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①③章
坐上火车，一路经停，昼夜辗转，终于抵达了y城。
常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阴差阳错地最后跑来了这里，他是一程一程地买票，每到一个中转站，他就在车站里坐着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待确定自己心中并没有特别想在此处安顿下来的想法后，他便继续挑选离发车时间最近的下一张车票。
其实原本只是抱着去哪儿都行没有固定的目的地的想法，谁知道自己最后却是在y城下了车，当他还躺在空间狭小而十分拥挤的卧铺上时，他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在广播里说：“亲爱的旅客，我们这趟旅行的终点站就要到了，请各位旅客收拾好您的随身物品做好下车的准备感谢您的一路陪伴，期待再次与您相逢。”
y城，他在那里度过了自己整整四年的大学时光，那也是常青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少有快乐的一段宝贵而生涩的岁月与回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毕业多年后的某一天，在二十九快到三十岁的年纪，自己还会回到这里，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他和这座城之间巧妙的缘分。
常青心情莫名有些激然，也许他能在这里，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这么想着，他跟随四处涌动的人群，走出了车站。
出这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随着春天的到来，天黑的时间越来越晚，这会儿日头正盛，但常青不觉得自己能马上找到可以让自己住下的房子，便考虑着先找个便宜的旅馆简单凑合过一晚，他去打听时，车站附近的旅馆都已经住满了人，常青知道顺着一条路往下走，终于在距车站几公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家旅馆租下了一个简易的单人间。
常青给自己冲了碗泡面，急匆匆地填饱肚子后，便出门找房子去了。他坐上了上学那些年出门常坐的101路公交车，坐这趟车只需花费两元，就能在一天之内完成环城一周游。车厢里人不多，零零散散有八九个，看举止打扮，也都是一些时髦的大学生，101路在大学城会有停靠站，
这些学生应该是从外面玩完了打算回去的，常青默默地想着，心中越发觉得沉寂而安宁了下来。
那些会令人在后来时常怀念的东西，总是那么地易逝而美好。
公交车慢慢点了刹车，终于停靠在了大学城站时，常青跟着那群学生一起下了车，他站在那群鲜活靓丽的大学生们的身后，看着他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地走远，心中多有感慨，他停了一下，转身朝着相反的那个方向走。
占据着学校地段的优势，大学城附近的几条街道里，都是些卖吃卖喝的商业店铺，和商业街挨着的一些购物娱乐的休闲场所和多年前兴建的居民小区。
他决定去那些小区里碰碰运气。
在小区内部转了一圈后，他注意到有好几户人都正在出租房屋，他把那些房东的联系号码记下来，挨个打过去询问详情，打了三通电话，都没有自己太中意的，不是房租费太高他承担不起，就是屋子平方太大与他而言有些没必要，他没灰心，心想肯定还会有合适条件的房子。于是绕到小区最后一排楼那里去，他一抬头，看着有一家的玻璃上张贴着用红纸写的大大方方的“房屋出租”四个字，常青心下一喜，按着号码给房东打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后终于被接通，接电话的是个大叔，烟嗓挺重，年纪似乎也挺大的，常青跟对方礼貌问好，询问是否有房子正要出租。
大叔在那边答：“哦，是，你要租？”
常青说是。
大叔直接报出一个数，问常青这个价格能不能接受，常青一听，比前边那三家给的价格都低，而且询问了平方数，不大不小，五六十平，自己一个人住空间刚好不会浪费。
常青便跟对方约好了时间，去看看房子，如果没什么问题，第二天就入住。
大叔年纪的确不小，怎么着也有五六十岁了，穿短衫短裤，踢着一双老北京布鞋，留着一头硬挺刺挠的板寸，头发白了大半，看着却挺健实，嘻嘻哈哈的，说话也爽快。
