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断绳
从羿居住的地方翻过两个山头，便开始有了人烟。
这里约莫有百来间屋子，建在山脚一条溪水旁，大部分和羿的屋子一样，都是木屋，带着一个院子，少部分是石屋，只有一层。
山腰上有一块几亩大的平地，几间石屋贴着山壁一字排开。
平地上画着一个大圈，线上均衡的插着八根旗帜。圈的正中央刻是一个有两尺深的正方形坑，长宽约半丈，底部勾勒着一些线条。
线条看似杂乱无章，又仿佛遵循着某种玄奥，月光照射下来，给这些线条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羽从石屋中走出，在坑前站定。
他神色庄严肃穆，一手高举权杖，一手虚按空中，嘴里念动着不知名的咒文。
不久后，权杖微微亮了起来，一道光从上面射出，落在坑里的线条上。
线条仿佛被点燃一般，一根一根的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蓝光。
当线条全部亮起来后，羽将虚按的手平举，一团火焰就这么在空中生了起来。
羽的语调一变，由轻快转为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长长的尾音，同时脸上表情一凝，变得更加严肃。
这段文字不长，但对羽来说好像有些吃力，当他念完这段文字的时候，一直平举着的手开始微微抖了起来，权杖也被他放下。
火焰此时已由红转白，羽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他望着白光，轻声的说着话。
末了，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刻画着符文的黄纸，递进了白光中。
符纸一入白光，便立即分解开来，待白光将符纸燃尽，便冲天而起，投入了黑暗之中。
羽将双手撑在权杖上，沉着脸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这一站足足有三个时辰，直到天色已放光明，地上的线条已经失去光亮，他才有了动作。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根草绳，将权杖插在地上，双手翻飞，在给草绳打着结。
不知是他手法不对，还是草绳材质特殊，他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一次，草绳忽然就断了。
羽猛然咳嗽了几声，他看着断掉的绳子，眼神中尽是惊骇。
就在这时，石屋里走出一个赤裸上身，胸膛刻画着鹰的男人。他来到羽的身后，沉声问道：“巫，祖巫的指令是什么？”
羽收回视线，望向男人，轻声叹道：“祖巫没有回我。”
那男人震惊了一下，似是不敢置信，他望向羽先前所望的方向，道：“祖巫分明很重视他...”
羽将手上的草绳递给了男人，道：“祖巫未必收到了我传过去的消息，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男人看着断成两截的草绳，眉头一皱：“这么严重？”
羽点了点头，望着男人，沉声道：“首领，我希望你能和图腾一起去圣山，将李华的消息带给祖巫。”
男人原来是翻羽部落的首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和图腾出发。”
羽看着首领，抬起手轻轻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道：“注意安全。”
首领哈哈一笑：“前往圣山路上的大型妖兽都被大巫们斩杀了，我不会有事的。”
羽张了张嘴，似有话想说，却被首领一巴掌按在他的肩膀上打断掉了：“相信我，我是翻羽部落最强大的人。”
首领掌上传来的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羽的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首领越过羽，往山下走，嘴里发出一声清啸。
一只巨大的鹰从山顶跃起，长啸着飞向首领，数息之后，便来到他头顶盘旋。
首领纵身一跃，跳上鹰背，他回过头，对羽说道：“我去了。”
羽道：“活着回来。”
首领转过身去，大喝一声走，那巨鹰便驼着他，往远方飞去。
羽顺着山道往山下走，山下已有不少屋子燃起了炊烟，离得近了，人声便逐渐传来。
离山道最近的屋子的人看到了羽，放下手中的活，冲羽大声喊道：“巫，早上好，今天怎么又下山来了。”
羽冲他笑了笑，待走的近了些，方才道：“早上好，千里，山上住久了，都遗忘了以前是怎么生活的，今天起得早，便下来看看。”
那人道：“好啊，部落里人很多，肯定比山上好玩，墓那小子昨天出去找人的时候猎到了一头钦丕，正好巫您可以去他那尝尝。”
“钦丕啊，那可是好东西，我也有好几年没吃过了。”
“那小子这会儿大概还在睡觉呢，巫您去了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羽向他挥了挥手，道：“我就是逛逛。”
