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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二十三章01


五月中,g市的雨突然多了起来,接连几日都是乌云密布的惨淡景象,这日的傍晚时分,太阳终于在天际挤出一线斜阳,整座城市大口呼吸着橙色的光芒,但只几分钟的时间,太阳落下,夜幕在一瞬间降临。

        姜禾挪了挪陷在座椅里的屁股,觉得有些硌,摸了把是个湿烟头,赶快叫恶心地扔了出去,开车的阿力回头瞥了她一眼,她没敢说话,继续窝回了座椅里。

        答应给徐彪做事已经一个多礼拜,今天终于有机会跟出来送货。

        姜禾看了一眼车厢里堆满的氧气罐,随着车子的颠簸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上面盖的毡布上满是漆印。她弯下身子把滚出来的氧气罐扶好,收回手的时候指头上沾了些漆料,她用拇指搓掉,暗想真正的货物怕是就藏在罐子里头,只是不知道买家是什么人,这么多的氧气罐可不好掩人耳目。

        上车前徐彪没跟她过多解释,只是说今天缺人手,让她跟着跑一趟。这一个多礼拜,她大多数只是待在徐彪的办公室里,唯一有用的情报还是听光头曾扯皮时候知道的,这批货他从南境运来,一部分留在g市,还有一部分他过几天要运去内地。

        南境、g市、内地,听起来不只是青少年吸贩毒那么简单了,她把情况跟庄玟推荐的郑警官报备过,按郑警官的意思,徐彪上面应该还有不小的头目,这是个大案。

        上个月的春名山,她没白去,机缘巧合下竟然开了这样一个大的口子,她这卧底生涯的开端,还真是顺利。大概她亲爹罗唐的血缘在身上流着,她天生带了吸引罪犯的属性。

        阿力又点了根烟,烟味混杂了油漆味、金属味,还有潮湿的霉臭味,车内空气更加难闻起来。姜禾把车窗开了条缝,雨后空气湿度攀升,肺里也仿佛粘稠成了一团,她仔细嗅了嗅,城市下水道的味道明显起来,应该是快到地方了。

        果然,阿力将车拐出主路,路灯越来越稀薄,他左转右转进了个小路,城中村的景象映入眼帘。

        街面上摆着各种红红绿绿的摊位,悬着摇摇欲坠的灯泡,厨师颠勺烧烤,摊前挤满了下班时候解决温饱的居民,阿力一路鸣着喇叭往前开,到了后面的居民区,烟火气一下子被黑暗吞没,只有偶尔出来的人们,仔细躲着车子溅出的泥水。

        车子在巷子口停下,就着车灯,可以看见眼前的楼宇大概三四层高,间距不过一两米,又都被自行车和各种杂物填满,楼宇间垂着各色的塑料雨布,显然车子已经开不进去。

        阿力把车子熄了火,言简意赅地命令姜禾:“搬吧。”

        姜禾忙不迭地开门下车搬货,阿力只是倚在门上抽烟看手机,看样子没打算帮手。

        从她一跟车过来,阿力就嫌她一个女人没什么力气,一路上都没什么好气。她作为新来的,明摆着受欺负也只能挨受着,只能哼哧哼哧地开始干活。

        雨后地面全是泥坑瓦砾,姜禾费了半天劲才把推车放平,再去一个个搬氧气罐。但她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又要上车拿,又要下车放,手忙脚乱间罐子到处滚,毡布绳子也掉到了泥汤里。

        阿力瞥她一眼,啧了一声:“徐彪最近找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是要开窑子吗?”

        姜禾没理他的嘲讽,把手伸进泥汤里捡东西,蹭了满手烂菜叶一样的垃圾,她忍住恶心,甩了甩手继续回车上搬。

        半车厢的氧气罐搬完,她已经是腰酸背痛,又按阿力的指示盖上毡布,绑好绳子,两个人这才往巷子里面走。里面没有路灯,只有住户的灯光溢出来算作照明,但没人舍得花大钱交电费,故而这照明也聊胜于无。

        一楼人家地势低矮,有居民正趁着雨停从家里往外舀水,一不留神浇到阿力裤脚上,他跳着脚骂:“没长眼啊,一帮臭虫烂货。”

        没骂的人恍若未闻,麻木着转身回家继续舀水。

        姜禾没心思在这时候想民生疾苦,小心躲避着脚底下的玻璃砖块,一不留神氧气罐又要散开,她只好腾出只手拉紧绳子,单手推着车走得磕磕绊绊。

        阿力停在了一处楼道口,熟门熟路地拉了藏在一堆破烂里的灯绳,头顶一个瓦数很低的灯泡亮起,楼梯狭窄逼仄,推车怕是上不去了。

        “这要怎么搬?”姜禾喘着粗气问,这么会的功夫,简直比上次打群架还累人。

        阿力已经踏上两级台阶,依旧是斜着眼看她,“用手搬啊,你长手只会吃饭啊。”

        姜禾僵着不动,“一起搬!”