他一边拿出钥匙来开门，一边跟常青道：“这房子本来是前些年为了我儿子上学买的，那时候家里也没多少钱，只能买得起这么大平方的，后来我儿子出去上大学去了，我们家手里也攒下了点钱，就搬去别的地方住了，这房子就空了。”
大叔把门推开，一股呛鼻的灰尘迎面扑来，常青站在旁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房子租给你还挺合适，不大不小，你住刚好。”大叔走过去拉开阳台的窗帘。
站在有些昏暗的屋子里身上总有种潮湿阴凉的感觉，于是当窗帘大开，阳光照进来的一瞬，常青被闪了一下眼睛，下意识抬手挡了挡视线，然而下一秒，他看到那一层厚厚的细粉状的尘灰在窗帘的抖动下飘进从外面照进来的一束阳光里，在浮空中跃动着飞舞，发出一闪一闪的微芒，眼前这一幕，忽然带给他心中一种很像细碎的星辰的旖旎美感，他甚至有点感动。
跟他之前在华城的租那间比，这间房子要好上太多了，除了物品表面上落了些灰，墙角缝里结着几张蜘蛛网外，家具安置一应俱全，他甚至都有点不太敢信这种标准的房屋价格竟然如此实惠。
“家具都是我们住时用的那套，虽然都是旧的，但还都蛮结实，你擦擦灰就能用。”大叔一边把堆叠的几个椅子从餐桌上挪下来，一边问：“你看还满意不？”
“满意，就这里吧，我租了。”常青浅浅地笑起来。
付了房租，拿到房门钥匙，常青觉得这是自己为生活正式踏出的第一步，在y城，也总算是有了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他开始在一些求职网站上浏览着不同的职业和岗位需求。忽然，他在页面左上角那里注意到了“家教辅导”这个岗位。
他点开链接，滑进一个主页面，的确有很多人在招家教，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语数英政史地物理化，种类繁多，而且对家教的需求量大。
以常青的专业所学，和平时的知识储备，他最适合教的是语文学科。但其实在所有学科中，需要辅导语文的学生也是少之又少，但常青还是耐心地下拉着页面继续浏览寻找。
网页储存的信息量太过庞大，正当他看得眼花缭乱，视线模糊时，他看到有个人在找语文家教辅导。他几乎是立刻变精神了起来，连忙点开与那人的聊天对话框。
想了想，打字道：“您好，我看到您在找语文家教，我想试试。”
他打完这句，就激动得搓搓手，等对方给自己回复，并且在心里祈祷，自己能成功得到这份工作。
挂着对话框，一直等了半个小时，对方还是没有动静。常青等得有些着急了，便去看对方有没有留下别的联系方式，他点开信息，那里有一串号码，常青拿出手机来，对照着拨了过去，一颗心“砰砰砰”地急跳着。
对方接了，是个女人，好像很疲惫似的，语气模糊，传出的声音也时有时无，常青把手机扣在耳朵上很努力地辩听着，才听出她问了一句：“你是谁？”
“哦你好，我是看到了您在网上留的那个家教招聘信息，我想试试，所以想您聊一下。”
那边听说他要应聘，好像精神点了，话语也明晰起来，但依然是一副略带慵懒的语气：“嗯，对，我是想给我女儿找一个语文学科的家教，我女儿上初三，马上要参加中考，所以时间还是挺紧的。”
“好的”常青一边给自己点头一边答。
“那个方便问一下您的学历？”
常青答：“我是y大文学专业本科毕业。”
对方倒是显出了有些欣赏他的语气：“y大的学生呀。那你一定很优秀了。”
常青想说，他其实毕业很多年了，只是对方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他就忍了下去，没说出口。
但常青丝毫不敢骄傲，只能感谢对方的称赞。
对方又问道：“那您有没有语文学科的教师资格证呢？我知道这个不算硬性要求，但我还是希望能给我女儿找个能力好一点的家教，毕竟快中考了嘛。”
常青猜到会被问这种问题，学历他勉强还拿得出手，对方也满意。只是他手里没有教资证，不仅没有教资证，他连给人讲学的经验都没有，而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尝试去做家教，想到这里，常青的语气不自觉地矮下去，不免有些心虚。
“我没有教资，”他如实作答，然后尽力挽回：“我在大学时学的是文学专业，成绩还算不错的，我有信心，自己能够辅导好您女儿的语文，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对方沉默了几秒，似乎还在考虑斟酌之中，通讯的电子“滋滋”声响在两人之间，却只使四周的空气愈发显得沉寂起来，常青握着手机，咽了咽口水，嘴唇发干，内心已经焦灼起来，他一边对自己的能力不是很有自信，但一边又真的希望对方能给自己这个机会，不管怎样，他已经迈出这一步了。
