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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死无对证


萧匹敌扑通跪下,两行眼泪滚落脸颊,磕头道:

        “陛下!陛下信燕王不信匹敌,臣无话可说。臣不怕死,怕的是一个大延琳不灭又出现第二个大延琳,怕的是不能报答皇上皇后的养育之恩。好,臣这就回去见萧孝穆。”

        隆绪眯起眼睛看着萧匹敌,这是他最小的妹妹越国公主的遗孤,三十三年前越国公主刚刚二十岁,是母后最宠爱的小女儿,她生下了一个男婴之后就病死了。这个男婴就是萧匹敌。他的父亲萧恒德是当时风头最劲的大红人,已经做到率领十几万大军的统帅,比他年长两岁的胞兄萧排押都是他的麾下。越国公主死后,萧恒德被太后赐死,因为太后认为是他的负心导致女儿的亡故。本来应该千娇百宠的萧匹敌从此成为父母双亡的孤儿。母后把他抱进宫里,交给皇后抚养。现在他已经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他的身上既有萧恒德的刚毅又有越国公主的妩媚。看着他疲惫憔悴,满身满脸污垢,隆绪很想让他留下,至少歇一歇,吃点东西再走,可是想到他捅了多么大的一个娄子,不能不硬起心肠。

        “朕当然相信你。你是朕的外甥,是越国唯一的儿子,朕还希望你将来能为朕的儿子支撑天下呢。朕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朝廷大局。”

        张俭从刚才自己坐过的桌上端过来一盏酒,又在萧匹敌手里塞了一块烤肉,拍了拍他的肩膀。萧匹敌看都不看地推开,朝皇帝磕了个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木叶山下春风拂煦丽日高悬,土河水冰消雪融碧波荡漾。阳光透过的活泼跳动的树叶洒进打开的窗户,把帐中的各个角落照得纤尘毕现。元妃斜倚在南窗下的榻上,就着明媚的阳光正在绣一朵牡丹。她左手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竹绷子,右手捏着细细的银针,悠然地一上一下翻转起伏。这是她刚刚学来的手艺,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件事,刺绣不仅可以派遣寂寞打发时间还能亲手制成美丽的荷包、香囊,作为年节和生日的礼物送给儿女和宫中姐妹,这比那些用银子买来的东西有分量多了。帐中一张红木圆桌旁耶律重元正在玩跳棋。他十岁了,从三岁起就被封为秦国王,已经长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大男孩。因为避讳太子的名字,他的名字已经从宗元改为重元。陪他玩棋的是元妃帐中四个最得宠的尚宫中年纪最小的冬雪,她也有二十八岁了。重元不停地悔棋,赢了就要冬雪给他铜子儿,气得冬雪一直嘟着嘴。这会儿他们又吵了起来,冬雪站起来说:

        “不玩了。小王爷耍赖,明明是王爷输了,还要奴婢赔钱。”

        重元跳到地上拽她的袖子,摇着央道:

        “再玩儿一会儿吧,不然你的钱就赢不回去了。”

        “赢什么啊,王爷输了就悔棋。”

        “那你让我亲一下,我就把钱还给你。”

        “呸,小王爷才几岁就懂这个。”

        “你要不陪我玩,我就叫母妃把你赏给我,看你陪不陪。”

        冬雪一边坐回去,一边笑着说道:

        “小祖宗,娘娘要赏也赏王爷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宫女,我老了,还是陪着娘娘吧。”

        说来也怪,这些大宫女中只有冬雪敢顶撞重元,但重元偏偏要找她玩。萧耨斤眼睛看着手里的半个牡丹花,耳朵听着他们斗嘴,心里却牵挂着前线。土河下游的那座重要城池内外有她的两个兄长。大哥在城外统帅官军,二哥在城里被贼人围困,她默默祷告佛祖和苍天,保佑他们胜利平安。正想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小声吵嚷,有春草发威的声音,可不是平时那种训斥小宫女的腔调,中间夹杂着太监奸细的嗓音,好像在哀求着什么。声音到了窗下,只听春草说道:

        “没良心的,还不快走,看我拧掉你的耳朵。”

