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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奈何人生12你的不高兴变成了漫山遍


……

        9月10日,教师节。

        云潆这天有五节美术课。

        第一节  在三年一班。

        最近气温太高怕孩子们暑,所以暂停了写生课。改为在室内,教他们一些写生要用到的技巧,下次再出去就能好好运用,一次比一次画的好。

        学每件事都是这样,踏出去一步,再好好沉淀总结,下一步则会更稳更有力。

        云老师琢磨着怎么用三年级崽能听懂的语言说清楚近大远小和互补色,进教室的时候没注意,站到讲台前,入眼是一讲台的花花。

        带着清晨的露水。

        带着初升太阳的味道。

        带着大自然最美丽的颜色。

        云滇市家家种花,老天赏饭吃,种什么都能大串大串开花结果,你在路上走,随处都是花香,每一座小院每一个朝南的阳台都是一个缤纷的小花园。

        孩子们的花,有大有小,有野花也有家花,一支支,一束束,用杂草或皮筋扎起来,堆得很高。

        台下,娃娃们叽叽喳喳:“云老师,祝您节日快乐!”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喜欢,孩子们眼的赤诚叫人心热。云潆小心翼翼将那些花整理好,一个讲台,她的教案没地方放,干脆没翻开,随手放在地上。这一天,她站在满是鲜花的讲台,像是站在了什么至高荣誉的领奖台。

        但她心仍有愧,相比于孩子们的回馈,她自认没为孩子们做多少。

        “谢谢大家。”云老师扬起笑,作为回礼,每人分了一颗桃子糖。

        等上午的课全部结束时,云老师捧了满怀的花花,身边还跟着两个帮忙捧花的花童,这才算把东西全挪到了办公室。

        英卓和拉玛笑嘻嘻地牵着手离开,又是那样躲在门口叽叽喳喳:“云云老师喜欢呢!”

        “云云老师最喜欢什么颜色噶?”

        “咯是粉红色?她呢太阳伞就是粉红色!”

        “恩呢,书包也是!”

        之后进来的每一位老师也都是满怀的花花,李明甚至还收到了年级一个孩子从家里拎来的腊肉。

        一时间,办公室成为了花的海洋。

        彤妹找了几个大红桶,花花们全都泡在桶里,与走廊上老方校长留下来的几盆绿植相映成趣。

        午食堂加餐,阿金把那块腊肉切了炒饵丝,方清源趁孩子们在吃饭,往那个孩子书包里塞了五十块钱。

        云潆脸上的红一直没褪,开始脱皮。她就顶着两坨红蛋蛋去食堂吃饭,心情很美丽,倒是彤妹心疼极了:“崽,现在怎么办哦!比豆腐还嫩。”

        小姑娘满不在乎,抱着一个小不锈钢盆,里面是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腊肉炒饵丝,加多多的辣子和香菜,呼噜呼噜吃的圆滚滚,拉着小姐妹撒娇:“彤彤,我请你吃冰棍吧,好热哦!”

        学校门口小卖铺的冰柜里有很多云潆似曾相识却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的雪糕品牌,什么濛牛、尹力、冰果场,她都吃过两回了,挺好,没拉肚子,从此一到午就记挂着要去消消暑。

        “我已经买啦,在冰柜里。”彤妹笑起来,揉揉云潆的头。

        云姑娘就很美滋滋,贴贴她彤彤,哼哼唧唧:“晚上一起敷面膜噢!”

        坐在他们背后的方校长回头看看那没脊梁骨似的小姑娘,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能撒娇的。

        他和站在打菜窗口的厨子一对眼,阿金脱了围裙,在厨房找了把趁手的东西,用报纸裹好,方清源拍了下彤妹的肩膀,彤妹收起笑,哄姑娘:“云云啊,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你自己去拿,走了哦。”

        可姑娘的小爪子没扒拉开,反而很机灵地揪住了方清源的衣角。

        云潆仰着脑袋看这两人,揪着眉心:“你们去哪?”

        去哪要三个一起出动?

        彤彤不是最讨厌阿金了吗?

        拉玛和英卓咬着勺子好奇地看过来,一副老师们可能有麻烦,我们来帮忙的样子。

        方清源轻轻吁了口气,吩咐彤妹:“带走。”

        于是,云潆被彤妹拎起来,拎着走了。

        车,开在一条熟悉的小路上,上一次,云潆怀里趴着无措的拉玛。

        这一次,她半点猜不到即将会发生什么。

        ...