“我可以少要一半的报酬。”
“真的？”对方听他提到钱的事，缓缓张口，有点好奇他为什么要自降薪酬，又好像是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常青说：“我看了您发布的信息，薪水那里写的是每小时支付一百块。我只按二分之一的薪水拿，您觉得可以吗？”
对方听完显然动心了，要知道，在这种年头自降薪酬求职的人实在不多见，这种人分两种，要么是家里非常有钱，出来体验民间生活的，要么就是家里很穷，迫切需要工作来养活自己的。
女人觉得，对方属于第二种人，她对这个焦急而恳切的男人的好奇心逐渐被勾了起来。
“那，你什么时候能开始辅导？”
常青强按着激动的心情：“随时都可以。您定时间。”
“下周一开始吧。我待会儿把我家地址发您。同样，您能给我看下您的毕业证和成绩单吗？这年头骗子还是挺多的，我比较谨慎，您别在意。”
“不会，不会，我加您好友发给您。”
“好的。”
电话里道了别，常青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是不是他的生活真的在一步步变好呢？在y城不仅租到了房子，还顺利地找到了工作。他激动地有些不知所以，心情大好。
到了和女人约定好的那一天，常青按时出发，坐上出租车，到了地方，常青才发现这个女人住的地方似乎是个高档小区。常青一边沿着里面的小道走，一边抬头环视四周建筑和草木，这种似曾相识的富贵感和华丽十足的建筑风格，让他莫名想起了路司虞的公寓。
不想他，常青拍了拍自己的脸，甩甩头，整理精神，找到那个女人住的楼栋。
他坐着电梯上了十楼，找到对应的门牌号，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再次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因为脖子上有烧伤后留下的狰狞疤痕，常青特意穿了高领的上衣遮挡，他把书抱在身前，伸出一只手，按响了门铃。
“叮咚——”
半晌后，旁边的听筒发出一声响动，熟悉的慵懒的声线：“谁啊？”
“您好，我是在做您女儿的语文家教的。”
对方反应了一下，恍然道：“哦。是你啊，等一下。”
过了几秒钟，门被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女人，常青知道，她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女人，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一个陌生女人面对着面雍容富足的身段，穿一件家居连衣裙，两根肩带打成结，耷拉到锁骨的位置，露出连个圆润白皙的肩头，常青认不得那裙子是种什么材质，只是看到随着她身体的扭动，裙身凹凸出的线条看上去如流光般顺滑，一头造型时尚而卷曲的栗色头发堪堪垂到了脊背的位置，再往下，小腿裸露，脚上踢踏着一双点缀着珍珠和绒毛的拖鞋，露出十个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脚趾。
“看什么呢？”女人抱起胳膊，两眼戏谑地盯住常青上下打量。
常青被她一问，马上从一阵不知所措中稍微回过了些神来，略微扭过头去，感到有些尴尬：“没有没有。”
女人轻笑：“那快进来吧。”说着要伸手去拉常青的胳膊，常青轻巧地一避，嘴里客气道：“谢谢。”
女人让他坐到沙发上，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坐到沙发另一边，看了看他，优雅地质疑：“你真不是大学生？那毕业证不是伪造吧？你这看着也太年轻了。”
常青听出她语气里半是质疑，半是调侃，好像是故意问出来，其实是想看他的反应。
“毕业证是我的，不是伪造，我毕业好多年了。”常青只能局促地解释到。
“哦”女人浅笑着点点头，了然道：“叫什么？”
“常青。”
“说真的,”女人转了转茶色的眼珠，眼神深邃悠然又有点刻意玩味的意思，一只手抵住精致的下巴，声音不大不小地喃喃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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