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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问女何名


魏王登位一十三年来,一向是说一不二,从未敢有人对他有半点反驳。如今当众训斥逆子,没料到竟然被迎面顶撞,心中怒火登时没过头顶。他举手一掷,把刚从须贾手中接回来的节杖劈头砸向无忌。

        那节杖是上等黄杨木所制,从魏惠王时流传至今,已经过上百年的摩挲浸润,早已坚沉如铁。被魏王全力掷出,正砸在无忌额头,顿时头破血流,一道殷红顺着无忌的白皙脸庞蜿蜒而下。

        无忌被这沉重的一击,砸得身子一歪,扑倒在地。耳边听到大哥魏圉的喊声:“无忌!……父王息怒,父王息怒啊!”

        无忌愤恨无比,强撑着身体,又昂首挺直跪起。魏王见他如此倔强,心中更是忿怒,劈手夺过身边御者的马鞭,朝无忌劈头盖脸地抽来。太子魏圉见势不妙,一时护弟心切,竟然扑上前来将无忌紧紧抱住,被魏王狠狠抽了几鞭子,忍不住高声呼痛。无忌在大哥的怀里,依旧直挺挺地跪着,闭目咬牙不语。

        太子魏圉的痛呼,一时把魏王从怒火之中唤了回来。对于这个一向端庄恭谨的太子,魏王还是十分看重。虽然平时处事稍显懦弱了些,但毕竟是嫡系血脉,怎么看都合意。魏王见鞭子抽到太子,忙住了手,将马鞭往地上狠狠一摔,喝道:“回宫!”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太子也回宫,闭门思过!都是你平常护得他好!”

        太子魏圉无奈,只得爬起,整了整衣裳。所幸无忌看上去无甚大碍,他便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随魏王回宫去了。一时城头上人群散尽,只留下无忌一人仍昂首跪着,脸上热泪和热血混杂,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一个老兵看无人注意,悄悄挪到无忌身边道:“少公子,人都走啦,您也快回吧!”

        无忌咬牙起身,狂奔下楼。早有人得了太子吩咐,牵了他的小马在城楼下等候。无忌飞身上马,绕道朝王宫奔去。不过他却不是去找魏王或太子,而是去找长公主魏淑。魏宫之中,除了太子魏圉,也就这个身为长公主的大姐姐最为照顾无忌。在失去母亲的日子里,无忌心中,这个姐姐已有几分母亲的影子了。

        不料一路赶来,长公主的寝宫也是朱门紧闭。据看门的小宦说,长公主魏淑随她的母妃一起,被太后召去商讨未来的婚事了,恐怕大半天都不得回来。

        无忌心中一阵失落。太子被禁,公主又不在,偌大的王宫,乃至整个繁华的大梁城,竟然无一人可以倾诉心中的委屈。他冲出宫门,又纵马飞奔,直朝城外冲去。

        此时魏秦和约既定,听说秦军已在准备拔营退走,城中人心顿时安定不少。大梁朝东的城门本就远离秦军方向,也再次打开,供行人来往。

        无忌打马出城,直奔出十里开外,在一处田边跳将下来。环视四周,旷野无垠,一片萧瑟,仍旧只有或黄或白的雏菊,在秋风中摇摆。他想到自己也仿佛这雏菊一般,开放在无人关怀的野地里,任由秋风肆虐;不出数月,终将掩埋在皑皑的冰雪之下。想及此处,无忌顿时扑倒在地,失声痛哭。这一哭,直是昏天暗地,把十年来种种委屈,尽皆倾泻。渐渐地,他的哭声越来越低,从嚎啕到抽噎。终于,身上半日奔波的疲倦压倒一切,他竟在这秋天的原野上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清脆婉转的声音:“呀!这人怎么倒在这里?”

        一个脚步声绕着他缓缓转了几圈,大约是在仔细探看。

        “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年呢……像是活的……好像受了伤?”那清脆婉转的声音又自言自语道。

        “喂!”这回是对着无忌喊了,“喂!醒醒!”

        一根硬硬细细的东西在无忌背上捅了一下,好像是树枝之类:“醒醒!狼来啦!”

        无忌一惊,彻底从睡梦中醒来,翻身坐起:“狼在哪里?”

        哪里有什么狼,却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拍手笑道:“嘻嘻!你醒啦!”

        无忌仍在举头四望:“狼呢?狼呢?”不过边上除了自己的小马,却没看到任何动物的身影。

        小姑娘笑道:“你醒了,狼就跑啦!”

        无忌这才明白方才是在耍他,心中恼怒,皱起眉头细细打量。那小姑娘年纪与无忌相仿佛,一身常见的粗布衣衫,头上只是粗粗绾了两个发髻,没有任何首饰,身后背了一个竹筐,显然只是寻常人家。

        那小姑娘又笑道:“你皱着个眉毛做什么?倒像个小老头一般!”