        春草和赵安仁一起出现在门口,赵安仁龇牙咧嘴捂着耳朵,一见元妃立即垂下手,把头低下,躬身说道:

        “小喜子给娘娘请安。”

        春草如今已经三十岁了,她个子虽小,年纪却比赵安仁大几岁,总是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可是像今天这样提着耳朵把这个太监揪过来还没有过。耨斤板起脸来训斥道:

        “春草,你是越来越嚣张了,怎么能这么对待赵公公。”

        春草蹲了个礼,笑道:

        “娘娘,奴婢见他贼头鼠脑的,就把他给提落来了。”

        赵安仁扑通跪到地上,说道:

        “娘娘,奴才本就是要来的,春草尚宫这一闹可坏了大事了,奴才也死定了。外面都是皇后的人!”

        耨斤坐直了身子:

        “出了什么事吗?”

        “娘娘,驸马爷出大事了!”

        银针一下扎在指头上,耨斤顾不得渗出的血珠,将竹绷子扔在榻上,拧起眉头问道:

        “哪个驸马爷?出了什么事?”

        “就是南阳公主的驸马,东京留守,娘娘的二哥。”

        萧耨斤跳到地上,扶起赵安仁,她觉得自己的两腿直发软,都快要站不住了:

        “大延琳把他杀了?”

        “不,不,驸马爷就在大营里。”

        萧耨斤倒退一步做到榻上,揉揉胸口道:

        “吓死我了,二哥逃出来了?还是仗打赢了?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你说出事了,是什么意思?”

        “这事就是想法子瞒着娘娘的,娘娘怎么会知道。奴才今天正好在皇后宫里做事,就见萧匹敌一阵风似地来了,他的手下押着两个人跟在后面,奴才一看吓了一大跳,这不是驸马和娘娘的妹妹吗,怎么成了犯人?我注意偷听。断断续续地大致听到,驸马爷他们是从辽阳城里挖地道逃出来的,不知怎的落到萧匹敌手里,南阳公主被杀了,萧匹敌怀疑驸马投靠了叛贼,出城就是要联络燕王谋反的。瞒着燕王把人带来,要下狱严审。他们把驸马他们关进两个小帐严密看守,萧匹敌急急忙忙找皇上去了。”

        萧耨斤听得心里得得乱抖,对转过脸来注意倾听的重元和冬雪用变了调的声音道:

        “冬雪,带重元出去玩!小喜子,这是真的?”

        “娘娘,萧浞卜后来也风风火火跑来了。他一来就出了个毒计,说要把驸马杀了,说他畏罪潜逃被杀,让这事死无对证。然后把把燕王撤职问罪,把娘娘打入冷宫。奴才吓坏了,想起娘娘的对奴才的好,就是拼了命也要把这事告诉娘娘。”

        这个畜生!萧耨斤心里骂萧浞卜。她的心缩成了一团,她知道大哥指挥的军事行动将近半年毫无进展,朝中早就有人造谣他和大延琳秘密勾结。萧耨斤完全不信,皇上也不信。可是如今二哥逃出来了,南阳死了,二哥有口难辨。如果二哥也死了,更是死无对证。就算皇上仍然不信,最好的结果也是大哥被撤换等待查个水落石出,而自己呢,受到牵连,一定会被打入冷宫。到了那个地步,病死、自杀或任何一个死法都顺理成章。太子从此没有生母,皇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威胁她的地位。

        萧耨斤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下来。她后悔极了,自己早就掌握了皇后秽乱后宫的证据,还把好多次琵琶师出入中宫的具体时间做了记录。但她一直没有下决心告发。一是怕皇帝不信,二是怕斗不过皇后,连累儿女和兄弟。想到小儿子重元,想到两个女儿,她的心就软得像一摊稀泥,什么决心也没有了。她想,只要重元好好的,女儿们好好的,自己就是降到尘埃里也算不了什么,就当从来没有生过太子便是。早知今日,就该放手一搏。然为时已晚,现在反攻,任何人都会认为是报复,皇帝更加不会相信了。