越来越多的人从屋子里出来，也都看到了羽，每个人都和羽热情的打着招呼，羽也微笑着和每一个人说话。
“这间屋子我记得是石开的吧，那时候我还和他一起玩过，想不到两百年过去了，仍旧还在。”
“这条小溪以前更宽阔一些，是一条小河，我还未成为巫之前，还下去摸过鱼。”
“这里就是以前我住的屋子。”
羽在部落里走着，时而看看这间屋子，时而看看那边的小溪，不时和身边的人交谈几句，目露怀缅。
部落里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或在自己楼上看着羽，或跟随着他。
巫下山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
最近十年来，羽只下过几次山，其中两次是和首领一起出去斩杀妖兽，两次是给成年人烙印图腾，还有一次便是昨天。
但他依旧能够清晰的说出每一个人的名字，记得他们成年时候说过的愿望，甚至还记得他们的父辈祖辈的模样和故事。
“你们散了吧，我自己走走。”
围观的人群应声散去，楼上的人也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羽思索了一下，朝着部落边缘的一间屋子走去。
那是一间低矮的木屋，院子很小，用木栏围住，没有门，羽很轻易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和羿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羽走进屋子时，床上的人还在睡觉。
炤台边上放着一只像野鸡一样但体型大上好几倍的动物，喉管已被割开放血，死的不能再死。
羽看着那动物，低声道：“还真是钦丕，好久都没有吃过了。”
他将权杖放在石桌旁，卷起袖子，将钦丕提到了院子里去。
羽的手指顺着钦丕的头一寸寸往下划过，钦丕身上的毛发便随之脱落了下来，当他划到尾巴的时候，整只钦丕身上的毛已经掉光，便变得干干净净了。
他并指如刀，在钦丕腹间虚划一下，整个猎物便被他剖开了。
随后他将手虚握，这只钦丕的内脏消失了。
清理这只钦丕，羽只花了不到一分钟。
他又走回屋子里，从炤台边上拿了一些草，塞到钦丕被破开的腹中，便用叶子将钦丕裹起来，挖了个坑，扔进去埋了。
填好土后，他在上面画了一些线条，最后一笔勾勒完，他满意的拍拍手，走回了屋子。
床上的人是闻着香味醒来的。
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的眉清目秀，肤色是部落中所没有的白色，头发也不长，堪堪及肩。
他一醒来便看见石桌上摆放着的钦丕，用了的嗅了嗅，才发现旁边坐着的羽。
“巫...您怎么来了。”
少年裹了张兽皮，慌忙下床来到羽身边站定。
羽慈祥的看着他，道：“坐，先吃。”
少年瞥了眼钦丕，咽了口口水，没敢坐下。
羽将他按坐下来：“吃吧，有些事情和你说。”
少年端正的坐着，不敢动。
羽哭笑不得，撕下一个翅膀递给他，又撕下另一只自己放入嘴里，道：“胆子这么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抓到钦丕的。”
少年看了看吃着翅膀的羽，犹豫了一下，一口咬下去，回道：“我就是一箭射过去，就杀了它了。”
羽看着少年，将手上的动作缓了缓，赞道：“神箭手。”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运气，运气...”
“墓，你今年十八了吧？”
“是的，巫，我今年十八，可以烙印图腾了。”
“记得你好像三年前就吵着要上山来烙印图腾，但我没有批准。”
“我已经很强壮了，”少年墓鼓了股手上的肌肉，唇齿不清地说道：“很多人烙印图腾之前都没我厉害。”
羽将吃完的翅膀放下，说了一句墓听不懂的话：“身体的强壮是没有用的...”
“巫，您说啥？”
羽没有重复，他看着墓，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卷轴。
“今天别去打猎了，吃了饭，你便带着卷轴到羿那里去。”
墓看了看羽手里的卷轴，停下了动作：“啊，这事情为什么不让英姐姐去啊。”
羽将卷轴放在桌上，淡淡道：“你去便行了。到了羿那里不用急着回来，可以跟他学习狩猎，也可以研究一下卷轴上的东西。”
墓这下呆住了：“留在羿大哥那里，不用回来？”
羽站起身来，将手按在少年肩头，应道：“嗯，不用回来了。”
墓还想说什么，羽已经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吃了就出发，你羿大哥那里有一个不比你大多少的人，你要保护好他。”
墓追出门来，却只看见羽背对着他在挥手。
羽离开墓的院子以后，又绕着部落转了好几圈，当少年墓背着弓带着卷轴出门的时候，他还向少年挥了挥手，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了一句：
“再见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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