        说着她又走上前,细细看了看无忌额头的伤势:“你的头上是受伤了吗?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

        无忌怒道:“你这么多问题,我回答哪一个?”

        “哈!”小姑娘又拍手一笑,“我知道了,你定是从马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

        无忌一口气差点噎着:“你才摔坏了脑子!”

        小姑娘却嘟起嘴,故作疑惑道:“没有摔坏脑子,怎么别人救了你,你还这么生气呀?”

        无忌:“你哪里救了我?我只是困了,在这里睡一会儿!”

        “嘻嘻!”小姑娘又是一笑,“原来是这样……那你继续在这里睡吧,不打扰啦!提醒你一下,这里可真的有狼哦!”说罢也不理无忌,自个儿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

        无忌郁闷半晌,忽然牵了小马,跟在小姑娘后面一起走了起来。

        小姑娘转头道:“咦,你这人倒是奇怪!怎么又不睡啦?”

        无忌道:“我睡饱了,不行吗?”

        小姑娘:“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无忌:“我家也在这边,不行吗?”

        小姑娘:“那你怎么不骑马快跑?”

        无忌:“我心疼马,不行吗?”

        “哦!”小姑娘终于停了疑问,恍然大悟道,“看来还是脑子摔坏啦!”

        无忌狠狠瞪了她一眼,也不答话,只跟着她走。

        两人又这般默默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岔路口。小姑娘却停了下来,转身对无忌道:“喂,你家走哪条路?”

        无忌看着两条路口,硬着头皮指了指右边,道:“这条!”说完牵着小马往右边走去。

        小姑娘看他往右走,挥手笑道:“哦,我家在左边,那告辞啦!”然后转身蹦跳着上了左边的路。

        无忌心中郁闷,闷头走了数十步,又掉头过来,继续跟在小姑娘身后。

        小姑娘奇道:“你家不是在右边那条路吗?”

        无忌恶狠狠道:“我记错了!”

        小姑娘:“哦!”

        又走了两步,小姑娘突然拍手叫道:“哎呀,我也记错了!我家是在右边那条路!”转身又开始往回走。

        无忌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僵在那里。看着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身影,想起自己又要孤零零的,忽地蹲在地上,竟然又抱头痛哭起来。

        小姑娘没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转身折了回来,也有些手足无措,急道:“别哭别哭,你跟我走就是啦!”

        无忌赶紧起来,牵着小马朝右边那条路走去。

        小姑娘喊道:“喂,你不是要跟我走吗?”

        无忌奇道:“你不是说家在右边那条路吗?”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她边抹着眼泪边道:“都是逗你啦,我家就在这条路。”

        无忌自己也哭笑不得,只得回头跟着继续走左边这条路。

        两人重新上路,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小姑娘又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忌:“无忌。”

        小姑娘:“好奇怪的名字。是姓无吗?”

        无忌:“魏无忌。”

        小姑娘:“哦,跟国君一个姓啊!怪不得,看你的模样,大概就是个破落的远房公子。”

        无忌也不反驳:“嗯。”

        小姑娘:“不过还是挺奇怪的。为什么要叫无忌?”

        无忌:“是我母亲取的。大概是我出生时的兆头不太好,取这个名字希望避避邪,百无禁忌的意思吧。”

        想起过世的母亲,无忌的鼻头又是一酸。

        “哦。”小姑娘走了几步,忽然道,“你这人很没有礼数啊!”

        无忌:“啊?”

        小姑娘:“我问了你的名字,你不该问问我的吗?”

        无忌苦笑:“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说你不懂礼数,你还真不懂礼数。女孩子的名字是你随便问的吗?”

        无忌:“……”

        原来此时正处战国,男女之防虽不如后来儒家当道时严厉,也有诸多忌讳。女子通常只能称姓,而不知其名。只有男女婚嫁之时,行了六礼中的前两礼“纳采”、“问名”,男方才能得知女方姓名。所谓纳采,就是男方先派媒人到女方提亲,如果女方有意,媒人再带着男方的“采择之礼”,正式向女方求婚。等女方收了采礼,男方再由媒人正式询问女方姓名、八字。这些礼数,无忌原本自然知道。但经小姑娘的话这么一闹,竟然忘了。

        小姑娘看无忌脸色绯红,道:“算啦!我姓如。”

        无忌这才舒了口气:“哦,如姑娘。”

        小姑娘待要答话,忽然远处草丛里一阵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窜动。其时天色渐晚,薄薄的暮色如一层轻纱,慢慢笼罩下来。昏黄之中,只看到野草掩映之下,幽幽露出两点绿色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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