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梁木
清晨的阳光照耀民宿后身的湖畔，一叶扁舟在平静的水面掀起层层波纹，恰好路过的两只天鹅在波光粼粼中扬起高贵的脖颈，相伴而行，享受这惬意的时刻。
昨夜这里下了场微雨，露台的栏杆上水珠滑落，几只麻雀驻足窗外，叽叽喳喳的叫声打破了一夜的宁静。
脖子僵硬，背脊酸痛，靳梁墨不适地轻微挪动。
他依旧是维持着同样的动作，半坐床边，背靠床板，本想再眯一会儿，但他向来睡觉很轻，窗外此时的声响让他不得不清醒。
靳梁墨垂头，小丫头依旧酣睡着，浅棕色的头发乱蓬蓬的，显得更卷了些，几乎将小脸完全藏了进去。
自己的手臂依旧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哪怕已经麻了她也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尽量不吵醒她，靳梁墨微微直起腰背，脊椎发出不小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身子。
不过是坐了一晚上，怎么就浑身酸疼，难不成是真的老了？
身旁的人在此时哼唧两声，好看的眉毛轻蹙着，靳梁墨瞅见了，重新回到先前的姿势。
看不惯她皱眉头的样子，靳梁墨的手来到初眠的额间，食指与中指轻轻地帮她抚平那里的褶皱。
“小小孩儿别皱眉头。”他低念着。
靳梁墨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时的声音会打扰到她，但初眠好似听见了一样，缠着他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靳梁墨有点儿拿她没办法，“怎么，还不让说说了？”
睡着的人没有反应，这倒是让靳梁墨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
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表，不算晚，但也不早了，靳梁墨看她这样子，大概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了，这样想着，他也就重新阖上了眼。
初眠睡醒时已经是中午了，大脑还未来得及重新开机，耳畔的呼吸声便引得她抬眸。
靳梁墨依旧睡着，身子不知何时滑了下来，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正正好好喷在初眠脸颊上。
昨晚没有仔细留意，如今两人离得近了，初眠终于注意到他眼底的青黛。
靳梁墨从来没有赖床的习惯，就算自己抱着他的胳膊让他无法移动，他也定不会重新睡过去。
想来，应该是心系她的安全，所以没能好好休息。
初眠心底燃起愧疚。
不打一声招呼就跑这么远来，确实是她做错了。
轻轻地转过身子，初眠面向靳梁墨侧躺着，终于舍得松开他的手臂。本是无声无息的动作，却将靳梁墨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黑眸微睁，看着面前红润的面容，他愣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从床上弹起，就像是脚下被安装了弹簧一样的那种弹起。
初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刚才在脑中幻想的温馨画面一扫而空，“墨叔，不带这样的，见我跟见着鬼一样，我素颜也没那么看不过去吧？”
只看靳梁墨僵硬地站在大床旁，双手默默攥住裤子两侧的布料，修长脖子上的喉结上下滚动，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嗓音，问：“我……怎么躺下了？”
“被我的美色所惑，把持不住了。”
靳梁墨眉头轻蹙，没有说话。
初眠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墨叔，口是心非呀！”
靳梁墨脸色还是不好看，这丫头这个时候叫他“墨叔”纯属膈应他。
见他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初眠不逗他了，“好了，开玩笑的，还能是因为什么，睡着之后没坐稳滑下来的呗！”
“墨叔，”初眠爬起来，站在床边问他：“你……”
靳梁墨不知从何处抽来一件西服外套，丝毫不留情面地盖在她头上，“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吃饭了，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初眠将外套扯下，靳梁墨已经走到房门口了，“靳老头，”她喊他，靳梁墨便回头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问得真诚。
“没让你睡个好觉。”害你担心了。
小丫头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靳梁墨的心还是软了下来，站在原地，他语重心长：“傻孩子，你没事就好了。”
“老头，我喜欢你。”
“每天都说一遍也不会有什么用的。”
“那不一定，”初眠扬起一个明媚的笑，琥珀色的眼眸一闪而过的光，“来日方长，说不定哪天我就等到一个‘我也喜欢你’了呢？”
来日方长，说不定哪天就得偿所愿了。
靳梁墨无奈，“楼下等你。”
马乔和云锦起得早，靳梁墨来到厨房时发现了云锦特意留出来的早饭，清淡的小米粥和蒸饺，外加一小碟咸菜和两个煮鸡蛋。
初眠下楼时，靳梁墨刚好将小米粥重新热了一下。
远离繁华都市的生活属实惬意，前两天不觉得，如今靳梁墨来了，初眠觉得，倘若日后的生活都是这样的话，也挺好。
“一会儿想去哪儿？”靳梁墨将剥好壳的鸡蛋放进初眠碗里。
“不是要抓我回家吗？”她倒是问得诚恳。
靳梁墨鼻梁上架着眼镜，是没有镜框的那种。
挺正经的一副眼镜，但搭配着他身上的黑衬衫，还有那解开的领口，再加上那张脸，愣是被他戴出了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他的嗓音低缓：“你还真好意思提醒我。”
“不客气，”
靳梁墨转过头看她。
初眠从容不迫道：“老年人记忆力难免下降，我一向尊老爱幼，乐于助人。”
嗤笑一声，靳梁墨不敢苟同，“乐于助人倒是真的，就是不知道助没助到，爱幼还有待考察，尊老，”他停顿，“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没有吗？”
“首先，如果你说的尊老是尊我的话，那你对自己的认知简直误会太深。其次，”说到这里，靳梁墨摘下眼镜，侧过身子看着她，一副要与她好好理论一番的样子，“初眠，三十七岁，真的很老么？”
初眠悠哉游哉地喝着软糯小米粥，听闻此言，头也不转地反问：“跟我比，不老吗？”
“老还喜欢。”靳梁墨忍不住讽刺。
“没办法，我就喜欢老头。姓靳，名梁墨的老、头。”
靳梁墨还在尝试，“你许叔说，男人四十一枝花。”
“他说的话你也敢信，要是真那么能耐，怎么这么多年一直没追上沐清姐？”
初眠话说得有点绝，想要彻底断了他任何在年龄上找回颜面的念头，“不管你是一枝花还是豆腐渣，都是我的。”
“这么自信？”
靳梁墨眉毛上挑，“豆腐渣都要，你也是不挑。”
可是初眠的回答却无比自然：“只要那渣子是你，我就要。”
