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之后
落英宗内，一个人半跪在地，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无精打采地耷耸着，遮住他英俊瘦削的脸庞。他被两人压着双臂，猛地抬起头看向桌案前的女子。他的眼窝深陷，给人一种深邃的感觉，两只眼睛形状似桃花花瓣，眼尾细而略弯，是少见的桃花眼。
而此刻，那面如冠玉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女子像一株柔韧而锋利的雪色玫瑰，身影纤长，被窗边的弯月余光拉得瘦长，看着娇弱，却压得满堂寂静，人人噤声。
半响，清冷的声音淡淡地道：“先拖下去，等我明日慢慢敲打。”
“是。”手下的人应道。
“那其余人......”
“他的同伙皮相一般，做不了人皮扇，就拿去喂狗吧。”女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微微侧身望向紫纱帷帐内，问道：“怎么样？”
轻纱飘逸的帷帐内传来一个同样懒懒的阴柔声音，态度随意地说：“本座没有异议。”
“但是嘛。”
那雌雄难辨的声音话锋一转，长长的甲套撩开一边紫纱，指着跪在地面的那个人说道：“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底下的人立刻心领神会，拎起手中的器具就往那双眼睛伺候过去。
“等等。”女子不知何时已到了那帷幔旁边，青葱纤指点了点那鎏金色的甲套，苦恼道：“拿下来就不生动了。”
那尖尖的甲套明显愣了愣动作，接着反握住那双柔夷，细细摩挲起来。
轻笑声缭绕着微风轻拂紫纱，阴柔的声音说道：“既然圆圆喜欢，那便留下。洗干净了，今晚送去你的屋子尽情玩去。”
下人退去，月圆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侧卧的美人面容憔悴，病白肌肤之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像丑陋的细蛇盘踞在身体各处，随时可能破开皮肤钻出来。
“你到底怎么弄成这样的？”
月圆抵了一下额角，自从她半个月前来到落英宗，月关就已经是这副吊着半口气的鬼模样了。
偏偏他对自己好像还是无所谓不上心的态度。
好不容易抓到几个带嫌疑的外来者，没想到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熟悉的人，但事情总觉得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武魂殿打算重新洗牌上三宗和下四宗，分离月关这一名长老出来管理落英宗，却在近邻宗门选比之日被人暗算中毒，以至于计划推迟。
和史莱克的老友重聚以后，她原本还想陪唐三一起走的，因为鬼魅不远千里给她传讯让她过来看看月关，所以临时改了行程。
那原话是：看看这人死了没有。
气得连名字都不叫了，难不成他们因为什么事吵架了？还是这毒是月关自己给自己下的呢？
月圆还想不出一个答案，只知道月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整个人很敏感，除了那唬人的血管暴露，身体也查不出什么问题。要真有问题，那就是脑袋出了毛病，每天神经兮兮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阴晴不定，简直和鬼魅如出一辙。
他的体内余毒未清，也很虚弱，倒不喊疼或痛，只是会像个临终的老人一样留下一些类似遗言的话。
“圆圆~老鬼他都半天不来联系我了，他是不是嫌我烦了。”
“本座现在是不是很丑，你们都嫌我。”
你看，又来了。
问他怎么被人下毒的时候就一个劲地转移话题，似乎这是个让他丢脸的话题。
月圆颇为无语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别乱想，嫌弃谁都不嫌弃你。”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见月关卸了那浓厚胭脂妆的样子，他精致的五官本就有着超越性别的瑰丽，雌雄难辨，尤其是一双丹凤眸子宛如工笔勾勒而出。肤色白得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是淡淡的浅紫色，没有多余的妆容粉饰以后，多了几分脆弱的阴柔。
比起以前那张扬夺目的感觉，现在的月关宛如一尊祭奠堂上的纸人。
一个还没有上色的纸人。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逼视的阴森诡谲，只是静静躺在那里，连月光都无法照射下来的阴霾，竟让月圆有种空间扭曲的窒息感觉。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说是鬼魅附体了她也是信的。
“好好养身体，别想太多。”
月关中毒后也变得嗜睡了许多，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有一大半都在休眠。
出了房间后，侍卫们抬着的八龙小叶紫檀椅上前，两个相貌姣好的男子立刻滚到她的脚下，跪伏下呈现出一种美丽却扭曲的姿态，他们以背为垫，恭敬地成为一张最舒适宽阔而平坦的脚踏。
月圆可不习惯被人抬着回去，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步行回自己的住处，底下的人便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跟着，随时待命。
这以往是月关才有的待遇，落英宗里的人也是真心怕了月关的手段，不服的人都拿去做花肥或者是人皮扇了。这半个月她代理宗主一职，帮忙处理宗门的事务，有了月关的放权，底下的人没有不怕的。
落英宗内的每处景别都经过精心设计，繁花似锦，风光迤逦的小路因为某个极爱漂亮奢华的人的布置，从木桥、溪流、小瀑布，到每一道石景，每一株花丛都浸在春日的明丽当中。
凤凰花如火般盛开在庭院内，艳丽的花瓣撒满地面，像是铺上了鲜红的地毯。
屏退下人，四下安静。
月圆从袖口里拿出一张信纸，看上面写道：“月儿，见字如晤。单属性四宗族已收服，现在，你是宗主夫人了。”
看到熟悉的字和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她一直紧绷的面庞才有了丝丝松动。
“宗主夫人...也不问过我答应不答应。”
她含着笑嚼了嚼这几个字，再看了好几眼才把信件点着，火光照亮一双紫眸，温暖的余烬似乎把眸中的冰雪点点融化。
自唐三认祖昊天宗后，便与马红俊一起去拜访了单属性四宗族，看样子进展顺利，曾经效忠于昊天宗的力之一族、御之一族、敏之一族、破之一族都归入唐门，唐三离他前世复兴唐门的愿望又近了一步，月圆是真心为他高兴。
“大人，人送到了。”
底下的人送来一床被褥，像卷寿司一样包着不明物体抬了进来。
“这是什么？”月圆淡淡地瞄了一眼。
“是偷偷潜进宗门的那个非法闯入者。”说完便把人丢到了榻上，还很自觉地摆好了各类用刑的器具在旁边，接着低调地退下了。
月圆起身点燃了一支熏香，又坐回去窸窸窣窣地写好回信，这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到榻旁，颇为嫌弃地捻起被子的一角，先看到那银灰色的后脑勺，接着是光/溜的肩膀。
“......”
