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出宫（下）
“天爷呀，那可是三万两白银！够多少人家吃一辈子……”
“谁说不是呢，顶层四盏灯，这要是点到最后一盏才中，岂不是要花费数十万两之数……”
“这李公子是什么人，为红颜一掷千金呐……”
“谁知道啊，保不齐是什么皇亲国戚！“
“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脏钱，我呸！”
”嘘，小声点儿“
……
“这是什么呀？奴才怎么看不懂？”，元折柳忍不住依着朱闻小声提问。
朱闻却早已阴沉了脸色，沉声解释：“花楼点灯，一层一层使银子点上去，谁先点到顶层灯笼里带红封的，就能成为那妓子的首位恩客。”
他扭头看了眼元折柳干净白嫩的脸蛋，伸手捂住少年的眼睛，“别看，脏得很，走。”
元折柳乖乖的被带出人群，看着朱闻阴鹜的脸色，心里暗怪自己，满大街热闹可看，怎么偏偏选了这样一件。
朱闻却并非有意责怪他，而是在想那个一掷千金的李公子，那不是别人，正是两江总督的幺儿，贵妃李婉的幺弟。
当真是份好差事啊，朱闻心头一阵冷笑。
两江搜刮来的钱财，竟足以支撑家族子弟轻松拿出十多万两白银狎妓。
心头怒火腾然而起，难免兴致全消，但是又见元折柳对路边的各色摊贩吃食看的目不转睛，想着小孩儿兴许几年也出不来一次，不忍心就此回宫，只好耐着性子陪他。
两人眼看走到街尾，朱闻突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揪住了，一回头，元折柳一脸腼腆：“您想不想吃馄饨？”，少年有点不好意思，“我晚饭没吃饱……”
朱闻回想起今日晚饭时，少年似乎确实吃的很少，此刻正不住地看向街尾那个馄饨摊子。
天早黑透了，他们出来的时间不算短，方才通明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汹涌的人潮也快散了，街尾更是冷清下来，只剩下绵密的黑夜。
那家让元折柳垂涎欲滴的馄饨摊成了夜巷中的唯一光源，竹竿子挑着一只浑圆的灯笼，正散发出一片暖黄色的光晕，将锅里袅袅上升的白烟照的清清楚楚。
小巷，暖光，热气，还有身边人被灯火映的闪闪发亮的眼睛，朱闻于默然无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心里积聚的怒气被少年三两句话轻易浇灭。
“陪你吃就是了……”,朱闻无奈，牵了元折柳的手，从夜色中踏进那片融融灯光，一股鲜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见有人来了，摊子后面站起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娘，怀里搂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她笑意吟吟，却并不高声：“两位还请等一等，这儿的不够一碗的，还得等我家那个把生坯子拿来……”
话音没落，背后巷子的阴影里走出一个挑着扁担的高壮汉子，才要招呼却又猛地压低了嗓子，“让您久等了，两位快请坐快请坐，您二位几碗？”
“两碗就好。”
朱闻看一眼女娘怀中熟睡的孩儿，心中了然。
“行，”那汉子讪笑着挠了挠头，“您见谅，孩儿好不容易睡着了，这小兔崽子，一夜一夜的不睡觉，把他娘累的……”
“和人家说这些做什么，”那女娘出声打断，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把孩子塞进他怀里，麻利的揭开锅盖。
一个个白里透红的小馄饨漂浮在高汤里，碗底调上一点猪油，撒一把香葱，数十只馄饨连汤一起落入白瓷碗中。
元折柳坐等着，频频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汉子怀里的婴儿，眼里一片柔软，“他睡得好香。”
“困了？”，朱闻见他眼角眉梢都懒懒的，伸手摸了摸少年的侧脸，笑道：“又困又馋，该如何是好？”
“嗯……”，元折柳手撑着头，“没困的……”
两碗馄饨摆上桌。
朱闻盛了一个，咬开，肉馅弹滑，汤底咸鲜，余味带着油香和葱香。
很合口味。
再抬眼，元折柳带着倦色略有羞涩的看着他，“刚才站在那儿我就闻见一点儿，想着，兴许您会喜欢的……”
朱闻认认真真的看进他的眼里。
说：“确实很喜欢。”
吃完了馄饨，两个人拉着手慢慢往回走，元折柳忍不住的眼皮直打架，强撑着瞪圆眼睛。
常公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不远处正停着来时那辆青油布马车。
元折柳先上了车，朱闻依旧没用脚踏，站在车帘前听常德福说话。
“陛下，事儿都按您吩咐的办好了，那彩楼里的老鸨龟公姑娘小姐一个不落……”
“你怎么说的？”
“奴才就派了个人递话儿，说陛下近几日可能微服出宫，要五成兵马司自己看着办。”
朱闻颔首，“嗯，下去吧。”
马车平稳的行进，元折柳抵挡不住困倦，在车内软榻上靠着朱闻宽阔的臂膀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他好似还坐在那个小摊前，鼻尖还能闻见零碎的葱香味，还能看见朱闻修长有力的手指执起白瓷汤匙。
一睁眼，人却已经躺在折香馆的架子床上了，宫人们七手八脚的帮他解衣盥手，床边不远处，朱闻自个儿摘了玉冠，解了革带，搭在架子上。
半晌，熟悉的沉香味出现在元折柳身边，浑厚甘甜，充斥着元折柳整个鼻腔，他忍不住深吸一口，埋进朱闻怀里。
下巴抵着元折柳毛茸茸的头顶，朱闻顺着轻轻抚摸少年的头发，静静看他睡颜。
元折柳的睡姿很规矩，双手交叠着放在脸边，小脸枕在软枕里，在朱闻怀中蜷成一团，呼吸清清浅浅。
好乖。
朱闻轻叹一声，挥手示意，宫人们鱼贯而出，只剩下两个宿在外间值夜。
豆绿色的床幔层层放下，床帏中亮度逐渐减弱，陷入昏暗。
殿内的八角琉璃宫灯一盏接一盏熄灭，仍只剩下角落的山水阁楼图灯，默默燃烧。
朱闻慢慢拍着元折柳的背，听见少年在睡梦中喃喃而语。
他贴近了细听。
是一声带着甜蜜和缱绻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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