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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回京


他抖了抖手上的水,随意拿了旁边一条毛巾擦手,然后顺手扔在我的身上。

        我压低声,“你怎么来这里读书?是许小华让你来的?”

        廖仲之嘴角一歪,笑得很痞,他看着镜子里的我,字正腔圆道:“我巴结来的,廖仲之,哦不,哥,这事儿你应该比我清楚。”

        好,今晚他已经是第二次羞辱我了。

        吃饭的时候我全程不在状态,仲之的几个同学似乎对我这类人多的工作内容很感兴趣,我在保护国家机密的前提下,说了些日常工作。

        仲之哥,你能经常接触政要吧?

        那岂不是平步青云?

        我嘴里含了口茶,饮毕,听到这群小孩对我工作的揣度,不由笑了。

        真是幼稚啊。

        我打断他们的猜度,再由着他们乱猜,我明天就能接任美国总统了。

        我说:“想多了,我只是做本职工作。”

        他的几位同学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都暗示彼此别再追问下去,我心里挺喜欢这样懂得礼数和分寸的孩子。

        但廖仲之并不,他放下茶杯,倚在椅背上,一脸佩服地朝我鼓掌起来。

        “哥,要不说我还是最佩服你呢,一桩最简单不过的工作,都能做的如此杰出,能吸引到小华这样的女人,这是我们都学不会的。”

        我不懂,为什么他要对我这么有敌意。是,或许过去我有做的不到的地方,但今天是我们重逢的日子,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反复地提及许小华,反复地提及我那见不得光的婚姻。

        我差点就要开口大骂,多年的机关经历让我学会了隐忍,脏话在我的嘴角边隐没,憋出一道上扬的弧线,我对仲之笑了笑。

        然后,我慢悠悠地说:“仲之,你也别这么说,你小华姐对你的好,你也得记着啊。”

        我说这话,是在告诫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小华背地里联系的事情。

        就算我廖仲实是吃软饭的,你廖仲之也好不到哪里去。

        仲之吃了瘪,不再抢白我,也不再这阴阳怪气地内涵我了。

        我们几个人,安安生生地吃完了这顿饭。

        从饭店里出来,我给小胡几张钞票,让他去付饭钱。

        “主任,说好我们请你的。”

        我嘴里叼了根烟,说得不清楚,“哪来的你们?是我请我弟弟的。”

        小胡去结账。

        我站在路边,准备吸烟,外面开始稀稀落落地下起小雨。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蒙在一片潮湿的青绿里,从前我是个干巴的北方汉子,自从来到南京,我甚至都觉得自己骨头软了几分。

        从裤兜里摸打火机,怎么都没找到,我有些懊恼,想起出门前似乎是没带。

        就在我放弃,准备转身回饭店前台,忽然一张清瘦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知道的是他在我身后,不知道的是他究竟在我身后站了多久。

        不知怎么,我忽然不愿意他这样,他已经有了正常的生活,未来也会有璀璨的前程,我只是想看看他,看见他好,我也就够了。

        对的,就是这样,仲之怎样想,我并不想知道。

        我也不敢知道。

        我无视他,绕过他炙热的目光,我却被他拉住。

        廖仲之不再是之前那个易碎的男孩子,如今的他开始扮铜墙铁壁。

        “找火吗?”

        “是,怎么?你有?”

        他低头,掏出个火机,不知道又是从哪里摸出根烟,仲之点烟的样子很娴熟,我看见包裹着烟草的烟卷上很快燃起了火星。

        燃火的速度是很快的,尼古丁被灼烧得发红,发黑。

        我叼着烟笑,“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好的不学…”

        我话还没说完,他又贴我走了两部,用他刚燃起的火星,点燃了我嘴角边的未燃的烟头。

        待到我这里也起了火,廖仲之轻松地笑了笑,吐气,换手拿烟。

        “廖仲实,你都教了我什么好?”

        他又质问我,“你和许小华上过床吗?”

        我摇摇头,他眼里又得意地朝我杀过一抹光。

        我冷不丁地又说:“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儿。”

        廖仲之眼底恶赖地盯着我,他用力吸完最后一口的时候,似乎是考虑了很久。

        廖仲之轻描淡写,对我说:“我睡过。”

        我的烟一瞬间从我嘴里脱逃,啪嗒一声掉在脚边的水坑里。

        “你说什么?”,我还是难以置信,“你拿这事儿骗我有意义吗?”

        我心里祈祷他在骗我。

        廖仲之慢悠悠吸烟,冲我脸上吐了一口烟,“这有什么好骗的?”

        “什么时候的事?”

