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大苍山上雾霭蒙蒙，半山腰坐落着一间中式古宅，沉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白瓷茶杯从门缝里飞出。
许易伸手接住，轻抿了一口茶，笑着问“就这么欢迎我？”
霖妖冷哼了一声，随手抛出去四颗鹅卵石，鹅卵石分立在许易四周，一个结界缓缓升起。
“溯洄七次，长本事了？”
许易没说话，盘腿坐在结界里。
霖妖坐在躺椅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手边是冒着热气的茶，手指一勾一个新的白瓷杯落进了她的手里。
“神魂受损，这些日子便在此住下吧。”说话的是霖妖对面坐着的白发男子，他身上装束颇为奇怪，要是不开口，倒像是个雕像一般。
他面容俊美，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手腕上戴着一个桃核手串。
原本坐在结界中的许易总算是有了几分反应，他眉头紧锁，霖妖瞥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事要处理？”
“嗯……”
他这话回的毫不犹豫，霖妖愣了一瞬，她不过是随口一问，这人竟然还真有事。
“天大的事也没你这条小命要紧，暂且先放一放吧。”未等霖妖开口，那白发男子率先说道。
霖妖不满的看了白发男子一眼，嗔怪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俩合起伙来诓我呢？”
溯洄七次，于半神而言已是极限，这话苏瑾之不可能没告诫过许易，他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怎么？被我猜中了？”霖妖从躺椅上起来，收敛了方才的那副懒散的样子，踱步到许易面前。
她在等一个解释，苏瑾之想要替许易开口，却被霖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还不都是你惯的，宠成了如今这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苏瑾之摸了摸鼻子，心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惯出来的，他轻咳了一声，示意许易赶紧开口。
然而许易却无论如何都不开口了，霖妖盯着他看了会，随手又抛出颗鹅卵石，定在了他的脑门前。
一缕红光在她指尖升起，缓缓注入进鹅卵石中，“嗯？到底是什么？还怕让我看？”
许易耳根微红，原本放在膝上的双手慢慢收紧。
霖妖收了鹅卵石，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行吧，不给看就不给看吧，那就说说这七次溯洄，是因为什么？”
挂在枝头的雪花被风吹散，吹起了霖妖湘妃色的长裙，她的肩上零零散散的落了三两片雪花，她看见了，却并未拂去。
苏瑾之再次轻咳了一声，霖妖狐疑的看向他，“怎么？这也不能说？”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霖妖的脸色不大好，再次开口时，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怒意。
“你总该跟我说说，不然等神罚落下，你要自己扛吗？”
溯洄七次，前六次耗的是神魂，而第七次则是会引来神罚。
许易的魂魄如今养在这个凡人的壳子里，虽说是个半神，可这凡人能不能扛得住神罚，还是个未知数。
见许易有一丝动摇，霖妖接着循循善诱道“况且你这劫数早就满了，却又跑来求我把你在送来，我留存于此是为了待故人归，凤柒，你是为了什么？”
许易……或者说是凤柒，原本神色松懈了几分的他，在听到霖妖问为什么时，放在膝上的双手再次收紧。
“怎么？又被我猜对了？”
苏瑾之抬手捂住了眼睛，凤柒这点小心思，每次都被霖妖猜的透透的。
“因为妺忘？”
听到这个名字，凤柒忽而睁开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霖妖，显然不知道她是如何猜出来的。
苏瑾之挪了挪脚，试图在霖妖没回过神前先逃离这里。
不成想一脚踩在了枯枝上，他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一转头又对上了凤柒冷的能结冰碴的眼神。
“别瞪他，你俩不都打定主意合伙蒙骗我了？瑾之是个老好人，他宁愿帮着你骗我，也不会轻易出卖你的。”
苏瑾之心虚了一秒，自觉自己曾经帮的那些不起眼的小忙，应当全都暴露出来了。
一会儿霖妖解决完凤柒，下一个估计就是他了。
倒不如趁现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争取从轻发落，说不定不会罚他去守个几千年的忘川什么的。
苏瑾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好嘛，人家直接把他的话语权没收了。
“我若是没记错，你这几次来凡界，好像都和这孩子有些交集……”
“是……都是他。”凤柒垂下眸子，来人世间兜兜转转几千年，他唯一能记住的，便是这个人了。
霖妖沉默不语，苏瑾之悄悄抬起眼皮打量她，只见她眼神缥缈，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良久，才听她说“既然如此，你这七次溯洄，也都是为了他？”
凤柒点头，“师父……我……我知道使用溯洄会引来神罚，但是我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