这丫头，越大嘴皮子越厉害了，“少埋汰我。”
“那是，你要是渣子，那也是金渣渣，豆腐配不上你。”
“你——”靳梁墨指尖轻轻捏了捏眉心，彻底败给了她，“你听话点儿，吃完带你出去溜达。”
古老小镇，两旁分布着道路铺满鹅卵石的巷子，纵横交错近百条。
整齐排列的房屋古香古色，房檐向上翘起，昨夜残留的雨滴顺着斑驳墙面滑落，红砖青瓦，配上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记录着百年光阴的转变。
“靳老头靳老头，快来——”
初眠脖子上挂着相机，将靳梁墨拖到一尊石像前，“在这里给你照个相。”
靳梁墨看了眼身旁这尊石狮子，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照的，银行门口不多的是？”
初眠无视他的抗议，抬起摄像头，她将身形高挑的男人正正好好圈在井字格的正中央，“背景不一样，银行哪有古镇好看，快点，笑一下。”
相机中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笑得不要太勉强。
初眠放下相机，来到他面前准备说教，“不是，你这样比哭还难看，笑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初眠松开手，任由相机的全部重量挂在自己脖子上，她抬起双手，伸出两个食指按在靳梁墨的嘴角处，然后轻轻向上扯。
“这样笑，知道了吗？”
靳梁墨嘴角被她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他有些哭笑不得，“嗯……”他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初眠这才满意地走开，重新举起相机，“三，二，一。”
快门按下，靳梁墨被她调整后的笑容被定格下来。
初眠看了看照片中的男人，他因为着急来找她，没有带那么多合适的换洗衣物，临出门前去找马乔借了一套。
马乔的穿着要比靳梁墨休闲许多，简单的深色牛仔裤，白色棉质短袖外搭一件他自己的白色衬衫，扣子全部解开，棉质布料下依旧依稀可见的胸肌线条，单肩随意挎着黑色背包，看着还挺有朝气的。
相机里的日期：20200910
记录她用这个新买的相机给他照的第一张照片。
初眠垂头捧着相机，浅浅地笑了。
“不跟我合照吗？”靳梁墨依旧站在石狮子那里。
初眠抬头的瞬间，撞见靳梁墨凝视自己的眼神，他那纯黑的眼眸，像是一粒石子滴入静止的泉水中，掀起层层波纹。
初眠感觉心脏被轻轻敲了一下。
“刚才不是还说，石狮子没有什么可照的么？”她问。
靳梁墨扯了扯嘴角，回答的很是不经意，“突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银行没有古镇好看。”
初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去找个人来帮我们拍。”
“不用。”
说着，靳梁墨从背包中拿出一个便携式的三脚架，接过初眠手中的相机，将其稳稳架在三脚架顶端。
“你这是早有准备？”
靳梁墨没有回答。
“好了。”他将相机的倒计时设为十秒，然后带着初眠回到石狮子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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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我前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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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眠头上还是带着那顶巨大的遮阳帽，帽檐顶到靳梁墨的锁骨，他抬手将帽子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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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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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老头。”初眠扬起脑袋看他，长睫忽闪忽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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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镜头。”靳梁墨按下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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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按下了她的脑袋，明明叮嘱别人要看镜头，可他偏偏自己垂下了脑袋。
靳梁墨在最后的那三秒中，将目光移到身前的小丫头身上。
从上而下的角度，靳梁墨可以看见初眠扬起的明媚笑容，可以看见她弯成两道月牙的眼睛，她柔软的长发贴着自己的手臂，一身简单的白色飘逸长裙，好像与他今天的穿搭异常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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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闪的闪光灯，初眠立刻跑过去查看照片，裙尾飘在身后，靳梁墨则是慢步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她的帽子。
“怎么样？”站在初眠身旁，靳梁墨问她。
初眠笑着：“挺好看的，就是……”
“就是什么？”以为有什么不对劲，靳梁墨从她手中接过相机。
照片的两个人站得很近，左侧是气势雄伟，底座有着些许青苔的石狮，身后是古镇微雨过后的娴静画面。
女孩笑得很开心，她身旁的男人没有看镜头，他垂头看着女孩，侧颜温和迷人，嘴角是轻微上扬，很好看的弧度。
——温柔。
靳梁墨忽地怔住。
“就是觉得，你好像比我还上相欸。”
初眠将相机重新挂回脖子上，也一并将帽子接了过来，见靳梁墨愣住，轻怼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靳梁墨回神：“没有，你刚才说什么？”
初眠叹气，这老男人有没有听她讲话？
“我说，你好像比我还上相，今天这身衣服显得你挺年轻的。”
老男人理所当然地回答：“这不再正常不过了么？”
初眠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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