        车直接停在了村尾的一间破房子前,阿金是途跳下车的,等云潆蹦跶着从那辆底盘有点高的五菱神车上下来,一抬头,就看见沉默阿金肃杀着脸,拖着一滩烂泥似的人状物,直接拖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但云潆无暇顾及,她看清了阿金在做什么——

        他拆开报纸,露出一把闪亮亮的镰刀,刀头很长,一个弯钩的形状。

        云潆无措地看方清源,最起码,她觉得方清源一定会是最冷静最稳妥的,但那一瞬,她又知道不可能了。

        来的路上,是方清源开车。

        只见他朝阿金和彤妹点点头。

        彤妹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的裤装,她的裤子好漂亮,黑色的、从膝盖开始有团团簇簇的索玛花,她提了提裤子,蹲下来,说我是拉玛的老师。

        那个赖汉,

        那个企图猥亵拉玛、企图买卖幼女的赖汉,在地上颤了颤。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肮脏的头发,看向云潆。

        朝她露出黄牙,笑。

        几乎是一样的情况。

        就在云潆要冲上去时方清源更快地拦住了,拉着腰把人往后提,稳稳落在地上,挡住她,小山一样的身高,海一样宽阔的肩膀,刚毅的背脊,挡住了云潆。

        他朝阿金看,虽未说话,但两人的默契像是□□的电波,阿金手里的镰刀挥舞而下。

        哐!

        砍在赖汉两腿之间。

        顿时,一股尿骚味漫了出来。

        “出去等。”方清源对身后的姑娘说。

        他此刻的气势太盛,叫云潆半句废话没有,哒哒哒跑到外头,扒拉着窗户——

        她那么好的彤彤变得很凶,假小子似的恐吓:“再有下次你这玩意就没了,不信你试试。”

        那么安安静静会做一手好菜的食堂厨子配合着再剁了一刀,这一下划破了赖汉的裤子。

        终于,赖汉惊恐的尖叫响破天际。

        而云潆,趴在那儿,咯咯笑了起来。

        这些人……

        欧呦~不得了嘞~

        她的目光,最后定在了方清源的后背。

        从头到尾,他就站在那里,一个字没说,但就是能叫人看出来,是他的主意。

        这还是我们方校长嘛?

        “走。”方大佬发话。

        彤妹和阿金齐齐收敛气势,往外走。

        一秒都没耽误,坐上车,经过拉玛家时,方清源停下车,深深看了眼篱笆内的三个小女孩和听到动静站在路边的拉玛父母。

        “拉玛直到毕业都住校,我们申请了保护令。你家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到了年纪我都要看到来上学——”

        后排,云潆拉开窗户吼:“不然找媒体曝光你们!当人爹妈前先学会做人吧!活的跟畜生有什么区别!什么年代了还指望儿子给你传宗接代呢!是,红尖镇百年就出了一个方清源,但只要有他在,这里的孩子都有学上,都有希望!你们懂什么,晦气!”

        小姑娘吼完,仿佛嫌多看一秒都辣眼睛,啪地关上窗。

        很爽,心口噗噗跳,有小鸽子一样,转头拉着她彤彤的手。

        彤妹:“么么,阿源说你不怕我还担心呢。”

        云潆笑眯眯:“你们以前都这样啊?”

        彤妹看了看方清源。

        云潆就趴到前头去了,等着方大佬说话。

        “坐好。”大佬沉声道。

        小姑娘翘着嘴巴,乖乖坐好,系上安全带。

        阿金低头看报纸上的豆腐块。

        方清源小心避开泥坑,驶出了这个村落。

        后排,两个姑娘嘀嘀咕咕——

        彤妹:“不是呢,阿源很久没这样了。”

        云潆:“那他什么时候这样?”