        廖仲之眯眼想了想,“没多久吧,在希音出生不久后,她说准备给你买个礼物,顺便也可以送我一个礼物,让我陪她去,恰好结束后我们在酒吧喝了点酒,我看见有人在她酒杯里下药,我知道那些男的心思不纯,我本只想带她出去就算了,但她趴在我身上喊着你的名字,我就带她去了旅馆……”

        “闭嘴,不许再说了。”

        我的思绪被拉回不久前,小华向我袒露心扉,并且告知我可以为我的弟弟谋一个不错的前程。

        我当时没当回事,我自负地认为我足够有能力可以带给仲之更好的生活与前程。

        但我究竟是有什么本事呢?我什么本事也没有,我最多的不过是为他找到一个夜大念书,顶多毕业后在北京某中小型公司给他谋个相对体面的工作。

        我指的是,相对。

        “你喜欢小华吗?”,我一字一顿地问他。

        廖仲之面无表情地摇头,他那样子一点都没觉着自己做错事情。

        我压抑着怒气,再问他:“你不喜欢她,却睡了她,这样对小华而言,公平吗?”

        廖仲之笑得更猖狂了,好像是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他反问我:“那你对我公平吗?”

        我对仲之只有愧疚,我哪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

        饭了后,小胡和他同学又去了工人影院看电影,仲之问我要不要去。

        我看得出他想让我也一起去玩,我婉拒了。

        小胡也招呼我一起去。

        我又拿了点钱给小胡,“你们年轻人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吧,我跟着过去,你们多拘束啊。”

        还没等小胡反应过来,廖仲之一把将我刚塞在小胡手里的钱,又重新返还给我。

        “我请你们去看电影,哥,你挣钱也不容易,这点钱我看你要不去给小华买点什么吧?”

        路灯下,我深深地看着仲之,他原本诚挚善良的面孔被白光打得苍白,像个死人。

        我背着光,我在暗,他在明。

        仲之冰冷的脸,眼中却有一束鬼火,光明正大地在燃烧着,我能听见火苗蹿起的声音,惨烈,壮观。

        我靠近他,帮他理了理衣领,如同他曾经帮我那样,我眼里有水雾。

        “仲之,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我以前做的不好的,你忘了吧。”

        廖仲之恨恨地盯着我,我当然明白我说的不是他想听的。

        他按住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前,他低沉地开口:“仲实,我就一定要这样……”

        “对你的好,也忘了。明白吗?我们也不是亲生血缘,以后也不必再联系。关于小华,你伤害了她,我会用我的余生去补偿她,说到底你还是年轻不懂事,你即使什么都不做,小华也会帮你去考学,去工作,你以为小华是喜欢你吗?小华对你的好,全部都是因为爱我。廖仲之,你懂什么叫□□吗?”

        廖仲之笑,眼里的火焰不停地颤动,“廖仲实,我至少比你坦荡,我清楚知道我是同性恋者,我从未想过主流社会允不允我,你呢?读了几年书,找到体面的工作,就开始清算自己的取向?现在又在我面前装什么?你就没利用过许小华吗?你敢说你没有一点贪慕她家的背景?”

        我点点头,原来他就是这样看待我,也好。

        我没解释什么,只是笑一笑,回过头对小胡他们说,“你们好好玩,我先回去了。”

        我从城南走到城北,一路上吸了数不清的烟,我把烟头攥在手里,用掌心的温度按灭它。

        路过小店,我买了几扎啤酒和一整条烟,回宿舍。

        有段时间,我联系不上小华,她莫名地失踪,可能就是与廖仲之有关。

        小华哪里都好,就是不该喜欢我这个烂人。

        我枕头边就是电话,我很想给小华打个电话,若不是我,小华会幸福。

        我躺在床上吸烟,我在想,原来那个仲之去了哪里?

        我想不通,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小时候,我和仲之在东北,那时候家徒四壁,我们兄弟俩只有一床厚棉被,爸妈让我让给弟弟,仲之每晚都会扛着大棉被跑到我屋里。

        仲之柔软的小脸颊贴在我的胸前,我和他香甜地睡着。

        我一边吸烟一边流泪,我终于想起来曾经那个仲之究竟是什么时候彻底变了。

        他早就死在北京的那个冬夜里。

        那天晚上我让他滚。

        那天晚上我说都是你才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

        凶手是我。

        当我喝完所有的酒,门外有人敲门。

        小胡在周末一般是回家住,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那瞬间,我脑海里想的,居然还是廖仲之。

        或许是他问到了小胡我的住址,是不是他打算跑过来告诉我刚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我怀着这般不切实际的愿想,打开了门。

        小华穿着厚厚的棉袄,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从北京来到了南京。

        小华从她的花团锦簇来到我破败不堪的世界里。

        没等小华说话,我一把抱住了她。

        她也被我这个样子惊到了,“你怎么了?这是在楼道里,这样不好的。”

        我松开,帮她提箱子,请她到屋里。

        她告诉我,她向单位请了假,过来陪我一段时间。

        “休了假,就好好休息,这样多累?”