        阿力骂她一句,但还是下来抱了两个氧气罐,姜禾也抱上两个跟在他后面。没走两步,阿力用脚踢了踢一楼一户人家的木门,很快有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出来开门,两人一口方言地说了两句,女人打发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楼梯口帮他们看东西。

        两人这才放心地上了楼,三楼已经有个年轻女人把门打开等着他们,没打招呼就接过了阿力手上的氧气罐,姜禾跟着走了进去,立刻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

        拐过玄关,入眼是个四五十平的客厅,放着不少切割机、焊机之类的工具,地上放着不少切割开的氧气罐,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是一袋袋白色粉末,大概看她是生面孔,桌子后面有个坐轮椅的老头子拿了块破布,把东西盖上了。

        阿力走过去,老头先递上了个账簿一样的东西,两人都是一口方言,姜禾听不太懂,只是依稀听着像是南境的人。交谈了几句,阿力碾了点粉末送进了鼻孔里验货,表示没问题后,老头从桌子底下拿出个秤,开始称□□的重量。

        姜禾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并非什么买家,而是中转加工的地方。徐彪从南境运来装了毒品的氧气罐,在这里切割取粉,再发往买家,全程毒品不在明面上经过徐彪,出了事方便推脱。

        看她依旧在门口呆站着,年轻女人过来接过氧气罐,又用方言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懂,女人只好又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了一遍。

        “我和你下去,把剩下的搬上来。”

        姜禾忙应好,身后卧室突然走出来了一个女孩。

        她实在是个女孩,身体还未发育完全,看起来也就只有十四五岁,但穿着极露的吊带短裤,松松垮垮地披着件透薄罩衫。她打量了眼姜禾又去看阿力,粘着嗓子叫了句。

        “力哥来了啊。”

        阿力用方言调笑了句,女孩扭着身子回了卧室,但房门依旧大敞着,里面是两张上下床,挂着破破烂烂的蚊帐,女孩躺回到一张下铺上,有个小风扇正吱呀地转着,蚊帐飘起没由来有些轻浮气。

        姜禾还愣在门口,刚刚的女人已经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声:“下去吧。”

        走在楼梯上,女人同她自我介绍:“新来的?我叫招娣。”

        姜禾忙应:“招娣姐,叫我小姜就行。”

        这样近处看,招娣和楼上的女孩有相似的眉眼,大概是两姐妹。只是姐姐眉头眼角都一直向下耷拉着,总是带着些苦相。

        招娣笑了下,嘴角仍是向下的,因而那笑看起来也像哭。

        “我还不一定比你大呢。”又问:“你是阿彪找来的人?”

        姜禾点头。

        招娣轻飘飘说了句:“阿彪就爱找你这种年轻女孩。”

        姜禾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一时没有作声。

        招娣看她一眼,“没别的意思,阿彪人不赖,”又瞟了眼楼上,说:“小心着狗头力就行。”

        楼梯口,刚刚的小男孩果然还在推车上坐着,看到招娣过来就跑过来拽住她衣服,伸出了黑乎乎的小手,嘟囔了句什么。

        招娣骂骂咧咧地拍掉了他的手,他不依,仍是拽着她衣服,小手就要往她口袋里够。

        姜禾这才看明白是要钱的意思。

        招娣只好从口袋里翻出了枚硬币,却没放到他手上,而是扔到了他家门口。

        硬币闪着光滚落在地上,小男孩笑嘻嘻地跑过去捡了起来,家门适时地开了条缝,小男孩偏身溜了进去。

        招娣快步过去,把着门缝没让关上,劈头盖脸地骂了几句,里面的人也骂回了嘴,啪地把门关上了。

        姜禾杵在一边,有点尴尬。招娣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说了句:“狗崽子要钱要到我身上来了。谁找人谁给钱!”

