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那狰狞地笑容让楼芙雪忍不住犹豫几分，方才端着步子走上前去，停在了离御榻不远不近的位置，行礼拜见皇帝。
久久听不见皇帝唤她起来的声音，楼芙雪微微抬头，却看见那双混浊泛白的眼睛正死死地盯在自己面容上。
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发毛。
“和她可真是像啊……”
她听见病榻上的皇帝呢喃到。
楼芙雪本人眉头轻蹙，上辈子她也听说过同样的话，却不是由皇帝之口说出，而是宫中一位年迈的老嬷嬷，曾在拜见当时已经监国的贵妃娘娘时偷偷抬头看，随后便失神念叨着。
在宫嬷嬷将人斥走之后，楼芙雪才知晓，那人竟是当年在明皇后身边伺候过的宫女。
楼芙雪曾在偶然中见过明皇后的画像，画像之上的女子，眼神平静，仪态端庄，是个标准的美人，样貌上却和自己天差地别。
如今想来或许是画工笔钝，不曾抓住皇后的风采神韵。也是从那时候起，楼芙雪才知道，自己的长相和同当年的明皇后是有几分相似的。
眼下再听皇帝说这样的话，楼芙雪瞬间就能明白他在讲谁。
她一介贵妃，是不敢皇帝面前冒认的，只能低垂着头，盼望着皇帝快点给她骂完她好收工。
却听见前方一声清脆的硌响，像是骨节相撞的声音，楼芙雪赶紧抬头看去，却见皇帝那枯瘦的手指直指着自己，面上依旧是那怪诞的笑容。
“荣贵妃，待朕过身之后，赐尔与天子同时入葬之荣光。”
楼芙雪登时手足冰凉，前世德妃也想要她替自己给皇帝殉葬，但最后被拉去殉葬的仍旧是德妃。
如今德妃死了，皇帝执意指明要她陪葬，楼氏一族尚在前朝为了他孟氏江山尽心尽力，皇帝却要在临死前拉着楼相的独女一起入地狱。
不可能，事情怎会荒谬至此。
想到承乾殿在那重重的守卫，想到皇帝看见皇帝咳得气喘却只是在门口冷漠直视着的宫人们。
楼芙雪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冷静下来，她面容神色肃穆，抵首伏地朝着皇帝行了标准大礼，声音沉着却坚定：“请圣上收回成命。”
“你敢！咳咳咳！”
像是被楼芙雪抗命的话刺激到，床榻上的皇帝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隐约盘旋着黑色死气的面容逐渐胀红成猪肝色。
“请圣上收回成命！”
楼芙雪依旧叩首在地，语调半分不移。
“好……好……楼相教导出来的女儿，好得很呐！”
皇帝接连说了三个好字，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他仰面朝上躺着，神色份外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咳得气息将断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荣贵妃，你上前来。”
冷肃的声调依稀可见帝王的威严，楼芙雪这才从地上起身，慢步走上前去。
“朕接下来将要说得话，你需仔细听……”
在回朝云宫的路上，楼芙雪遭遇了几道同情的眼神，她们是在赏花宴上和楼芙雪短暂打过照面的一些嫔妃。
都知道贵妃才初进宫就被皇帝派下了主办宴席的宫务。
平心而论，这次的赏花宴办得并不差，新来的贵妃行事滴水不漏。可惜运气不好，偏偏德妃在这天接连出事，最后还离奇被烧死在了先皇后的寝宫里，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贵妃也因此被叫去申饬，实在令人同情。
这样的同情中也少不了七分看戏的意味，楼芙雪心中还想着皇帝交代给她的话，倒没功夫搭理她们，在嫔妃们见完礼狗便让人各自散去了。
直到柳明江白着一张脸跪在楼芙雪身前，她的膝盖磕在这石子地面上分外疼人。可平日里娇气极了的柳明江却没空理会这些，眼含着惊惶凄声朝楼芙雪哀求道：“嫔妾有要事转告，请容嫔妾单独见娘娘一面！”
楼芙雪的面色逐渐沉下来。
朝云宫，楼芙雪的寝殿内，柳明江一进门就腿软跪下，朝着楼芙雪颤颤巍巍开口：“嫔妾知道德妃娘娘的死因，嫔妾看到了，是长公主。”
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柳明江清楚若她在不做些什么，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德妃。
楼芙雪闻言，只是侧首倚在美人榻上，面上神色，白皙的指尖一下又一下轻叩着梨木榻面，空气中只剩下那叩叩的清响声，一下又一下敲击在柳明江的心房。
德妃的生死更让她看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这后宫中，没有谁能够常开不败，皇帝已经靠不住了，眼下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倚靠。
