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酥
【 】，
小美月表现得很好，过早的劳作使她身体柔韧性特别高。
她成了当地唯一被杂技团招进来的孩子。望着一群落榜懊恼的男孩，她第一次心生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骄傲感。
她要强，要比那群男孩子都要强，强得扭转自己的命运。
小美月跟随杂技团到了满城，见识到了光怪陆离的大城市，每个月还能拿到她搓麻线搓一年都不能得到的工资。她把工资分成了三份，一份存起来，一份当零用，一份寄给远在故乡的姐姐们。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牵了她的手，改变了她命运的少年，叫做成酥，他们那一辈小孩子都叫他酥酥哥。
酥酥哥是上一辈师兄中的传说，老师傅们都夸他是天才，十一岁登台表演，十三岁摘取国际大奖，如今已经名满杂技界了。
小美月同许许多多的男孩女孩一样，仰望着成酥。成为大忙人的成酥似乎忘了这个小妹妹，在他眼里，她面目模糊，就是崇拜他的小师妹们中的一个。
同一个宿舍的小女孩们，似乎都暗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少年。有一次她们宿舍卧谈，有个小姑娘告诉美月，成酥把他父母家人都接来了满城。
“怎么可能，我们的工资根本供不起……”美月惊呼。
“你知道酥酥哥的工资有多少？”小姑娘凑过来，比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数目，“他比咱们有钱多了。”
“不过听说，他家特别困难，哥哥是傻的，还取了个傻媳妇。还有老人侄女，一大家子等着他养呢。”
接下来的几年，成酥在杂技界大红特红，帮助满城杂技团摘夺无数金牌。美月则勤勤恳恳练习，她渴望有一天，能和成酥站在同一舞台上。
直到有一天，在一场异城的杂技表演里，成酥从吊环意外坠落。那场意外令他摔断手脚，反复做了十几场手术。后来团长告知大家，他们的满城杂技团之宝再也没有了登台机会。
由于表演年限不足，成酥也不能够留在杂技团里面充任高层。杂技团已为他出了大量医药费，再给一笔足以安家的买断费已是仁至义尽。
在没有表演的休息日，美月偷偷去看了成酥。她买了好多毛多补品，花了整整半年的存款。
“听说有人替了我的位置，你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吗？” 成酥躺在床上，身上打满石膏。他已经不认识她了，不认识这个少女初长成的美月。
美月摇摇头，沉默地放下果篮补品。
“如果你是想来痛打落水狗，你也成功了。”成酥哂笑，英俊的脸略显狰狞。
美月是哭着跑回去的，同样她讲到最后也哭了，她拿出自己的储存卡，交到周奇奇手里，
“姐姐，酥酥哥现在在按摩院给别人按摩，五块钱一个小时。你知道吗，用他断过的手臂给人不停地按，他哪里受得住。他一直那样耀眼，他受不得这样的苦呀。”
“这是我存的一点钱，不多，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作了报道，就说是好心人捐赠的？”
周奇奇翻出纸巾，递给美月，支着脸问她，“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美月眨着眼睛，垂下脑袋，“他是带我来这个城市的人。”
“你喜欢他对不对？”周奇奇凑过去，吓了美月一跳。
美月老实地使劲摇头。
“对不对？对不对？”周奇奇的脸不断放大。
“对你妈个头！”林毓看不过去了，一拳头招呼在周奇奇脸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喜欢早恋啊！”
小公举捂着脸呼痛，“我幼儿园的时候已经很懂事了，你们是永远不懂我那颗早熟的心，以及我对保安哥哥默默的暗恋！”
美月噗嗤笑出声，她乖乖的捂着嘴巴，耳朵被豆蔻的汁液染红，她永远不会让人知道，一个十五岁女孩心里面那小小的卑微的爱情。
两人整理完资料离开，周奇奇和林毓讨论素材，从理性上来说，成酥的例子做成报道有点困难。无论如何，周奇奇决定去一次成酥家。
据美月提供的资料，成酥家租的房子正在锦铜区里面，紧挨着一家叫做老袁面馆的店面。那天一大早，周奇奇走街串巷，很快摸到了出租房附近。
她一直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回头一看，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年人站在原地看风景。周奇奇一个哆嗦，快步又走了几步，加紧回头，又看到了那个老年人。
周奇奇干脆跑起来，她边跑边喝汽水，等跑到了头，汽水也喝完了。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又是那个猥琐老头子。
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的汽水瓶。
“小姑娘喝完了没，喝完了把瓶子给我吧？”长得并不讨喜的老年人僵硬开口，他显得非常木讷。