        姜禾立刻去翻口袋,翻出了张十块钱,笑着往招娣手里塞。

        “招娣姐你帮我搬东西,我请你喝汽水。”

        招娣攥了攥钱,很满意地放进了口袋,再开口语气和缓了些。

        “都说了别管我叫姐……”

        姜禾掀开毡布,抱了几个氧气罐要上楼,招娣却叫住了她。

        “你这样搬搬到什么时候,一块抬上去吧。”

        说完手脚麻利地把她怀里的氧气罐拿了过去,放到推车上重新缠了毡布绑了绳子,氧气罐听话似地紧密堆到了一起,不再像之前一样松散。

        “你在上面抬着,我在下面。”

        姜禾照她说的把推车抬了起来,招娣一个使力将推车的下端扛到了肩上,用肩胛骨卡住了车轮。两人提步往手上走,姜禾的手和胳膊被压得生疼,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招娣身上,她有些过意不去,更不敢叫停地加快脚步。

        招娣身手熟练,扭着脖子用头顶着氧气罐,指挥着姜禾怎么拐弯,怎么用肩膀顶住。

        推车加上货物,也有个上百斤的重量,两人哼哧哼哧抬到了三楼,姜禾立刻把推车在平台放下,本想让招娣快点休息,但动作太急,推车车轮一下子打到了招娣额头上。

        “啊对不起!我放得太快了……”

        招娣没在意,将推车放平扶稳,揉了揉肩膀,笑了下。

        “一看你就没吃过苦……”

        姜禾这会已经能够适应她这种哭一样的笑了,只好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门是虚掩的,一推开进门,姜禾就听到了那股不寻常的声音。

        喘息声、床板晃动声、女孩闷哼声……传自两三米远的那间卧室里。入眼的客厅里自然没有阿力的身影,只有老头仍在低头写帐。

        招娣大概也早已习以为常,没听见似的继续干活,将氧气罐堆到了墙角,清点数量。

        “阿爸,32个。”

        她话声刚落,卧室内一声拔高的吟哦,姜禾哪听过这种场面,一时有些发怵,整理氧气罐的手一个慌乱,罐子又倒了在地上翻滚出金属擦地的声音。

        姜禾觉得脸燥,各种声音听起来都极其刺耳,只好逼着自己看别的转移注意力。

        老头正在本子上计数,右手缠着脏旧的绷带,只有三根手指,她下意识去看墙角的切割机。

        招娣正在往推车上放空的氧气罐,看出她心中所想,出声抱怨道:“上个月刚切下来的,人老了做什么都不利索,还要花钱买药!”声音不小,似乎是故意说给老头听。

        果然老头听了不大高兴,用方言回了嘴,两人一时吵吵了起来。

        卧室□□声仍时有时无,客厅两人吵个不停,姜禾觉得自己在这方很小的空间里格格不入,如果她能看见自己的表情,就会发现她的脸上挤满尴尬费解和无助。

        这真是一趟神奇的送货之旅,打开了她对人间生活的想象力,其中各个人物活色生香。

        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卧室的门终于开了,阿力边整理衣服边走了出来,姜禾竟然觉得松了口气。结束了吧?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神奇的鬼地方了吧?

        女孩跟在阿力后面也出来了,靠近姜禾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退让了几步,女孩冷笑了下,随手摸起了桌上的一根香烟点上,烟气朝姜禾吐了出来,姜禾又退让几步。

        女孩抿了下嘴吐出了个什么东西,姜禾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再想退让身后是冰冷的墙。

        她只好倚在墙上不知所措。

        阿力也过来摸了根烟抽,老头同他看帐签字,他翻出了几张钞票甩了过去,正想把钱包放回口袋,女孩却拽住他伸出了手,手上胳膊上遍布着瘢痕。

        “我的呢?”

        阿力摸了一把她的脸,“好妹妹,怎么还管哥哥收钱呢?”

        女孩拍开他的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阿力笑哧一声,只是甩出张一百扔到他手里。

        女孩拉住他不依不挠,连老头这会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增加声势。

        三人又用方言吵吵了起来,姜禾听不懂内容,但突然就很想念王姐。王姐一定会是个明码标价堂堂正正的生意人!