        她不看我,帮我收拾着满桌的啤酒罐子,说:“我不放心你。”

        我心里有数,小华是担心我与仲之联系,兴许是害怕她和仲之的事情被我知道。

        我坐在床边,牵过她的手,小华坐在我腿上。

        “你今天很不一样。”,她笑话我,一直闪躲我的焦灼的目光。

        我双手禁锢她,不让她走。

        我不打算对她坦白什么,也不打算问她和廖仲之的事,我曾经不相信命运,我现在信了,我的命运就是要和许小华在一起,我的未来绝不是阴冷潮湿的这里。

        我忘情地吻着小华,小华没想到我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推倒她。

        “你…能不能拉上窗帘?”

        我低头含住她的绽放,“不会有人看。”

        我看见有人影。

        我笑了笑,好。

        我起身去拉上窗帘,低头看见窗外的确站着一个人。

        廖仲之。他在路灯下,在冷风里,手上拎着刚打的酸梅汁,想来他料到我的买醉,想着来为我解酒。

        廖仲之看见我裸着的身体,看见我脸上的□□流转,还有我嘴角被小华亲吻的殷红的唇印,他嘴唇抽搐地颤着,眼里猩红的光一触即发。

        我冲他笑了笑,抬手用拇指拭去那抹红。

        他应该会恨我吧,正如我也憎恨他一样。

        廖仲之就站在那惨白的路灯下,一言不发,僵直着身体,看着我爱别人。

        我的表情漠然,没有给与他什么回馈,我在感情上面虽然算不上什么老手,但如何讨好一个人,如何伤害一个人,我门儿清。

        下一秒,我拉上窗帘,闭了灯。

        小华坐在床边,脸色凝重,我问她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她摇了摇头,脸色红润,她对我说:“我没有准备好。”

        说毕,她穿上被我扯开的针织背心,我快速走向她。

        小华一件件穿上的衣服,被我件件再脱下,她的眼神似乎是不明白为何我今夜会如此热情,如此主动,这样的廖仲实是在北京时所不存在的。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仲实。”

        小华终于想对我坦白,但究竟真相是什么,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如蜻蜓点水般吻在她的唇上,一下接着一下,我们的对话湮没在来去往回的亲吻里,听不真切。

        “仲…,其实,其实我在你之前,我有…过…”

        我不想听,我双手抬起她的脸,我渴求,我不满,我疯狂地吻住她的唇角,因为速度太快,我似乎是把她的唇咬破了。

        小华轻声地叫了声,我睁眼,看见她的一切柔软,我想起仲之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他与小华睡了,我心里揪起一阵疼痛。

        究竟是为谁在痛,我说不清楚。

        血腥味渗出,小华也回应着我的亲吻,她不再继续说了。

        我和小华的身体交叠在一起,疼痛和快乐一同颤动。

        几巡过后,小华伏在我胸膛上,无声地流泪,她的眼泪渗到我的肌肤里去,我第一次知道女人的眼泪居然是冰凉的。

        她喃喃说道:“仲实,我对不起你。”

        我很自然地抬手抚了抚她,“没关系,小华。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起身看着我,眼仁发黑的一双猫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小时候,我妈对我说,女孩子的眼仁乌黑,是难得的,说明她没有吃过生活的苦。

        小华就是没有吃过苦的人,可能遇见我,遇见廖仲之,是她此生最大的劫难。

        我对这个女人心生了不少同情。

        “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摇头,我告诉小华,“真相可以有很多个,结局只有一个,等这次借调结束,我们就回北京结婚,好吗?你想生几个孩子?”

        小华,我们结婚,我们生活,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小华眼泪欲出。

        我笑,接着说:“生一个,过几年,不行我们交点罚款,再生一个,我都可以。”

        小华在我身上哭得不成样子,我没有别的话,就只有抱着她。

        过了很久,我都在想,我对小华究竟是什么感情,说没有男女之意,那是不可能,我想尽我所能的对她好,也算是为另一个人赎罪。

        “你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小华忽然对我说,“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你一个大男人,在北京这么多年也没有谈恋爱,一夜之间你愿意和程幻结婚,多少你对她曾经是有感情的吧?你们,曾经在一起过?也和我们现在一样吗?”

        这是她的疑窦。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小华,我不爱程幻,你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那你爱的是谁?”

        我仰脸看向斑驳的屋顶,脑海里出现一张少年的面孔,曾经那样地依恋我,爱护我。

        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记忆里的面孔已然模糊,而清晰可见的是身边这个女人,她墨黑的蜷发包裹我的胸膛,晶莹的睫毛缓慢地眨动。

        “不重要了,小华,以后我只会爱你。”

        请你,一定一定相信我。

        四个月后,我的借调期结束,我也正式向原单位打报告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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