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地底
娅莉守在露的身边，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对方额头频频冒出的冷汗，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之前处理剩下的止血草，帮露重新包扎了伤口。
露脸上的神情并不安稳，双眉紧紧皱在一起，嘴唇由于失血，呈现出一片惨白。
娅莉倚靠着墙坐下，把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她没法帮露减轻身上的痛苦，但或许可以让他躺得稍微舒服点。
若在平时，娅莉早已在柔软的床铺上熟睡了，现在却要勉强自己时刻保持清醒，警戒四周的双眼中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只是这晚的经历对于娅莉来说实在太过惊险，精神与身体上的疲惫同时向她袭来，没过多久，她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梦到自己被可怕的魔兽一路追赶，无论跑到哪里都甩不掉，急中生智跳入冰冷的湖水里，却被朵突然冒出的大花一口吞了下去。
她立刻被吓醒，浑身冒着虚汗，再也睡不着了。
此时身边传来低低的声音，露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没让娅莉等太久，他就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露一手摸着额头，另一手支起身体，眼神困惑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
“你不记得了吗？”娅莉简单地把露晕倒后的事说了一遍，建议道，“你的伤口虽然不流血了，但需要长时间的静养，等你感觉好点了，我们再寻找出路。”
“没事，在下已经感觉好多了。”露低头查看伤口，将娅莉帮他包扎的丝巾解开，只见手臂上被魔兽咬伤的地方已经愈合了大半。
娅莉不敢置信地瞪着露的手臂，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确实没有看错。
她又摸了摸露的额头，以不知是该惊讶，还是果然如此的心态察觉他的烧也退了。
上一刻还病恹恹的仿佛随时会死掉，此刻却已经精神饱满、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样子。娅莉顿时放心下来，露出笑容，由衷地对露表达钦佩：“你这人原来还挺厉害的。”
“殿下指什么？”露来回伸展着受伤的手臂，发觉已无大碍，便乘着娅莉惊叹之余，把之前用来包扎的丝巾悄悄收进兜里。
公主专用的布料，市面上应该值不少钱吧。
“体力呀，剑术啊，还有顽强的生命力。普通人若受了那么重的伤，一时半会可好不了。”什么都没发觉的娅莉，说到最后都不知道该赞叹还是羡慕了。
露看着娅莉一根根板着指头数他厉害的地方，不由被逗笑了：“在下真有您说的那么厉害？”他将长发拢到耳后，认真说道，“真要说厉害的地方，比起武艺，在下觉得还是琴艺更厉害些。”
娅莉的脑中一下子卡了壳。
露眨眨眼，两排纤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挥舞：“既然千辛万苦从魔族的追杀中逃脱，不如此刻就由在下为您弹奏一曲胜利之歌？”
“别！”娅莉冲口而出，顿了顿，委婉劝道，“弹琴那么雅致的事还是应该一边尝着美酒佳肴一边进行，况且这里也没有琴……”
露扬了扬眉毛。
娅莉别过脸，装做对四周的环境充满好奇，仔仔细细把墙壁看了一遍又一遍，拒绝谈论任何与琴相关的事。
“犹记得殿下在领主府时，大力称赞在下所弹的曲子是从未听过的特别之曲，难道那些竟是谎言？”露叹了口气，显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
“这个嘛……是挺特别的，有史以来听过最特别的……”嗯，特别差劲。娅莉低头搔了搔脸，心里补充道。
她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得太直接，伤了露的心。
露对她的回答显然不那么满意：“您的表情似乎带有其它含义。”
娅莉干笑两声：“拉罗尔大人对你多有夸赞，若是寻觅知音，想必他最合适不过了，你真该找他多探讨探讨这方面的雅趣。”
拉罗尔是否真心喜欢露的音乐娅莉并不十分清楚，反正她是再也不想让自己的耳朵受到荼毒了。
露微微叹息一声，“不觉得这样说话很别扭吗？他人的夸赞是不是真心，关于这点，在下的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娅莉眯起眼，斜睨着露：“既然你都明白，还要三番两次那样说，是在故意戏弄我吗？”
“不敢。”眼见娅莉一副要追究的表情，露低头告罪，识趣地换了个话题，“不过在下有个疑问，还望您能够解惑。”
“说吧。”
“您为什么想逃婚？”
似乎意外露所提出的问题，娅莉有一瞬间的恍神，随后却笑道：“不是你告诉我，不是真心诚意的婚姻是无法幸福的，因此当然要逃婚啦。”
“这些都是虚的，您知道在下当时只是随口一言。”露一脸苦笑，并不接受这个答案。
娅莉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便很干脆地回答：“魔王老得都能做我的曾曾曾祖父了，我若嫁过去没多久他就挂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寡妇？”
露好心提醒：“魔族一向长寿，即使您不在这世上了，恐怕魔王都还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啊，就算知道……”娅莉深深叹了口气，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茫然和无助的表情，“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结婚，那个人又是异族的王，听说年纪还很大，脾气或许还很古怪，光是想想就恐怖。而且平日里要是无事还好，若是两国间再次交恶，以我的立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这样的前提下，换成你会心甘情愿去和亲吗？”