谁不清楚皇帝是为了牵制如今势头正盛的长公主才安排的荣贵妃进宫来。
回想起明华长公主肃清柳家时的手腕，柳贵人默默打了个颤，再抬首望向楼芙雪时，已没了先前的底气。
“柳贵人，你可知胡乱攀咬皇族当以重罪论处？”
楼芙雪到此时方才懒懒地掀了眸，出口的声音却是不怒自威，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柳明江的心间。
柳明江见状咬了咬下唇，心一横伏下身去深深叩首。
“先前本应蒙受德妃暗害，幸得娘娘所救，嫔妾、嫔妾不敢在娘娘面前妄言。”
柳贵人整个人都趴在地上，素来妖娆的身躯此刻浑身颤抖着，向楼芙雪昭示着她此刻内心的恐惧与挣扎。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楼芙雪柳眉深锁。白日里皇帝敲打她的话犹在耳边。眼下皇朝形式将变，人人自危，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大树倚靠。
今日皇帝和长公主分别对她展示出来的敲打和善意，便是要招拢她的信号。可是楼芙雪知晓，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独身而行。
前世的她面对皇权更迭之事消极以待。虽然中间也遭遇了德妃的毒手，可最后，她确实那场宫变风波中受到波及最小的人。
今生她虽然不打算再消极下去，可她在昨夜已经小失了先机，她料想到了德妃还会动手，却没想到她动作那么快。
不，应该是孟雨霏的动作快，昨夜西池殿失火是她的杰作。如果楼芙雪没有猜错的话，西池殿就是长久以来德妃和奉亲王那边的人秘密对接的地方。
那里是先皇后的故居，同时作为长公主和皇帝两个人心中的禁地存在，德妃将地方定在那里，便是深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之理。
而孟雨霏却在从德妃那里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直接一把火烧了这个承载着有关于先皇后的最后回忆的地方。
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一处软肋。
楼芙雪冷凝着地上的柳贵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东西如果被孟雨霏拿走了，那现在对方便已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加上今天老皇帝告诫楼芙雪的话……她甚至这个时候不应再和孟雨霏对上，避其锋芒才是最明智的举措。
毕竟那可是绝对的实力压制，也是上一世德妃敢公然篡改圣旨的底气。
可楼芙雪心中总还是有着几分不甘心。
也就是在此时，趴在地上的柳明江好似想到了什么，朝着楼芙雪低声说道。
“就在昨夜西池殿走水之前，嫔妾曾路遇过德妃娘娘，她同嫔妾说了一句话。”
“哦？她说了什么？”
柳明江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从上次发现德妃要取她性命之后，她见着人都是绕路而行，昨夜德妃神色匆匆，柳明江老远看见本想避开，却被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叫了过去，她心头紧张，生怕德妃要就地将自己灭口，那头讲了好几句，她就听清楚了一件事情。
“她让嫔妾跟娘娘讲：东西在你这里。”
“啪。”
楼芙雪睁圆了眼，一手拍在榻上直直站起。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德妃说得东西是什么。只是那样重要的东西，那是奉亲王给她最后的底牌，她居然留给了自己。
德妃究竟是什么目的？
楼芙雪冷静下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反而更加沉重了。不过她也算是听到了今天以来她最为满意的事情。
孟雨霏没能拿到东西，在德妃那里扑了空。
楼芙雪笑了起来，当真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恨不得叫流彩过来原地给自己唱两首小曲庆祝一下。
“娘娘。”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柳贵人见她神色好转，于是低低出声打断了她。
楼芙雪低首看去，见到柳贵人伸手指着自己的膝盖有些可怜地小心问她：“请问嫔妾可以起来了么。”
楼芙雪：……对不起。
关于柳贵人在她这里活成了名副其实的跪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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