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外
娅莉的脸庞因为恐惧失去了血色。
她回头看到被植物的尖刺勾破的裙摆，惊慌地不知所措，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露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用平静的眼神安抚她的焦躁。同时从手中弹出几颗石子，离他们不远处的几只正在吃草的野兽受了惊，仓惶跳出草丛，晕头转向逃往湖边。
看见突然冲进视野里活蹦乱跳的野兽，魔兽们迅捷地扑了上去，很快就将筋疲力尽的它们分食殆尽了。
领头的魔兽饱餐了一顿，又舔了舔爪子，看似慵懒随意，随即却弓起身躯，猛然跃入先前发现异样的草丛。
那里什么也没有。
它呜呜叫了两声，摇摇尾巴，带着手下慢慢悠悠踱回了营地。
围观这场狩猎的魔族们互相大笑，场面恢复了先前的闹腾。
娅莉终于松懈下来。
他们刚才乘着魔兽撕咬猎物无暇他顾的时候悄悄爬离草丛，转移到那几匹正欢快吃着草儿的骏马处，藏在它们健壮的身躯之后，这才躲过了魔兽的第二次突袭。
娅莉第一次庆幸有露跟在身旁。
她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露，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对方也能保持这样可靠的一面。
接下来两人并未在原地停留，一直保持着缓慢但谨慎的移动。当与湖边的距离足够远，完全听不到那边魔族发出的嘈杂声音后，他们才起身迈开步伐，全力飞奔进森林的深处。
直至双腿发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娅莉才喘着气停下步伐，虚脱般靠在大树下休息。
露的精力明显要比娅莉好。
他本身并没有任何不适，只不过见娅莉累了，便陪着一起坐下。
露依次解开两人的包袱，查看了这次的收益后，满意道：“这宝石的成色真不错，应当可以换不少钱，还有这个……”他献宝一样给娅莉一一介绍，“有了这么一笔巨额收入，之后殿下不管去哪里都能很好地生活了。”
说得好像没你的份一样。
娅莉发现自己的喉咙里仿佛正冒着火，一点也不想说话。
转而抬头看向昏黄的天空，欣赏起奇形怪状的云朵，想着世界那么大，无论如何得先去各个地方旅居一阵，边体验当地生活边打零工，累了就在某个风景好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定居下来。诸如此类的计划不断浮现在娅莉的脑海里，直到无意中瞥见露的手中正把玩着一个熟悉至极的东西——她顿住呼吸，不敢置信地转过脸，确定眼前看到的不是幻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娅莉逃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阿伦斯的宝藏。
她只是单纯想逃婚，并不想打宝藏的主意。走前特意将这盒子放在车上显眼的地方，就是想魔族的将领一眼发现后将它带给魔王，希望魔王看在宝藏的份上能宽赦她逃婚的行为。
如果这场联姻中最重要的宝藏没有顺利送到魔王的手中，娅莉不敢想象阿伦斯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丢失宝藏的魔王会不会一气之下直接屠城，再次经历战争的臣民会不会更加绝望？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
血色弥漫中魔族大军再次来袭，大肆屠戮手无寸铁的臣民，色彩鲜艳的建筑被染上单调的深红，魔王咄咄逼问宝藏的下落，父王的尸首上是死不瞑目的表情。
娅莉的脸色一片惨白，全身无力地靠在树上，几乎快要晕倒了。
“这个盒子怎么在你手上？”她虚弱地开口。
露笑了一下，得意洋洋道：“在下见这小盒子做工精湛，甚是好看，又放在显眼的地方，便顺手带了出来。”他翻来覆去赏玩了几遍，大方地将盒子递到娅莉面前，“殿下要是喜欢就拿去吧。”说得好像这盒子本来就是他的一样。
娅莉木然地接过盒子，随后一股怒火从心底噌噌往上冒：“你！”奈何她从不曾骂人，才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只剩下气得发白的脸色显露了此刻的心情。
最后她痛苦地说：“我们必须回去！”
“这个盒子有什么问题？”对于娅莉突然展现出的怒意，露既困惑又有点不悦，语气就不那么客气了，“殿下，您之前并没有提过关于这个盒子的事，按照契约我已经完成了任务，可没有将您送回去再重来一次的道理。”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娅莉正恣意增长的怒火，她张了张嘴，慢慢冷静下来。
“你说的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就此分别吧。至于盒子的事，请恕我无法告知。”娅莉顿了顿，毅然做出决定，“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一趟。”
娅莉拿出作为抵押的耀珠还给露，却被拒绝了。
“如果就这么让淑女独自走上危险的道路，恐怕在下这一生都会心里不安，接下来的事就当作额外的加班吧。”
“你想好了？”娅莉深知露对于金钱的执着，问道，“关于报酬……”
“既然是在下提出的，怎么能收钱呢，何况您之前已经付了非常丰厚的报酬。”露竖起三根手指，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不但不收钱，还免费赠送您在下新作的三首曲……”
娅莉绕过露往前走，用决绝的行动打断了露的话。
“在下话还没说完呢。”露一边咕哝，一边跟了上去。
娅莉先前的心情有多么雀跃，现在就全化为成倍的苦闷盘踞在心头。
