么?有什么可向你的主子报告的。”

        小校抬起头,这是一张未脱稚气的英俊面孔,他警惕地瞄着殿外对胡辇说道:

        “我不是来监视娘娘的。明天太妃到了怀州我们这些护送的人就要返回大营了。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娘娘说,可是一路上都没有机会,所以才在这里冒犯娘娘。”

        胡辇怔了一下,一路上青杏和核桃贴身服侍,别人很难有机会单独接近她。她看着小校的眼睛,那里面毫无恶意,缓和了脸色说道:

        “你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小校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又抬起脸来急促而小声地说道:

        “那些俘虏在娘娘离开大营的前一天就全都被杀死了。”

        胡辇的脸色陡变,她早就料到了这些俘虏会被处死,可是没有料到会这么快,而且萧继远会毫无愧色地欺骗自己。

        “他们是被活埋的。”小校接着说。“太惨了。是国舅爷监的刑,连他都不敢看。我也在行刑的士兵中,也铲了土,可那是命令,没有办法。那些女人、孩子和其他人的哭叫声让我天天睡不着觉。我想应该告诉娘娘,不然就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了。”

        萧胡辇呆住了。她想不通萧燕燕对达览阿钵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这样虐杀俘虏。镇州投降后,两千多原来的官军在萧排押的请示和坚持下编入了排押的军队。押到朝廷献俘的都是阿钵的亲信和女人孩子。在那个昏黑的夜晚胡辇劝阿钵投降,就是为了保全这些人的生命。萧燕燕一定是觉得阿钵没有亲自出降,所以不必遵守答应的优待条件。可是胡辇对萧燕燕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她相信既使阿钵亲自出降丝毫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结局。还是阿钵早就将这个女人看透了。

        十月金秋,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照着堆满的仓廪和膘肥体壮的骏马。五彩缤纷的落叶覆盖了大地,高远的天空秋风送爽万里无云。

        南京迎来了最美的秋天。过去南京虽然一直是契丹最繁华的都市,但也是与最大敌国交战的前线。即使战争很少降临南京城,除了二十多年前的保宁十一年(979年)赵光义兵围南京,这座古城一直再没有亲罹兵灾。可是它始终整军备战,随时都可以闻到硝烟味道。现在尘埃落定和平到来,南京成了南北往来的通途和必经之路。

        去年十月,和约签订一年之际,南朝的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绸第一次送到契丹。它运输的起点是南朝边关白沟,契丹派车辆和人马将它们从白沟渡过界河运到南京。再从南京按照朝廷的指示送往目的地。其时,数千辆大车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流到南京,百姓万人空巷来欣赏这道奇观。去年五月,宋国的第一个朝聘使团来为皇太后祝寿。南京人有得以围观南朝的汉人官员穿着胸前绘着彩画的官服,骑马坐车结队而行。使团中有着长长的车队,带着各色珍宝,有给太后的寿礼,还有送官员们的南方特产和字画珍玩。九月,朝廷派出上百人的使团赶着马车浩浩荡荡走过界河去为南朝皇帝祝寿。后来这种常年不断川流不息的南来北往就成了南京一道司空见惯的风景线。南京各处的榷场也陆续开张,迅速扩大的贸易使得契丹的骏马、驮羊、兽皮、人参、鹿茸等等取之不尽的土产变成了流水般的财富。南京城更加商贾云集人烟辐,朝廷的税收也日进斗金。南京城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开始了它的黄金时代。

        现在,南京城锦上添花,烈火烹油,要进行一场盛大的典礼:为太后和皇帝加上尊号。战争结束后,朝廷为文武大臣军队将士甚至有贡献的百姓大行封赏,但归根结底,胜利属于帝国,功劳归于执政。太后和皇帝已是九五至尊,再无官爵可加,只有加上尊号。为了这场大典,皇城城墙刷了新鲜红漆,城门重新描金涂彩,守城的士兵都换了簇新的装束。皇城的正门,正南面气派恢弘的南端门、左右掖门和内门宣教门平日很少开启,现在不仅四门洞开,而且都换上了新的门匾。“宣教门”改名“元和门”,左右掖門改名“万春门”和“千秋门”,一个个崭新的凸錾金字在滚龙金漆镶边、宝石蓝衬底的大匾上熠熠闪光。

