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双生重瞳子
“方子絮，把你的剑拿出来！”温柚高喊。
方蕴却比她更快，一挥手，月白长笛不知何时已弹出剑身，微微幽蓝的光晕寒簌簌地照在树藤上，仿若千年寒冰，令树藤瑟瑟缩了半尺。
但没多久，树藤得寸进尺地将他们卷到空中。
温柚脑子里充斥着上辈子学的剑绝，盘算了一下以她现在的寥寥修为，怎样能脱困。
可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方蕴握着剑柄，干脆利落地砍断了脚踝上扭曲的树藤。
然后--
整个人摔进了瀑布下的水潭。
溅起的水花糊了她一脸。
温柚：“”
这神尊现在的脑子真是堪忧。
她没来得及多加感叹，没了方蕴的笛剑，就她空空如也的修为，就算掐诀也无济于事。
很快便步了后尘。
但她反应极快。
提前憋好了气。
“嘶--”
温柚惺忪睁眼，漆黑一片，在她确定自己又死一次之前，木门吱呀一声卷进光线，她伸出的细白手指现了形。
原来没死。
“你醒了呀？”推门进来的妇人见她坐起身，连忙放下怀里抱着的簸箕，快步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脸上笑容淡淡，有点木讷。
身上有股难言的味道。
温柚吸了吸鼻子，倏然拧眉。
奇怪，这个妇人的气息又不同于之前两个小孩儿，更不是活人。
就像是生来便是这个幻境的一部分，诸如山川节流，草木鸟兽，不是这个幻境的主宰，没有自己的思想，却有自己的活动轨迹。
那两个小孩儿如果算是诡异，那这个妇人便是前所未闻。
她缩了缩露在被子外的手指，眼底满是警惕。
妇人却像毫无察觉，仍旧僵硬地微笑，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还好，没有感染风寒。你是不是饿了，出来吃点东西吧，他也在。”
“他？”温柚疑惑。
妇人顿了下，呆呆地解释：“就是和你一起被捞上的人。”
捞这个字极其形象，温柚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便是--她和方蕴被湍急的水流冲了一路，最后搁浅在岸边，看见一群妇人浣衣。
温柚低头看了眼，衣服没变，却已经干了，而床上也没有半点湿迹。
这个幻境的诡异之处越来越多了。
她有些好奇，究竟是谁能造出这样的幻境来。
在苍南境中，执剑长老明渊最通剑道，而术法功用复杂，无人能集大成，只有掌境阮成子最善卜卦占命，执教长老百里隐最善灵纹画符。
至于造境，又因目的不同，难以分出高下。
跟着妇人来到院中，果见方蕴背坐在长凳上，衣着不变，另外还有妇人的丈夫和儿子，皆是神情和颜，有些僵愣。
她叫了声方蕴，对方慢悠悠回过脸，手上还端了碗清粥抵在唇边，想是正要喝。
“”
一无所知的人就是心大，知道是什么吗就喝？
“快过来呀，都是些农家小菜，不要嫌弃。”妇人淡笑，眼睛一眨不眨地拽着她上了桌，力度很大。
她的丈夫和儿子捏着馒头，瞪着眼睛扯动嘴角，附和说：“是呀，快来吃点，吃完还有大事要做呢。”
一个人递来空碗，一个人往里放了个馒头，馒头上还有个黑乎乎的指印。
“”
温柚斜了方蕴一眼，低声说：“你还真敢吃？”语气含糊，讽刺又无语。
方蕴压着睫毛，喝了口白粥，“毒死总比饿死强。”
好死不死，温柚的肚子顺应地叫了一声。
“”
他们就是因为找食物才遇上那个小屁孩儿的，又走了老远路，铁打的身子都要化了。
温柚还在犹豫，三个人木讷地往她碗里夹菜，堆起了一个小山包。
方蕴喝完粥，抹了下唇角，说：“喝粥吧，我煮的。”
温柚：“”
你煮的又怎样，米还是人家的啊。
她在脑子里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挣扎，最后一咬牙，反正死也是方蕴这混蛋先死，她多活一刻都算报仇雪恨。
唉，做个惜命鬼真难。
就着清可见底的白粥喝了个饱，温柚吃完，其他人也差不多了。
妇人将碗筷端到水池里去，她半人高的儿子亦步亦趋跟着，最后不慎摔了个碗，挨了几句毫无感情的骂，紧跟着呜呼哀哉地流泪。
丈夫坐在边上木然看了会儿，然后进屋里拿出柴刀和麻绳，坐在门槛上绑棍子。
嘴里絮絮叨叨念着：“赶走他们，不能再让他们到村子里来。村长说，他们是妖怪，有他们在，村子里就要倒霉了”
温柚竖着耳朵听得清楚，后背涔涔冒汗，“我们这是进了个什么鬼幻境？”
跟耸人听闻的怪谈似的。
苍南境中，真有人好这口。
方蕴的脸比她还难看，薄红的唇抿得都泛了白，眼里却没有惊恐之色，倒像是想起了些别的什么，有些伤感。
“你还记得，那个找哥哥的小孩儿说的‘他们’吗？”
温柚想了下，“你是说，这个村子里有怪物，所以村民想联合起来赶走他们？”