“唔。”露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接着又凑近娅莉，“那您觉得在下如何？”
娅莉想到一开始对他的印象，不由开玩笑道：“你？不就是个长得漂亮却一点音律也不通的骗子乐师么？”
露明显愣了下，脸上的表情凝住半晌。倏然他眼眸半垂，语气暧昧：“在下不仅脸长得好看……”勾起唇角，他修长的手指在衣扣上摩挲，暗示的意思很明显了。
娅莉脸上火辣辣的，差点跳起来，张口结舌道：“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流氓！”要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她发誓自己一定要打他两拳。
“骗子真不至于。”露的声音透着几分委屈，似乎在指责娅莉觉得他弹奏的乐曲不好听，都是她不懂欣赏的原因。
娅莉一时有点迟疑：“这么说，你真的是‘银流’的后人？”
“当然。关于这一点，在下还不屑编造谎言骗您。”
露的身份竟然是真的。
娅莉缓缓神，继续问：“那究竟都有谁夸过你？”
“母亲大人，”露想到了什么，神情温柔起来。
娅莉恍然大悟：“那她一定很爱你了。”
“嗯！”似乎没听出其他意思的露的目光澄澈莹亮，满怀思念，“母亲大人真的特别温柔，只是小时候有一年气候不好，她自从生了病后就一直没好……”
娅莉理解他的未尽之语，思绪翻飞：“我的母妃也是早早生病过世了。”她回忆道，“母妃本是一介奴隶，却成了父王的妃子，大家背后都说恐怕命薄压不住那么大的荣宠，最后果然如此。”
她抱住双腿，将头枕在膝上，面露哀思。
“殿下……”
“不要这样称呼我——我弄丢了重要的东西，如今又被困在这里，就算日后有幸回到宫廷，恐怕也是阶下囚的命运。”宝藏是在她的手中丢失，为了给魔王一个交代，她相信父王绝对会那么做。
“在下……”露顿了顿，果断换了种语气，“完全没有必要担心，大不了到时我亲自救你出来。”
天大的事到了露的嘴边，似乎都成了无足挂齿的小事一般。有那么瞬间，娅莉觉得前景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她笑道：“恐怕那时候的我身无分文，根本请不起你来救我。”
“可以先赊款，”露的面上一派自然，“只要得了自由，一辈子那么长，慢慢归还也无妨。”
“一辈子吗？看来这是笔金额巨大的交易，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不出钱也行，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混。”露低醇的声音里仿佛带有魔力，几乎使得娅莉就要点头答应了。
幸好犹存一丝理智。
她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深埋在心底的疑惑：“之前面对魔族的追杀时，你完全可以丢下我不管，但是你没有，究竟是为什么？”
露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之间有契约……”
娅莉打断了露的话：“我要听的也不是这些虚的，你明显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人会对我不利，去领主府也不是偶然。”她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恳求道，“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我希望就算要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露抚着额角，长出一口气：“你都看穿了啊。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一点，我是受人所托。”
“谁？”
“无可奉告。”露站起身来，舒展四肢，“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娅莉跟着起身，虽然没有得到想知道的答案，却也不得不赞同露的话，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寻找出去的路。
至于其它的，以后总有时间弄清楚。
两人先选了左边那面墙的拱门进入，走过了长长的走廊，到了尽头，又进入了跟之前一样的房间，四个方位皆有一道拱门。
“莫非这里是个迷宫。”娅莉猜测道。
“用耀晶石做迷宫，还真是奢侈。”露忍不住咋舌。
“耀晶石？”娅莉看向四周散发出的微弱蓝光，不由想起了那颗会发光的珠子，不禁回眸问，“是制造耀珠的材料吗？”
“正是。耀晶石本就难觅，有价无市，旁人见一块都难。这里却有那么多，却用来建造迷宫，实在太浪费了。”
相比流露出浓烈惋惜之情的露，娅莉倒有几分理解建造迷宫的人的想法。
“恐怕建造迷宫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吧，放在地底用来照明倒是正好。而且耀晶石之所以昂贵，不正是由于其本身的稀缺性。这人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建造地下迷宫，显然手中的资源并不少，自然就不觉得浪费了。”
露眼中的光芒似乎比平时更明亮了：“谁能想到森林的下方会藏有大量的耀晶石，若是日后有机会，还是该回来一趟。”
“你该不会想……”
“这里既然空置了那么多年，不让开采岂不是太可惜了吗？若能在市面上更为广泛的流通，相信这些沉眠于地下的宝石也会赞成的。”
几乎被歪理说动的娅莉，想象了一下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场面，不由啼笑皆非：“原先出了高价收购的商人，恐怕到那时会成片成片地哭哟。”
“那就不归我管啦。”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胡乱在迷宫里穿行，直到再次见到从头顶垂下来的那熟悉的褐色根须。
他们又回到了迷宫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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