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许老
第二天早晨，我在一顿异样的燥热中醒来，我冷水淋浴，冲刷我的罪恶。
头发没有顾得吹干，我不能让希音一个小毛娃一个人呆家里，我只好带她一起去上班。
果然吸引很多同事的目光，他们先是很惊喜地来逗弄小宝宝，然后又十分同情地望向我。
“小廖，你是真的不容易啊。”
“孩子妈居然也能忍心，这么好看的宝宝。”
“看来有时候不光是女人，男人女人结婚都是一场二次投胎啊。”
听听，这些话说的，我简直就是个被人抛弃的命苦少夫啊。
我嘿嘿一笑，照单全收，我倒也没觉得什么难为情。
正好打消不少乐做媒婆的中年女同事给我介绍女朋友的念头。
毕竟就我这条件，应该没有什么人能看得上了。
我带女儿上班的事情，在几天后被我的顶头上司知道了。
隔天的某次的专项会议上，程司特意让我去参会记录，结束了我把整理好的文件夹递给他。
“不着急，小廖。”，程司给我递上一杯白水，我假装诚惶诚恐地接着。
“我都听说了，婚姻不幸谁也不想，我也不多问，只是……”
我知道领导的意思，我这样把还未断奶的婴孩带来行政机关，多少是不方便的，工作之余我还得去兑奶，喂奶。
我向领导承认错误，“对不起。因为我的事儿让领导为难了。”
程司倒不以为然，他摆摆手，“谁若没有难言之隐，也不会把刚刚降生的孩子带到单位来，孩子妈一走了之，其实你完全可以送回老家的，你是多爱这个孩子啊。”
我忍住没笑，听闻程司是中文出身，难怪了，这等抒情叙事功力是我这辈子也修炼不来了。
我猛的点头。
“我给你想个招吧，我认识一个地方可以帮你带带孩子，你照常上班，下班去接孩子就行。”
我纳闷，“还有这种地方？”
“钱的事情你别担心，把你现在的房子退租了，你作为离异人士也算单身，单位的廉租房你也能申请。”
我差点就热泪盈眶，第一次感受到组织给予的温暖，若不是在新中国，我差点就跪下了。
日子照常过，我把三环的房子退租，离开之前我环视屋子，已是空空如也，可我怎么隐约听见那个人唤我的声音？
我自嘲一笑，把钥匙和几间房的锁，放在了客厅正中间的地上。
我廖仲实和过去清算完毕，我又回到西装革履的崭新轨道。
作为初任公务员的几位翘楚之一，我被选派至华东督察局开展地方环保督察工作，同事聚餐时纷纷觥筹敬酒，称我前途无量，我知道他们言不由衷，可我还是饮尽杯中酒。
华东的工作很辛苦，北京的同志一向不愿意去，哪怕予了优先提拔晋升的机会，也很少有人愿意去，其实很好理解，没有人愿意在最好的年华离开北京。
只有我愿意去，所以单位把这个机会给我了，所以这没啥值得庆祝。
除了希音，我无牵无挂。
我晚上去接她回家，我想把她带走，可老师却有点慌张地表示让我等待会儿。
“为什么？”
“廖主任，您在办公室等会儿，好吗？”
我听话地去了二楼办公室，育儿所的老师客气地给我倒了杯茶，我感到古怪，但我说不出什么。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无数帧画面，我甚至在想，这群人该不会是把我女儿弄丢了吧？想找个差不多的糊弄上，越想越不对劲，我放下水杯，夺门追过去。
但我隔着窗户听见几声高跟鞋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很耳熟，我顿住了脚步。
我走到窗户边上，朝下望去。
樟树巨大的叶子挡住我的视线，可我看见那一身墨绿色的倩影，身边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女人，正抱着廖希音，她越发消瘦的侧脸正对着希音呢喃着什么。
“许小姐，您可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他在？”
“在，您要见他吗？”
“不了，免得大家都不高兴。”
我蓦然，原来小华就是这样躲着我的，这段时间希音长胖了不少，估计是小华常来照料的功劳，我这样想着。
许小华朝我的方向看去，我来不及躲闪，直勾勾地对上她的目光。
小华瘦了好多，她看我的眼神再也不像过去了，热烈干脆。
现在的她，顾虑许多，在对视十秒左右的时候，她收回了目光，眼睫毛眨啊眨。
小华，还是那样温柔似水，只是这抹温柔再也不会向我涌来。
