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生瘾

但凡做买卖的，最怕听见的词，大抵那么两个，一个是“赔了”，另一个则是“害人”。

        尤其是做饮食行当的店家，他们售卖的可都是吃进肚子里的玩意儿，一旦沾染“害人”两个字，那真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兴许是误会一场，但假使做最坏打算，恐怕得准备好，随时赔得倾家荡产。

        因此，可以想见，当崔氏冷不丁听见“你怎么能害人呢”这句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原本她正高高兴兴地给薛灵镜和薛锐热汤，耳朵里忽然被人像扔炮仗似的炸进来那两个字，整个人登时也跟着炸了，哪管来人是谁，转身没头没脑是一声爆喝：“干啥？找茬啊？”

        薛灵镜和薛锐是被崔氏给吼惯了的，这会子魔音穿耳，也只当是听不见，至于秦寡妇，更是从来没怕过，翻翻眼皮，继续忙活她自个儿的。

        刚进门的那两位较惨了，生给崔氏咆哮得往后退了三大步，手里一哆嗦，一只粗陶大碗当啷一声掉在地，碎成八瓣儿。

        崔氏方才吼那一声，纯粹是条件反射，其实吼完马后悔了，待得再看清楚来人是谁，立时觉得更抱歉，忙放软声气儿：“哟，是史家媳妇？”

        门口站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手边还牵了个三四岁的男娃儿，脸惊恐与气愤的情绪交杂，瞧着神色十分复杂。

        “薛家婶子，你、你怎地还这样凶？”

        仿佛是不敢相信崔氏这个“害人的”态度居然还这么嚣张，那史家媳妇脸都白了：“我……”

        “我”了半天，愣是一句正经的话也没说出来。

        “哎哟误会误会，我哪里晓得是你？”崔氏忙迎前，笑嘻嘻道，“我一听见那‘害人’两个字，立时便要炸了，哪里还顾得别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怎么跟婶子开这种玩笑？”

        “谁开玩笑了！”

        许是见崔氏语气和蔼，那史家媳妇胆气便壮了起来，将身旁那男娃儿往前一推：“您天天给我们小墩子送汤，我还当您一片好心，却不想原来您竟这般、这般……”

        嘴里嘟囔了半晌，那个“坏”字到底还是没吐出来，她于是狠狠一甩手：“总之您这样做买卖，不怕将来遇麻烦吗？”

        崔氏听得一头雾水，本是没什么耐心的人，这会子便有点发烦了：“到底什么事儿，你能不能爽快点直接说出来？哦，合着我天天给你们送汤，还送错了是吧？”

        一边说，一边扭身对秦寡妇冷笑道：“你瞧瞧，你瞧瞧，咱揣着一颗好心，结果又怎么样？人家可不领你的情，今儿反倒是跑来兴师问罪了！怎么，我家的汤是把你儿子吃坏了肚子，还是吃坏了脑袋？”

        “您！”

        那史家媳妇顿时气得脸通红，身子都哆嗦了：“您还倒打一耙？我家小墩子一向最爱喝您家的汤，您隔三差五便给我们送，这一点，我们当然感激，可……孩子再爱喜欢，也不至于一天喝不抓心挠肝地折腾吧？昨儿他没喝到您铺子的汤，那叫一个闹心啊，从午开始，大半天不消停，今儿您又给我们送了来——您是没瞧见他那模样，活像猫儿见了荤腥一般，直接往碗边扑！我还真不信了，即便是那皇城里圣手底下的御厨，怕是也做不出这样叫人丢不开放不下的美食吧？”

        崔氏一怔，眼演过一丝迷惘，嘴却是不肯认输：“史家媳妇你脑子里进脏东西了吧？孩子爱吃，那不是好事儿吗？你出去打听打听，我闺女是什么人，她亲手配的汤料，还能错得了？若是不吸引人，那才了怪了！你家小墩子瘦得跟豆芽菜一样，保不齐多吃些我家的汤汤水水，反而还长壮实了呢！”

        史家媳妇一张脸红带着青：“照您这么说，我还该谢谢您了？您别以为我不知道，镇早传开了，如今咱们沧云镇，是有那无良的奸商，用掺了那个叫什么……罂粟壳粉末的调料粉来做菜肴，使人吃了生瘾，一天不吃牵肠挂肚，如此一来，生意便源源不绝而来，我听人说了，您家的汤里，十有八九有那样害人的东西，要不我家小墩子，怎么一吃忘不了，天天都想吃？”

        “呸！”

        崔氏这当口可不依了，冲着地下狠狠啐了一口：“你说这话也不怕烂舌头！听别人说，别人说的都算数，还要官府干啥？老娘还听人说你连饭都不会做，饿得你家小墩子成日抠墙皮呢，你认不认？”

        “你这是……你这是……”

        史家媳妇嘴皮子不甚利索，被崔氏稍一抢白，便舌根儿打结，眼眶跟着也泛泪。

        崔氏倒是一副“你还没资格跟老娘斗”的得意模样，把头一昂，气呼呼道：“我猜逢，你是想到我家来讹人吧？告诉你，那你可是打错算盘了，老娘行得正坐得直，从来不吃这一套，也不怵的，你有本事尽管衙门里告我去！”

        “好了！”

        薛灵镜实在是忍不了，提高嗓门，打断了崔氏的话。

        也是直到这时，史家媳妇才注意到这屋里还有个瞧着脸生的人，忙向薛灵镜瞧过来，眼带着疑惑。

        薛灵镜也不忙搭理她，只问崔氏：“究竟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崔氏火气来，跟谁说话口气都冲得很，将那史家媳妇一指：“喏，那史家媳妇，跟咱家这小铺隔了两个门脸儿，小两口开了个豆腐铺。我看他们年纪轻轻的，平日里又忙，没工夫照应他家小墩子，心里不落忍，便时不时地送些吃食与他们，想着再怎么也不能让孩子挨饿。谁成想，这好心还真有得不着好报的时候哇，你瞧见没有，今儿门讹我来了！镜镜你别理她，我今儿看看，她究竟翻出什么花儿来！”

        薛灵镜点一下头，转而望向那史家媳妇，听得崔氏又得意洋洋道：“瞧见了？这是我闺女！玉盘会听说过没有，我闺女是有史以来头一个女魁首！船帮的傅六爷，你晓得吧？那是我女婿！我们一大家子都是心正的人，可没耐烦搞那什么歪门邪道！”

        史家媳妇眸子微闪，也向薛灵镜望过来，垂了垂眼皮，似是疑惑不定，半晌低低道：“……凭您一张嘴，自是想怎么说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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