“当我发现，这一世和他在我命数中时，我高兴的过于忘乎所以了，导致没有算到他命中有一劫……”
那场劫数，便是妺忘二十一岁那年的一场情劫。
过往的千万年里，情之一字，于凤柒而言只是劫数罢了。
因为他是半神，生而为神，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绝情断爱，就是代价。
他记得自己刚拜霖妖为师时，霖妖曾问过他，情爱于他而言是什么。
他答“累赘或是不慎在意的身外物，可有可无。”
霖妖当时听闻只是淡然一笑，并未评判她是否满意这个答案。
因为他感受不到情爱，所以可以看着妺忘和他人相爱，看着他们相守终身。
直到妺忘二十一岁那年，因为情劫而死。
凤柒那时才感觉到，他对妺忘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他的身体变得冰冷，他看着他的尸体被送进火葬场火化，最后变成了小小一盒，永埋地底。
凤柒曾见过，有人因失去此生挚爱而歇斯底里，有人以身殉情。
他曾经是漠然的旁观者，甚至对此嗤之以鼻。
直到这件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而他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凤柒发现，其实神和人也没什么不同。
那是他第一次使用溯洄，他回到了妺忘自杀的那天，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凤柒就站在雨里等着。
他不敢浪费一分一秒。
凌晨两点半，他冲进妺忘的房间，就见妺忘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
去医院的路上，凤柒只能祈求天神，保佑他能救下妺忘。
然而天神并没有听到他的祈求，医生没能救回他，他死在了那个暴雨天。
凤柒不知道为什么溯洄没能成功，明明苏瑾之告诉过他，只要他愿意接受神罚，他就可以逆天改命。
所以他用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七次……
说来可笑，凤柒对第七次溯洄并不抱有任何期待，他想如果这次依旧没能成功，那他就耗尽所有神魂，将妺忘的魂魄强行留住。
然后再用阵法将自己的一半神骨融到妺忘的魂魄中，这样下一世，他依旧可以找到他，并能跟他有一世情缘。
可他没有想到，第七次溯洄除了差错，可能是神魂不稳的缘故，他回到了七岁那年。
这一世，他多了个妹妹——妺霜，而他却算不出这个小表妹的命数。
除了同他一样的半神，和像他师父一样的上神，他还未曾算不出谁的命数。
可他的小表妹，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凡人，她不是妖也不是神。
他曾将此事说给苏瑾之听，苏瑾之听完后，只说，既能存活于世，便有留存于世的缘由。
“说不定她是你福星呢？”
苏瑾之说这话的时候，玩笑的意味居多，因此凤柒并未放在心上。
他还留在这世间，为的只有妺忘一人罢了。
因此，那天他的小表妹拉住他的袖子，对他说想让他陪自己守在妺忘家门口的时候，凤柒心底的震惊，不亚于初次知道自己身世时。
这个普通的小姑娘，好像对他人的心思额外敏感，甚至算得上是未卜先知。
凤柒不明白，但至少那时他相信苏瑾之所说的那句话，也许妺霜真的是他的福星。
妺霜的到来，让他在最后一次溯洄中，救回了妺忘，那天凤柒再次抛出硬币，依旧没能算出妺霜的命数。
但是妺忘的命数变了，他和唐朝的情数断了，而后面如何，他算不出。
霖妖似乎早就猜到了答案，此番询问也不过是想凤柒给她一个解释。
最终她还是没说什么，甚至一句阻止他对凡人动心的话都没有。
只是在凤柒离开大苍山时，她将一枚骨戒赠予了凤柒。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如今我便把他赠予你了。”
凤柒接过骨戒，他不知这戒指有什么作用，只是苏瑾之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和悲伤。
“他若是历了情劫，凤眠就回不来。”待凤柒走远，苏瑾之这才开口说道。
霖妖看着那似曾相识的背影，朱唇轻启，说了句“我知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使用了溯洄，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将骨戒赠予他？”
霖妖没回答，转身回到了院落里，她微微抬手，一朵彼岸花落入了她的手中。
苏瑾之气的浑身发抖，拦在她面前质问道“你等了他三千年？就甘心拱手让与他人？”
“所以……妺霜是……”苏瑾之神色微变，似乎总算是想通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霖妖打从一开始便算到，凤柒会有此劫，她可是上古妖神，卜算区区半神的命数，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哪怕当时凤柒不在忘川河畔跪上三天三夜，你也会想尽办法送他来这尘世走一遭，历完此劫。”
霖妖嘴角微动，最终万千话语化成了一声叹息，“瑾之啊，我说过，凤柒不是凤眠。”
就算样貌相像，神魂相似，可他们终究不同。
或许这就是她当年任性，强留下凤眠一缕魂魄的代价吧。
她把这缕魂魄送入了轮回，从那以后，她所等待的凤眠长眠于忘川，而凤柒永存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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