        招娣无心加入这场嫖资声讨,拉着姜禾要下楼,她立刻逃也似地跟上了。

        下楼依旧是招娣在下面抬着推车,随重量没见得轻了多少,但比上楼倒是轻巧些。

        终于到了楼底,姜禾长出一口气,正想感谢招娣的大恩,她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也冲姜禾伸出了手,是一双因为劳动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但上面倒没有针孔瘢痕。

        招娣冷着张脸:“帮你搬了两趟,可够累人的。”

        姜禾醒悟过来也是要钱的意思,虽然有些出乎她意料,但还是去翻口袋。翻出张十块的,招娣正想接过,姜禾自己却觉得不太好意思,又翻出张一百的,这才两张都递给了她。

        招娣却没接钱。

        一百一十块钱停在两人手的中间,先是挺着,又耷拉了下来。姜禾突然察觉到其中的施舍意味,有些难堪,指尖不自觉地发起了烫。

        “我……”

        招娣神情淡淡,“还真是大方……以后和阿彪说一声,都是你来送货好了。”

        她终于接过了钱,又把一百块展开抖了抖,确认是真的才塞到了自己的胸衣里,十块钱则塞进了口袋,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楼了。

        姜禾仍呆站在当场,楼道口的风吹得灯泡直打晃,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楼梯上也晃来晃去,有种难言的压抑。

        钱的温度似乎还在指尖停留着,这个地方,好像人人都会伸手,同样的一个姿势,五指张开,掌心期待着,小孩的手,女人的手,老头的手。一块钱,十块钱,一百块钱……好像是一种和外面世界不等量的货币,又或者,这里的货币才是最纯粹意义的交换方式,用来交换时间、体力、性。

        她此前确实缺乏对人间生活的想象力,吸毒的人,贩毒的人,这样中转加工的人,他们并不只是一撇一捺,他们会呼吸要吃饭,可能想过逃离却囤于困境。

        她不知道他们的生活为什么是这样的,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阿力还没下来,大概还在和楼上一家子掰扯。

        姜禾定了定心神,赶快去翻毡布底下的空氧气罐,一概都是被切割过的,她拿指甲刮了一下内壁,混着铁粉有残存的一点点白色粉末,她拿舌尖舔了舔,铁腥味后舌头发麻,确实是毒品无疑了。

        突然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姜禾立刻把毡布掩好,装出寻常神色抬头去看,是一楼刚刚那个小男孩,正开了条门缝,好奇地看着她,嘴里叼着个红气球,随着他呼吸一鼓一鼓的。

        姜禾想到什么,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小弟弟,你的气球可以给姐姐玩玩吗?”

        小男孩戒备地看着她,就要把门关上,姜禾立刻挡住,翻遍口袋终于找出枚硬币。她已经非常清楚这个地方的交流方式。

        “姐姐拿这个买你的气球好不好?”

        小男孩把钱接过去看了看,又把红气球从嘴上拿了下来,两只手左右端详着。

        姜禾一直听着楼上的声音,有些心急地催促道:“一块钱可以买好多气球呢,姐姐就要你的一个红气球。”

        小男孩把红气球放回嘴里,姜禾正以为他不同意这个买卖时,他又把红气球拿下来把硬币放进嘴里,似乎在用嘴唇和舌头来分辨好坏。硬币被舔得都是口水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把红气球递给了姜禾,关上了门。

        楼上已经隐约能听见脚步声,姜禾立刻拿着气球走到楼梯口外背光的地方,随便拿衣服擦了擦上面的口水,就鼓足气吹了起来。下楼声到了头顶,她手忙脚乱地地系上了气球口,把红气球扔进了旁边的电表箱里。

        电表箱的门刚合上,手还没放下来,阿力拎着个纸袋子走了过来,姜禾立刻装作在看电表箱门上的小广告。

        阿力倒没在意他,刚吵完一架脸有点臭,冲她说:“走吧。”

        姜禾松了口气,立刻推车跟了上去,一路走回巷子口,又是一通劳力地把氧气罐装车,阿力则是一直坐在司机座上抽烟兼催她。

        姜禾这会累得也没什么好气,回道:“嫌慢你自己搬。”

        阿力又是冷哼一声,身子未动没有帮忙的意思。

        姜禾放慢速度,装作擦汗地四处打量。这里的巷子都千篇一律,下次再来也未必能认出来,她只能多记住几个标记点。

        巷子口堆着一摞白色的泡沫箱,但很有可能会被搬走。

        里面有棵发财树,但也有可能会被搬进室内。

        墙面上贴着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但别的巷子也有可能会有。

        不够,还有什么?再多去看看,再找找……

        “你他妈能不能快一点!”阿力坐在驾驶座上,手拍车门。

        巷子口的雨棚是绿色的,再往里是蓝白条纹,绿色,蓝白条纹。

        第一户人家的窗户上挂了个中国结。

        ……

        大概差不多了,姜禾终于把货和推车也搬完了,关上后车厢的门,一屁股坐到了座位上。

        阿力不耐烦地发动车子掉头。车灯闪过巷子口的墙面,绿色的小路牌闪着白字,134号。

        妈的,亏她刚刚观察记忆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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