我心上有痛，但我无法与人说。
我如同逃兵，听见小华的车驶去很久后，我才敢下楼。
育儿所的老师告诉我，她们这里的托儿项目又有了更新，可以二十四小时托管。
这老师根本不会撒谎，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我，我一边抱着希音，一边盯着她看。
“是吗，老师，但我每个月付给你们的经费恐怕是不够吧。”
老师回答我：“这有什么呢，您也为国家做这么多贡献，也是应该的。”
我笑出声，我廖仲实究竟是做了什么大贡献，这些贡献怕都是小华替我做的。
我顺着话茬说，“好啊，下回许小华来了，告诉她我答应了。”
老师心眼也是缺，“那有什么难的……”
随即，她哑然，我望着她，笑了笑。
“老师，您别紧张，我什么都不知道。”
搬进单位大院的第二天，晚上有人敲我的门。
不知怎么，我有那一瞬间居然希望那是小华。
她那样神通广大，弄到我的信息很简单。
但，却不是她。
是住在我对面的一位年轻男人，他见我开了门，冲我憨厚一笑。
“同志，我一早就听说你了，今天我女儿出生，给你拿点红鸡蛋。”
我打量着他最多也就是刚毕业的样子，没想到都结婚了。
我客气地接过，“谢谢您，不过不说我还真是没看出来，您都结婚了。”
其实这人我压根都不认识，但能住在这大院里的人多少都是直属部委的同志。
“您肯定不认识我，噢忘了介绍我自己，您叫我小张就行。”，随后，他介绍自己的单位，职位，高级翻译。
一个月后就要去非洲小国任随员。
或许都是有女儿的缘故，我和他总是能比一般人多说两句。
他女儿有个很简单的名字，张月。
我赞赏，一汪明月，很有寓意。
他有次问我，怎么没见到孩子妈。
我哭丧脸说，孩子妈走的早啊。
小张同志特别单纯，他也哭丧着脸。
他说：“有时候想想，我这点背井离乡的苦算什么？”
从那以后，我在单位和兄弟单位之间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某位同志走到了职业生涯或是情感生涯绝望的节骨眼上，别人都会把我搬出来——“你这算不错了，想想那廖仲实，老婆跟人跑了，孩子还得自己养，p大算是白念了。”
我真tm想炸了他们。
我如此悲催的半生，直到一次意外的会见而结束。
今天因为程司病假，单位工会的老大姐通知我，十点钟去协和医院随同一把手慰问几位离休老干部。
我屁股还没坐热，材料刚抄了个开头，无奈地放下笔，随同领导慰问。
我脱下夹克，从衣柜里拿了件西服外套，对镜摆弄几番，把领带系得很紧实，好在我这人体态偏瘦，脖颈纤长，西服正装反而把我的气质提升了几分。
去了医院病房门口，我正巧看见了小张，我俩互相点头问了好，我朝里面望了望，人人交耳低语，我才知道今日来看望的是隔壁单位的老领导。
能够进入病房的，都是说得上话的体面人物，如我和小张这等小年轻只能在门外站着等候。
我和小张聊天。
“你们老部长病了，看不出来啊，前段时间不还出访意大利的吗？”
“病来如山倒啊，再说了领导的烦恼可太多了。”
我八卦之心燃气，我让小张快给我说说。
“你怎么这么八卦？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
在我多翻轰炸之下，小张终于告诉我，原来这老爷子的儿子不省心，到处拈花惹草，家里人一直在帮他收拾残局。
我大失所望，本以为有啥经天纬地之事，原来不过饮食男女二三事。
领导间的慰问终于结束，秘书让我们进去打个招呼就准备回单位了。
我人模狗样地进了病房，我部领导说：“许部长，这是我们的单位的几位年轻人，今天特地一同过来了。”
我抬头见这位许老，一眼带过，眼神定格在他身旁的年轻女人身上。
我半天没说话来。
“小廖，你怎么了？打招呼啊？”
我半天没回过神来，只觉得领带锢得我实在是紧，大口喘气。
在我如此狼狈之时，没有任何人为我解围。
但我总觉得她会帮我，不会让我这样难堪。
结果是我赌赢了，我猜到小华不会让我太难堪，但我却没料到。
她对着所有人说。
“这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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