周奇奇长长吁了一口气，敢情为了要个矿泉水瓶，追了她整整一公里？她把瓶子递过去，老人顺势扔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编制口袋里。
“老爷爷，你知不知道有个老袁面馆？”周奇奇发现自己迷了路。
“跟我走吧。”老年人点点头。
周奇奇随后发现，跟着他走，绝对是这一年来自己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因为这老头子只要看到一个状似矿泉水瓶的东西，就患了挪不动步的病。哪怕别人刚刚喝了一口，他也会为了那个矿泉水瓶子，直溜溜地跟人家一路。
周奇奇跟了半个小时后，感觉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远了。于是拿出钱包，给了老人一张十元钞票，“爷爷，这够你捡起码一百个瓶子了。”
“不不……我不能收，我儿子说，做人不能贪人小便宜。”他说话很缓慢，让人觉得他似乎脑筋不好。
“那我去买十瓶矿泉水，把它们全喝了给你卖好不好？”周奇奇欲哭无泪。
老年人点头：“好好！”
周奇奇给跪了：“那求求您把我带去老袁面馆吧！”
老袁面馆就在附近五百米左右，周奇奇怀疑刚才一直就在附近打转。这一片公租房年头已经很好了，斑驳墙体，上面敷满了岁月的痕迹。
老年人把周奇奇带到后，就守着周奇奇在老袁面馆买水，等着她把十瓶矿泉水喝完。周奇奇哭笑不得，买水的时候问老板，“您知不知道这里有家租户姓成，挺出名的。”
老板把面一捞，好笑，“确实挺出名的，就在你旁边就是啊。”
周奇奇讶然转头，对上了老年人望眼欲穿的一双浑浊眼睛。
“您老……是成酥的爷爷？”她不敢确定。
“那是他爸，这儿不好使。” 老板指了指脑袋，使了个眼色，又陡然大声，“老成啊，这姑娘找你儿子呢，又是一笔风流债啊！”
面馆的人都看了过来，周奇奇菊花一紧。
老年人憨厚一笑，拍手道，“小二子，帅，帅！”
周奇奇脑袋有点疼，“我是记者，从杂技团那里打听来成酥的事，能见成酥一面吗？”
“小二子上……上班去了。”老年人砸砸嘴，指着老袁面馆橱窗里的矿泉水比划，“姑娘，先买水吧。”
周奇奇无法，买了两箱水。
老人阻止，“姑娘，十瓶，喝完。”
周奇奇：“把这两箱水抬到你家慢慢喝好不好，反正我也不能跑了呀。”
老人垂头一合计，讷讷点头。周奇奇泪流满面地为自己不要脸的机智点赞，随即拜托面馆小伙帮忙把水抬到了成酥家里去。
成酥家在四楼，这一片都是老房子，一层楼一个厕所，公用厨房。墙壁坑坑洼洼，到处贴着开锁治病的牛皮癣。墙外倒是长了很多爬山虎，绿意盎然铺满了整栋房子。
正值中午，走廊里人很多，男男女女着宽大劣质的衣服，操各地不同的方言。有些人路过还跟老成与面馆小伙打招呼。
爬到四楼的时候，周奇奇发现五楼楼梯赫然矗立一座铁门，门上锈迹斑驳。出于好奇，她多看了一眼。
“别看了，别看了，那里不干净。”小伙子放下矿泉水箱，挺挺腰，以作休息。他凑近了点，对周奇奇耳语。
周奇奇闻言，多望了一眼那铁门，便跟着老成到了那间四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旧报纸糊的窗户，冬日阳光斑斑影影洒进房里。进门，一个小姑娘正在边上穿围腰。
小姑娘一米五左右的个子，垂着脑袋睫毛长长，马尾乱蓬蓬，几根杂草一样的头发翘起来。团脸型、塌鼻子，眼睛却意外明朗好看。
“爷爷，阿酥打电话来说不回家了，今天吃烧土豆好不好？”少女抬头，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三个人。
特别是一身干练裤装，显得精致美丽的周奇奇。少女盯了数秒，短暂的疑惑后，出现了了然的神色。
“你是来找阿酥的吗？”少女走过去，侧着头问。
周奇奇点头，还没等她开口，少女更笃定了心中的想法，一根手臂横在门框上，“他不在。”
少女堵着门口，眼神里充满敌意，“他不会喜欢你的，你以后别来烦他。”
周奇奇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好笑。倒是老袁面馆的小伙先嗤嗤笑了起来，他撸了撸袖子，“你以为你小叔是人民币啊，人人都喜欢。”
他指了指周奇奇驼色大衣，“看见没，这衣服，你小叔不瘸腿，一年都挣不上一件。人家是记者，是代表杂技团来询问你叔情况的。”
周奇奇颇为惊讶，这小伙子很有见地嘛。她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不过眉眼普通的小个子少年，满头刺猬一样往外突刺的红发，面目模糊的杀马特。
可周奇奇总觉得他的周围，萦绕了一种很莫名的熟悉感。
少女怔忪，这个年代，记者还是个很受人尊重的职业。她迷茫地望了眼自己的傻爷爷，爷爷朝她傻乎乎一笑，“佳佳，这姑娘好，要给爷爷两大箱子的矿泉水瓶。”
叫佳佳的女孩才红着脸蛋放周奇奇进来，她从鞋柜最深处摸出一双染了灰的毛拖鞋，认真擦拭两遍，摆到了周奇奇面前。周奇奇发现，这个初冬，佳佳还穿着塑料拖鞋，塑料拖鞋里搭着灰扑扑的毛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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