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九章01
几乎是在黎颂颂家水管炸裂的同一时间，远隔千里之外的s市也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久久回荡在这条没什么车辆的市郊高速公路上。
正午的阳光刺眼，乔里对着太阳勉力睁开眼睛。她一向自诩情绪控制能力很强，处事不惊，镇定自如，是朋友们常用来形容她的词汇，可是现在，她看着那辆载着父母的车在她眼前翻倒，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她向着车辆狂奔，此时归位的三分神思快速地想着，引擎有烟升起，离爆燃前还有时间，来得及救人，身旁有过往的车辆停了下来，很好，他们会帮忙报警。
离车辆还有十几米，她甚至看见了副驾上母亲的胳膊垂在玻璃窗外，血迹缓缓流了下来，她确信母亲的胳膊在摆动。侧翻在地的是父亲那侧，至少母亲有很大的生还可能，父亲也会有，只要她够快。
五米，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突然感受到一股压力，然后是强烈的烧灼感，她暗道不好，母亲的脸在回头看她，让她不要过来，她下意识向母亲的方向伸出手，下一秒，爆炸的气浪将她推倒在地。又是一声巨响，火焰舔上三米多高将整辆车子淹没。
乔里勉力向前爬，被路人拉住了，她的胳膊蹭在柏油马路上划出一道道伤痕而浑然未觉，似乎自己在嘶吼，可什么都听不见，她大脑残存的声音意识还是爆炸的余鸣。
刺眼的阳光，燃烧的气味，从此成为她萦绕多年的梦魇。
消防车和救护车到的时候，乔里已经在她所能靠近车子的最近距离站了二十分钟，胳膊上的伤口几近干涸，最后一滴血凝成血珠流过她的胳膊、手指滴到了地面上。医护人员强拉着乔里去车上休息，她固执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站得笔直，对所有话语置若未闻。
母亲一直端庄娴静，想必一定是痛极了才会在车子燃起来的时候，发出那样尖锐的哭喊声，声音持续了只有几秒钟，便只剩车子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父亲是安静的，是幸运的，他没有遭受什么痛苦。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明天她就要和爸爸一起去柏林了，今早，妈妈突然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只以为是临分别的离愁。乔里提议去s市郊的那个小岛，她们移民美国前，一家三口常去那里度过周末。今日阳光晴朗，s市难得的好天气，妈妈欣然应允。于是爸爸借了姨夫的车，开上了死途。
交警将这块地方围了起来，只留了最边上的一条车道供行人驶过。不少人摇下车窗看着这里的惨案，默哀之余又好奇地打量着站在一旁的乔里。他们匆忙驶过，这个路途上的插曲大概只会占据他们人生十分钟的时间，之后就会被遗忘。
车子行驶上这条路的时候，乔里突然觉得头晕，她时有这毛病，日头大的时候会晕车，于是爸爸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三人下来透气。那时候她好了一些，甚至在想再过两天她就在柏林了，不知道柏林的天气会怎么样，乐团主席从两年前就向她抛来了橄榄枝，比起面试这次过去更像是和其他成员见个面，明年她会正式进入乐团，下半年开始巡演，是她很期待的未来。
爸爸妈妈先上了车，说去前面的服务站加油，她再休息会，一会过来接她，她同意了。车子发动时，引擎一阵异样的躁动，他们没有在意，驶出百米，一声巨响，车子侧翻在地。
爆炸后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着，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时不时的会有小的爆破声传来。长长的水袋被消防员们拉了过来，打开阀门，水流喷涌而出，火焰终于被冲压得越来越矮，车子仅剩的骨架也在强水压下轰然倒塌。
砸在身上一定会很疼，乔里想着。水丝细细密密地落在她身上，水迹顺着头发流过了她的脸。
为什么？她今天为什么要提议出门？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良久，火势终于熄了下来，消防员往乔里的方向看了一眼，差人叫她回避一下，尸体的状况会比她想象中还要更惨烈，更难以接受。乔里拒绝了，反而更往前走了几步，水丝更密地打在她的脸上，在这里，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她父母，的尸体。
先是母亲，似乎没费什么力气，消防人员就将她抬了出来，乔里几乎能闻到那股蛋白质燃烧的味道，母亲的一只胳膊竟然几近完好，肉色在全身的焦黑中显得分外显眼。她走过去想要叫一声妈妈，消防人员挡住了她，为尸体蒙上了白布。
然后是父亲，车子被小心翼翼地翻了过来，骨架轰地散开，又有火苗窜出来被水枪浇灭了，乔里紧咬着牙逼自己目不转视。父亲的身体已经被挤压得不成样子，用一种极其扭曲的形态被搬了出来，那是爸爸呀，身材高大的乔律师……被放在了他最深爱的妻子的一旁。
明明只剩几步远，乔里却走不过去。
阳光依旧灼热地打在她的身上，她抬头去看太阳，眼前一片白光。她晕了过去。
恢复意识时是在救护车上，乔里一睁眼就望见了白色的车顶，她未加质疑就接受了现实，她永远地失去了最亲的家人。
医护人员看她醒了，赶快过来问她情况。
乔里坐起身子，才发现手上打着点滴。她左右看了一眼，医护人员看出她心中所想，怕惊吓到她似的轻声说，“他们在后面的车上。”
乔里没再说话，一路安静地到了医院。
她先下了车，站在原地等后面一辆车的到来。她目视着车开了过来，停下，后门被打开，两具尸体被抬了下来，乔里想象着白布底下的样子。身旁，医护人员说，“他们会被直接运到太平间，你可以叫家人过来处理一下。”
乔里点点头，跟了上去，爸妈身上现在应该还有假装的余温。
苏秉柯一直到了医院都还不能相信，一路找到太平间，看到了坐在门口的乔里。
她正呆滞地看着“太平间”三个字出神，太平间，是指人死了就会太平了么。看到姨夫，她没说话，只拿手指了指门里面，他来得快，尸体还在做处理，没放进冷柜。
苏秉柯放在门把手的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怎么会想到只隔了两个月，他就要再踏进这一样的地方。门却自己开了，是乔里，她站在自己身旁，将门推开，看他一眼，在等他进去。苏秉柯再没有软弱的理由，乔里跟在身后，也进来了。
浓重的烧焦味，甚至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两具尸体被搁放在停尸台上，已经辨不出生前模样。
“姨夫，你对不起我们。”
是乔里冷淡的声音，苏秉柯猛地回头，她正站在他身后半米处，胳膊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头发凌乱，脸上有些炭灰迹，没什么表情，但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他立刻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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