她从储物魂导器里拿出一套衣服默默摆在旁边，接着拿了点燃着的在那人鼻前一扇。
被卷在被子里的人惊醒过来，像缺氧许久后猛地喘过一口气似的。
“你...你——”他的声音还哑着，发现自己不着一缕之后，吓得整个人从榻上滚了下去，被沿刚好向外滚，香气四溢，里面瞬间展露无遗。
此人翻了几个圈，面朝下放趴在地上，他抬头又望了眼月圆，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控制不住地惊声叫喊起来。
外头的人听见屋里的尖叫声，自动自觉地退远了。
谁都知道宗主月关手下的这个“弟子”，变态起来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月关那一身审人的本领她都给学过来了，再硬的骨头也经不住那么细致的敲打。
在犯人面前活生生地把刚卸下来的腿骨做成某种工艺品，在精神层面足以对人造成极大的冲击。
“......先穿衣服。”月圆开启海妖领域屏蔽屋内屋外，她在那被子掉落的一刻就已经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了，“说说吧，奥斯卡，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
微弱的烛光摇晃，一盏油灯缓缓燃尽，窗外也隐隐约约传来了清晨的鸟鸣。
“这么说，这些年你跟着一个雇佣兵团队到处，到处夺宝杀人猎杀魂兽，这次还接了刺杀的买卖，刚好杀到了落英宗宗主的头上？”
夜谈过后，月圆总算了解了奥斯卡从风剑宗离开以后的去处，以及他这些年经历的事情。
“嗯。”
奥斯卡扭了扭手腕，对方才发生尴尬的事还有些不自然的情绪在。
默了片刻，他低声说道：“虽然那群人大多都是些犯了事逃亡的魂师，但有一个人是真的对我很不错的，还帮助过我......”
“其他人已经死了。”月圆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会这么天真地以为刺杀菊斗罗，能够全身而退吧？别怪我直说，你能留下来也只是因为他一时兴起罢了。”
她并不能完全把控月关如今的脾性，再加上他和鬼魅之间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不告诉她，这让她与他沟通时更加捉摸不定。
“可是......”
见奥斯卡还想争取，月圆又道：“既然入了这一行，你和你的朋友肯定已经签好了生死状。玩命买卖的收益很高，但风险更大，一旦出事，赔钱是小，严重的就像现在，把命也给赔了。奥斯卡，我很疑惑，你忘记了大师怎么教你的吗？”
奥斯卡低下头，她继续说道：“懂得惜命，学会逃命，不是大师最先教你和荣荣的东西吗？怎么现在全都忘光了？”
“谁会想到落英宗的新宗主会是武魂殿的长老，还是封号斗罗。”奥斯卡抿紧嘴唇，拳头握得死死的。
“那更凸显了你们团队的鲁莽与愚蠢，一个连对方身份还有实力都没有摸清的刺杀对象，你们哪来的自信心接下这单的？”月圆先把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清醒了没有？”
“嗯......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了。”奥斯卡沉沉闷闷地回道。
初见奥斯卡时，他是史莱克学校里买香肠的“大叔”，粗细适度的双眉下是一双迷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尽管满脸的络腮胡子，也盖不住他脸上挂着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怎么看都是一个倜傥的贵族公子。
而现在的气质明显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深沉稳重起来，即使狼狈的站在那，全身上下都涌动着无法收敛的劲儿。
“和我说说吧，雇主是谁。”月圆手指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台面。
“雇我们的人是一名女子，自称是落英宗新任宗主的亲密徒弟，她的模样很奇怪，既能在看第一眼的时候惊艳，又会在多看几眼的时候觉得普通，然后逐渐淡忘她的样子。她能够绘出完整落英宗的地形图，细到每座亭台楼阁的名字，还有哪片区域种了哪种毒花，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准确说出落英宗内部的各个暗道，有些甚至是他们宗族弟子都不知道的，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相信对方。”
“掌控全局视野，知晓秘密通道，擅长逃跑与隐匿，但却是个女的......”月圆微微颦眉，片刻后舒展开来，“我知道了。”
她递给奥斯卡一个简单的储物袋，交代道：“后天月关闭关，我会找机会安排你出去，届时有人会接应你。你可以自己离开，也可以去找唐三。”
“小三，现在怎么样了？”
“他回归了昊天宗认祖，现在还与颇有势力的力、御、敏、破四大宗主创立了一个叫唐门的宗门，在他身边帮帮他，你也有足够的空间展现这几年积攒的一切......”月圆简单交代了他们俩人的近况。
奥斯卡点点头，他接过储物袋，抿了抿嘴，不着痕迹地侧头望向一旁镜中的自己。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似乎，他还像从前那么弱小，甚至更加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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