        哭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看到茫然不知所措的赵安仁,心想,这个太监是自己在宫中唯一可靠的耳目,然现在已经没用了,说道:

        “小喜子,谢谢你来告诉我,算我没有白疼你。你回不去了,索性逃走吧。但我求你先去辽阳府一趟。你坐船一天就到了。找到燕王,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尽快攻下辽阳府,只有这样才能还他和驸马的清白,如果他做不到,也要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南京边防线是燕王管的,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派人送你过境,你就可以回乐寿老家了。春草,你去给小喜子尽量多拿些金子带着。”

        赵安仁“哇”地大哭起来,跪到地上哽咽道:

        “娘娘吩咐的事奴才死也要做到。要是能回老家,小喜子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娘娘。”

        “娘娘,你要去哪?”

        春草见耨斤下了榻对着镜子整理衣衫和头饰,问道。

        “你快去办这件事,然后去山上尽快找到皇帝,就说皇后要杀人灭口,求他救救孝先。我现在带夏禾、秋叶去中宫,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把二哥害了。”

        正是中午用膳的时间,大营春花烂漫青草如毯,燕雀啁啾,蝴蝶翻飞。宫女、内侍们往来穿梭传送着一盒盒菜肴,饭菜的香气和花草的芬芳弥漫缭绕。萧耨斤只管低着头脚步匆匆,边走边凝神想着一会儿的对策。绕过两个花园走过一段连廊就见到了中宫的院子。一个小宫女在门口望见,一晃就没影了。等到萧耨斤走到她刚才站过的位置,瑶琴正从里面急步迎出来,她大声说道:

        “元妃娘娘,奴婢这里有礼了。有什么事吗?皇后正在用膳,请娘娘也用过膳下午再来吧。”

        萧耨斤不理她,直通通大步朝里走,又有几个小宫女和内侍走过来阻拦,元妃推开他们往前闯。那些人都知道再怎么说自己是下人,元妃是主子,并不敢真的对她动手。有个胆大的小内侍伸手拦到胸前,被耨斤一个耳光扇过去缩了手。瑶琴不再做无谓努力,索性跑到里面报信去了。

        年近五十的萧菩萨哥端坐在食案后面,精心修饰的脸上仍然艳若桃花,头戴的步摇金冠上一对金丝凤凰颤颤悠悠展翅欲飞,凤凰口中衔着两颗鸽子蛋大小的莹白东珠闪闪发光。她的脸上带着寒潭般的微笑,说道:

        “元妃怎么来了?挡都挡不住,是想要和本宫共用午膳吗?”

        耨斤半蹲施了一礼,说道:

        “臣妾冒犯了。臣妾赶来是要见臣妾的二哥,东京留守萧孝先。”

        菩萨哥知道她的来意,然还是被她的直截了当吓了一跳。眉梢一耸,奇怪道:

        “萧孝先?元妃要见他应该去辽阳府,怎么到这里来?”

        萧耨斤早就想好了,说道:

        “萧孝先从辽阳府逃了出来,被萧匹敌带到娘娘这里。是萧浞卜派人告诉奴婢的。”

        菩萨哥柳眉倒竖:

        “萧浞卜?怎么可能?瑶琴,你去把他叫来!”

        萧浞卜就在不远处另一座小帐里用膳,满嘴上都是油地跑了进来,嚷嚷道:

        “皇后,别听她瞎说,没影儿的事,我怎么可能派人告诉她。”

        “浞卜,谁是她?我是你丈母娘欸,你不该先施礼打个招呼吗?你算个什么男人,有胆做没胆认吗?”

        萧浞卜胖胖的脸上一对小眼睛眨巴眨巴,他甚至怀疑起自己来,想了想斩钉截铁道:

        “姐,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告诉元妃娘娘。”

        “好了,你下去吧。”

        菩萨哥懊悔怎么会把这个窝囊的弟弟叫来对质,明明元妃就是在使诈。沉下脸来道:

        “元妃你不要听风就是雨,萧孝先真的不在我这里,你说的事本宫一点都不知道。你回去吧,本宫用完膳要休息,有事下午再说。”

        “皇后敢不敢让奴婢到处看一看?”

        “元妃,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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