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晚上9点，张大妈陪着老头进入医院。
9.50分。
大夫出来找张大妈说道：“大姐，放宽心，没啥大事，普通的食物中毒，处理一下，明天回家就可以了。”
张大妈听到后用手拍了拍胸脯说道：“哎呦，我的小心肝呀，你大姐我有高血压啊。”
“我真怕，我真怕你大哥没啥事，一会儿我再躺这啊…”
大夫微笑说道：“放心吧，大姐，已经没事了，您可以进去看看。”
张大妈双手握住大夫的手，激动说道：“谢谢，谢谢您，大夫。”
接着张大妈，走进病房。
……
老头还在输着液，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好多了，老头看到张大妈坐到身边，眼珠子转了转，虚弱的说道：“芳芳，我好害怕。”
张大妈本名叫张芬芳，张大妈的老头叫白川军。
张大妈伸出手握住老头的手，抽泣着说道：“军哥，我也好害怕。”
老头手指动了动，然后轻轻的握住张大妈的手，他说道：“我真怕我再也见不到你，虽然平时你总烦我，但我真的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张大妈神情哀伤的望着老头，老头此刻脸色苍白，已经60岁的人了，却还要受这等苦。
老头又接着问道：“你没告诉孩子吧？别告诉他们了，省的他们惦记。”
“我没事，感觉都快好了。”
张大妈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嗯，没告诉，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夫就说没事了。”
说到这，张大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噗呲一声笑了。
老头也心有灵犀的望着张大妈，咧开了嘴，露出一排都快掉光了的牙。
…………
张大妈关心说道：“快闭眼睛，休息一会吧，明天一切就都好了……”
老头眼神眨了几下，示意知道了，接着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张大妈坐了十几分钟，看到老头睡着了后，抽出被老头握住的手，走到病房窗户处站立。
……
此时正是深夜，10点多的时间，正是夜晚热闹的时候。
街道上灯火通明，张大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接着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年轻时候的肆意青春，像幻灯片一样，在她脑子里一一闪过。
她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白川军，看到了还刚出生不会说话的自己的儿子。
看到了自己生病时，老头是如何陪伴自己的那些日子。
她突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伸出手抹了一下脸颊。
有些温热。
……
最后很突然的，张大妈想到了广场舞，想到了小赵，但是此刻她并未露出笑容，而是皱着眉，神情略微有些嫌弃。
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跳广场舞了，也不想让那个叫着小赵的健硕中年人抱着自己在空中翻腾了。
突然，一阵莫名的羞耻感向她袭来。
她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轻轻走出了病房。
…………
病房外，张大妈拿出电话给自己的儿子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张大妈咳嗽一下说道：“喂，清明。”
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妈，怎么了？有啥事吗？”
张大妈缓慢的说道：“清明，你们最近还好吗？挺长时间没回家看看了，你爸还有我，都挺想你们的…”
对面男人声音有些不耐烦说道：“妈，我在忙啊，小华也在忙，我们都没时间，你要没有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啊，我这忙着呢。”
张大妈神情失落，想到老头的现状，赶忙叮嘱着说道：“清明，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乱吃东西。”
对面声音更加不耐烦的说道：“行了，我知道了，对了，妈，你在给我转两万块钱吧，我俩最近想换个手机。”
张大妈顿了一下，“好”字还没说出口，对面就挂了电话。
张大妈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重重叹息了一声。
接着身影带着些许落寞的走向病房。
……
孤独究竟是什么……
张大妈有老公，有儿子，有退休金，早上逛早市，中午美容觉，下午打麻将。
按理说她应该特别幸福，至少在别人看来是特别幸福的，很多人都很羡慕张大妈。
张大妈以前很得意，也很享受别人送来的羡慕目光。
但是此刻，她望着躺在床上的老伴，又想起刚刚跟自己通过电话的儿子。