方蕴定定地望着她许久，嘴唇动了下，没说话，撇过头了才慢慢道：“算了。还有那个在悬崖边的小孩儿，他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哥哥’。”
温柚看见他俊秀的眉毛拧巴起来，认为他是大惊小怪，“是双生子，所以兄弟俩长得一样。只是为什么眼睛上都蒙着布呢？”
而且还能看见？
方蕴酝酿片刻，刚想说话，那边绑棍子的丈夫站起身，朝他们招了招手。
“等下我们要出趟门，你们不要乱走，路上很危险。”
那根胳膊粗的棍子头上绑了柴刀，刀刃磨得反白光。
方蕴和温柚相视一眼，默不作声，但一家三口好似已经制定了计划，并没有等他们的回复，妇人牵着儿子跟着丈夫出去了，走了没多远，别的几户人家里出来的人渐渐汇到一起，成了浩浩荡荡的小队伍。
处处都透着古怪。
就像是幕上的皮影，被一双手操控着。
“跟上去。”温柚说完，又想起之前的树藤，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两张符布。
但符布被水泡湿，上面的血迹模糊了大半，只能勉强看出线条。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拎着符布感叹，这两道符本是她针对四翼巨齿蜥蜴以备不时之需的，不料还没用，就快废了。
方蕴偏头看了眼，“这是符？”
“不然是画？”温柚知道他没有揶揄的成分，但因这话出自虚伪做作的未来神尊，自然而然地带上几分恶意。
方蕴被噎了一下，憋得白脸泛出层粉色，最后低低地说：“为何我总感觉你很恨我？我们之前认识吗？”
温柚咬破指尖，痛得龇牙咧嘴，以防万一，符必须重新着色，闻言挑了挑眼尾睨着他。
她的恨意这么明显吗？
那他有没有猜到自己的死法？
若非苍南幻境中不能杀人，就算她现在没什么修为，也足够还是小可怜的他死个千八百遍了。
她没去理会，怕自己忍不住真把他宰了，继续咬牙切齿地画符，磨牙声让方蕴听得心惊。
“”
确定了，他们之间有旧仇。
温柚和方蕴跟在队伍后面不远处。
“这方向是要上山啊，山上有妖怪，按那两个小孩儿不是危险了？”
温柚扒着树叶，眉心折了折。
旁边的方蕴低着眼看她头顶的发旋，脸上神情复杂。
村民一路上山，停在半山腰一间小竹屋前，小屋四周围着尖头篱笆，还扎了破渔网，似乎是为了防备什么。院子里布置得很好，边角上种了美人蕉，庭中还有一棵长相极好的石榴树，挂着红彤彤的花，角落里用小陶罐种着些野草，几只鸡鸭零零星星，被队伍吓得到处乱跳乱嚷。
“村长，他们就住在这里。”
被叫村长的是个花胡子老头，拄着拐杖，腰间别了把杀猪刀，浑浊的双眼打量了半天，然后拄了下拐杖。
“我们本来在山下生活得好好的，要不是这两个怪物，我们的庄稼就不会被水淹了，我们的亲人也不会死。都怪他们，是他们到村子里来祸害我们，他们就是妖怪！”
“妖怪！”
“是他们害了村子，杀了他们！”
温柚刚绕到篱笆一边，心里想怎么妖怪还住个这么漂亮的小屋，还挺讲究，下一眼就瞧见那个鬼里鬼气的白衣小孩儿跑出来。
妖怪？
他？
都是幻境里的东西，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想到此，她突然回头看着方蕴，“我知道这个幻境的作用了--记忆！”
苍南弟子造境的目的有很多，有模仿先生教学的，有造些危险重重的境以备以后历练的，还有些幻境是用来存放自己的记忆，避免遗忘和缓解思念。
那么，这个场景就是造境者亲身经历的。
她凝视着白衣小孩儿，一般而言，幻境是围绕造境者的记忆运转的，造境者在幻境中就相当于幻境兽，是这片天地的掌控者。
难道这是造境者幼时的记忆？
“他们动手了！”方蕴的声音乍然响起。
村民们在村长的指挥下，蜂拥进去将白衣小孩儿绑住手脚，丢在院子中心，又将抱上山的干柴堆在他周围。
这是要烧死他！
白衣小孩儿胆子小，脸色苍白如纸，鼻涕眼泪齐下，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哥哥”。
温柚捏了捏怀里的符布，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如果幻境兽身死，幻境自然会土崩瓦解，他们或许就能回到倒悬海。
此间种种，不过虚妄。
她救下他，或许只能换来被困在这里。
何必多此一举。
就在她思忖之时，眼前黑影一闪，衣衫潦草破败的方蕴疾步冲了进去，手中笛剑蓝光闪闪，冷然骇人。
他护在白衣小孩儿身前，身形清瘦，却格外高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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