她发现无论是在米尼亚的领主府还是此刻，只要跟露沾上了关系，总会和各种麻烦纠缠在一起。然而这种麻烦又不致命，相反还要靠露才能解决。这让她既困惑又茫然，既想早点远离露，又不得不暂时依靠对方的帮助。
娅莉沮丧的心情显然影响到了露，之后的他不发一语，安静地在前方辨别方向。
先前他们只顾着离魔族越远越好，根本没有记下具体的路线，一路上经过的岔路又多，现在要重新回到魔族驻扎的地方，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怎么走。
幸好能够以升腾在半空中的炊烟为指引，照着大致的方向，总能找到正确的路。
可是回去以后呢？
马车里晕倒的魔族该醒了吧。
等他们回到马车里，不，或许只要他们出现在马车附近，就会被愤怒的魔族包围，然后再次关进牢笼，失去自由。
唯一的办法就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逃走。
但是娅莉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不敢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宝藏一起带走，即使再怎么渴盼自由的生活，她也不会拿别人的生命来成全。
她不记得回去的路程到底花了多久时间，思维杂乱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到回过神，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正前方升起的袅袅烟气，以及掩映在树丛里隐隐约约的火光了。
“找到了。”露放缓脚步，边留意身边的动静边小心往前走。刚行了两步，又停下来。
娅莉不慎撞到他的背上，摸了摸鼻子，闷声道：“怎么了？”
“太安静了。”
确实太安静了。
尽管娅莉听到了四周虫鸣和流水的声音，以及闻到夜风中吹来的浓浓焦烤味，可是前面的那块地除了自然界的声音外，完全没有一丝先前喧闹的气氛。
安静得不正常！
娅莉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伸手拨开重重挡住视线的树枝，令人震惊的景象立时跃入眼帘。
营地里的帐篷歪斜倾倒，食材和餐具被扔得到处都是，每隔一段距离的地上都堆了团熊熊燃烧的物体。
看清楚后才发现，火中被当做燃料的并不是木柴，而是原先活得好好的魔族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娅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当时的她没有逃走，难道也会面临同样的命运？
“殿下，事情看来非常不妙啊。”露解下身上的包袱放入娅莉怀中，又取出靴子里的小刀交给她，“一会儿在下也许顾不上您，请您在听到指示后赶紧离开，有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回头。”
娅莉的心重重一跳：“你发现了什么？”
露没有回答，警戒的目光在四下里来回巡视。
娅莉抱紧怀中的包袱，又贴身收好小刀，心情反倒从最初的慌张逐渐平静下来，她明白露的担忧：“杀害魔族的凶手还在此地？”
娅莉的话音刚落下，就有几十名黑衣人从周围树木的阴影里现出身形，迅速向两人逼近，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这些黑衣人之前悄无声息地隐藏在黑暗中，心神不宁的娅莉完全没注意到。
仔细看去，那些人也并不全都身穿黑色，有一名藏蓝色衣饰的少年被簇拥在上首。说是少年，因为他的身量才到旁人肩膀的附近，看起来和娅莉差不多高。在营地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肌肤呈小麦色，充满锐气的脸上眼角微挑，此刻正流露出捕捉到猎物般的兴奋。
即使不以服饰作区分，光从那群黑衣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上，娅莉也能轻易看出这名少年是他们的首领。她皱了皱眉，陷入沉思。
蓝衣少年的视线在面前的两名女子间徘徊。
只见其中一人身材娇小，透了汗的发丝粘在脸颊两旁，长相虽谈不上令人惊艳，却也清秀甜美。她的身后背着包袱，怀里又抱了个，每个都满满当当的。此外，她衣服的裙角不但明显勾破了个洞，还沾了不少泥土在上面，显得既凌乱又肮脏。
另一人则两手空空，穿着明显的宫廷礼服，腰处挂着剑，以人族的标准来看身量稍高了点，却长得美艳绝伦。
考虑到与魔族的适配性，少年心中的不确定很快消失，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露的身上。
“幸会，阿伦斯的公主。”
空气有一刹那冻结了。
没有人回答。
少年发觉了异样，原本倨傲张扬的脸不免带了几分疑惑，现出一丝与年龄相符的稚气。
露看起来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全身绷紧，只将右手按在剑柄上，犹如一支利箭蓄势待发。
娅莉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她就那么不像一名公主吗？
微微叹气，她带着几分认命的表情上前：“恐怕阁下要找的人是我。”她屈膝朝少年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我是阿伦斯的第三公主，娅莉·艾伦。”接着又问，“不知阁下是谁，周围这些死去的魔族是你们杀的？”
娅莉联想到了出发之前，姐妹们口中所说的那些徘徊边境的凶恶匪徒，会是眼前这些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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