她突然感觉很孤独，心里像是有一些话，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倾述……
她想告诉儿子，注意身体，吃东西一定要健康，不要贪小便宜。
但是儿子连跟她多说一句话的心思都没有，三句话离不开要钱。
……
她想起儿子小时候的模样，不会说话，咿咿呀呀，时常逗得自己以及老头哈哈大笑。
后来6岁要上学了，儿子耍性子不去，她打了儿子一巴掌。
8岁的时候，孩子淘气，经常惹祸，张大妈烦的不行，经常出口成脏。
再后来儿子长大了，上了中学。
开始住校，吃住全在学校，很少再回家，一个月一到两次。
张大妈没有了儿子在身边给他惹祸，她应该感觉到轻松，但是张大妈一点也不快乐。
她时常看着儿子照片发呆。
……
再然后，儿子彻底长大了，上了大学。
有时甚至要半年才回来一次，回来一次呆上几天又要匆匆离去。
这个时候张大妈已经老了，她的头发开始变得花白，脸上开始长出皱纹。
她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年人。
她开始不敢在跟儿子生气，甚至不再敢大声跟儿子说话，她生怕儿子赌气一年半载不回来。
那样，她如何受得了啊。
儿子上了大学后，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今天要五百，明天要八百。
儿子要钱的时候，张大妈一旦犹豫，马上就会迎来儿子劈头盖脸的数落。
张大妈和老伴省吃俭用，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
也是在那时候，张大妈变成了爱占小便宜的人，后来的很多年。
张大妈有时甚至会对自己感到陌生，她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
好像，就在几年的时间里，一个精致的大方的女人，突然就变成了小气，爱占便宜的老太婆。
画面突然定格在儿子结婚那一天。
儿子的媳妇长得不算美，但是儿子很喜欢那位姑娘。
彩礼把自己一家大半辈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消耗一空。
但是她看着儿子幸福的模样，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值得。”
…………
突然，画面到了老伴躺在床上那一幕。
她此刻转过头，望着床上的老伴，她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一辈子都做了什么……
怎么明明开始时一切都是好好的，走着走着却变了模样。
她突然很冲动地，很可怜躺在床上的这位男人。
白川军，年轻时跟张芬芳结婚后，他就数十年如一日的过着清贫日子。
他们家不穷，也不苦，按理说生活水平在这座城市不是上游，但也绝不会是底层。
但就是这个男人，一辈子也未穿过几件新衣裳，未下过几次馆子。
除开儿子结婚，他离开了一次这座城市外，他从未去过任何城市。
他属于这座城市。
但这座城市却不属于他
……
他把他的所有青春奉献给工作，然后再从工作中获取到并不算太丰厚的报酬。
只要你肯下定决心去走，多远的路，都会到达目的地。
…………
将近四十年的时间，他一点一点的存下了很多钱，但是这钱有一大部分都给了他的儿子。
一小部分又给了他的爱人。
或许还有一小部分，他会留给他的父母，也或许他并没有那一小部分来留给他父母。
他排在最后，留给他的，永远都是别人已不在乎的。
但是他却并不觉的难过，也从来不曾抱怨过生活对他太过苛刻。
…………
他很开心，并且很满足。
他有一个很美的老婆，一个还算优秀的儿子，每次在厂子里聊天，他都时常会收到来自周围同事们的羡慕的目光。
他叫白川军，一个老实憨厚，不太爱说话，时常沉默，偶尔叼着一根烟坐在路边傻傻发呆，但绝对够顶天立地的男人。
…………
张大妈收回目光，脑子里闪过刚刚跟儿子的对话。
她突然想再给儿子打一个电话，并且告诉他：“你爸中毒了，差点就没了。虽然被治好了，但是在没被治好之前，谁又能说的准结果？”
她忍住了，她告诉自己：“儿子长大了，忙一点是应该的，我应该理解他。”
张大妈又想到刚刚儿子说要的两万块钱，不禁眉头一皱。
上个月她刚把她半年没开的工资全部打给儿子，这才短短一月，儿子张口又要2万。
她不知该去哪里筹钱，或许她可以给儿子打电话说：“没钱了…”
但她是永远永远都不会这般做的。
…………
她突然想起了老伴的工资卡里还有几个月的工资未取出来。
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许久后，她露出一丝苦涩笑容。
“凑够了，儿子可以开心了。”
……
但是，谁来管自己的心情呢？
谁来管躺在床上这位可怜男人的心情呢？
……
张大妈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接着走到一张空床，躺了上去，她侧着身，盖上被子，眼睛静静地望着窗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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