        彤妹:“他大三暑假回来,也有一次……”

        云潆扭头看了看正好能框住方清源眉眼的后视镜,大三……现在他三十多岁了,见过了太多太多。从一开始的冲动到多年后四平稳地带着孩子指认、报警,再看着孩子父母放弃追究责任,用一个孩子的童年换成一块地,一间屋子,一头牛。

        这期间,是怎样的磨砺,多少的无奈,如何的难言。

        小姑娘更小小声:“他看起来一点不像会出坏主意的人。”

        彤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阿源小时候很淘气呢,后来没有妈妈了,就懂事了,没妈的孩子是颗草呢云云。”

        云潆听完,脚趾在鞋子里动了动,垂下眼,也安静了。

        许久,她又抬头看向他,正好与他觉得太过安静回看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神奇的是,他的眼没有麻木,没有失望,相反,与第一次见他时相比,似乎更多了一些东西,只是此时的云潆并不能全部看懂。

        但她感觉到了,父子两代人传承的那种信念。

        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如何珍贵。

        除了红尖镇的人,云滇市以外,谁还知道在这个边陲小镇还有这样无私的存在?

        所以说,不论陷入怎样的黑暗,都应该相信,在某个地方,会有光。

        这一刻,云潆觉得自己的灵魂得以洗刷和沉淀。

        ...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了下午的第一节  课,云云老师又收获了一讲台的小花花。

        等上完所有课出来,美滋滋捻着满手的粉笔灰,想去食堂翻根冰棍解救一下冒烟的嗓子,发现了蹲在小菜地里的方校长。

        前几次还看他戴草帽的,现在又不肯了,后颈被下午四点多的太阳晒的发红,侍弄着他的小菜地。

        阿金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他。

        云潆在这两人间来来回回看了一会儿,忽然悟了。

        方清源是故意的。

        他在生气,生闷气,所以不戴帽子,所以故意晒太阳。

        啊!

        上次,阿木走了以后他补操场,也是不肯遮伞呢!原来是在生气啊!

        相比之下……把他的笔弄坏那次,他好像真是很克制了呢。

        云潆一步步蹭过去,站他身边,看他徒手挖开一个小土坑,往里面埋用掌心碾成两半的香菜籽。

        云潆看阿金,阿金摊开手。

        小姑娘哒哒哒跑了,学校门口的这条街上,满簇繁花,她讨巧,问小卖铺老板买一盆绣球,人家不肯要钱,她说:“你收下,我送人的!”

        老板笑眯眯:“云老师,下次请你吃冰棍哦!”

        滚烫的太阳,滚烫的地板,滚烫的空气。

        云潆抱着这盆花哒哒哒又回来,蹲在了方清源身边。

        方清源停下来,看着她。看着这姑娘脸颊上的晒伤。

        她躲躲闪闪的:“很快就好啦。”

        小姑娘乖兮兮的喊他方校长,说:“以后你每次生气我就种一朵花,你的不高兴就变成了漫山遍野的发发,多浪漫啊!这样一来,生气也变成了很好的事呢!”

        脸红红的小姑娘,满头汗,却在笑,软乎乎地哄人,嗓子是哑的。

        方清源听了,居然就气顺了,心口那被堵着的一团徒然轻松起来。

        他拿走那盆绣球看了眼,低声道:“要驱虫了,盆太小。”

        云潆有点不好意思,买礼物送人,送了个残次品。

        可她觉得这盆粉色最好看了。

        方清源根本没这么多小心思,实事求是,手指拨了拨花球,想到什么,低头问她:“这个剪下来给你插水瓶?”

        云潆以前每周订鲜花,也有从昆弥市场运过去的稀有货,觉得花花好看,漂亮,和她一样娇气,败了就再换一束——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突然有人跟你说这盆花给你鲜切,养水里,能养好久,你要不要?

        她就突然有了一种小时候幼儿园的漂亮老师哄她吃奶油小方的感觉。

        这个小姑娘,变得更柔软了一些,软趴趴一滩,可以随意捏成任何形状似的,哒哒哒跟着方清源,没有更乖的了,连声问:“真的吗?你还懂养花啊?我是出了名的发发杀手啊!交给我可以吗?这么漂亮,放我办公桌上最好了!”

        方清源低头看看手里的花,也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好脾气地一一应着:“你先养,有问题找我。”

        “你还生气吗?”云潆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没生气。”

        说完,去给这姑娘找水瓶。

        走出去一半回头看,看她美滋滋蹲在那盆绣球跟前,轻轻碰了碰花叶,又怕碰坏了,老老实实蜷起爪子,朝着花露出好看的笑脸。

        方清源定了定,多看了一会儿。

        意外发现这个女孩很成熟,会笑,会把不好的事压在心里,会顾及别人的心情。

        其实不像看起来那么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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