        十月一日,身穿簇新彩绣翟衣、头戴金花冠的太后萧燕燕端坐在南京皇宫的紫宸殿上。在黄钟大吕的神圣乐声中,文武百官从南端门、元和门鱼贯而入。身穿九龙袍、头戴朝天冠的皇帝耶律隆绪,率领百官向母后行三跪九叩大礼,宣徽官奉上为太后上尊号的金册。鼓乐齐鸣,皇帝和群臣高呼万岁。然后,皇帝走上丹墀和太后并肩而坐,群臣再次叩拜行礼,宣徽官奉上为皇帝上尊号的金册,群臣再次在鼓乐声中高呼万岁。

        这是本朝第四次为太后和皇帝上尊号,太后的尊号增为“睿德神略应运启化承天皇太后”;皇帝的尊号增为“至德广孝昭圣天辅皇帝。”

        大典之后的第二天上午,当上午的太阳照亮南京留守府的高大屋顶,门前广场上的五彩牌楼沐浴着凉爽秋风的时候,府中的衙役早把广场地面扫得光洁如镜。一辆华丽的马车和二十多名骑马的护卫绕过前衙,来到直接出入后宅的东门,将门环扣得啪啪作响。

        耶律隆庆昨天参加朝廷盛宴直到子时以后才回到府中,他怏怏不乐地渠道侧妃迟娘的房中,两人说话到鸡鸣,直到天色发白才刚刚睡着。贴身大丫鬟在窗外小声却又固执地一遍一遍唤道:

        “王爷,王爷,有人来访。”

        隆庆翻了个身骂道:

        “滚!来访也不挑个时候。”

        迟娘探身向窗外问道:

        “是什么人?”

        丫鬟道:

        “是国舅爷和齐国长公主。管家请他们晚些再来,他们不听,非要见王爷不可。”

        迟娘推推赤着身子呼呼大睡的丈夫道:

        “快起来吧,你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来了,怠慢不得。”

        隆庆翻了个身,搂了迟娘道:

        “狗屁丈人,不理他。”

        迟娘笑着推开他,道:

        “你就不怕齐国公主骂人?你这个丈母娘撒起泼来敢打你耳光。看看,日头都晒屁股了,也该起来了。”

        隆庆穿着家居的宽松袍子,趿拉着拖鞋来到前厅的时候,萧继远正低着头在厅中踱步绕圈子,齐国坐在榻上喝茶。一见他,齐国跳下榻来,迎上来在他胸前捣了一拳道:

        “死隆庆,你真长本事了,敢晾着大姐啊。我和你舅舅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火急火燎跑来找你,你可倒好,搂着女人睡到这会儿还不起。”

        齐国已经向管家打听过,昨夜陪王爷过夜的是迟娘而不是她的女儿,这也让她气不打一处来。隆庆赔笑道:

        “大姐这话可是冤枉死小弟了,我也一夜没睡,天亮刚迷糊着了,您老就跑来弄神弄鬼。您看看我这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呢。您当我这南京留守是舅舅的北府宰相吗?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昨天又忙大典和宴会,哪一样不得操心,您们二老还来掺乱。”

        继远走到隆庆对面,脸对着脸,吐沫星喷到隆庆脸上道:

        “忙个屁,我看你是没头苍蝇瞎忙活。火烧眉毛的大事不管,瞎忙什么。”

        “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什么?还有什么比隔壁那张椅子更重要。”

        皇宫就在留守府旁边,隔壁那张椅子当然是指皇帝的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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