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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和离文书


“父亲请慢。”

        众人闻言转头一看,竟是前阵子跟着商队出海的谭府大郎君,谭俊军回来了。

        他穿了身靛蓝色锦缎棉直裰,腰间佩了一块双鱼玉佩,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身后跟着两名提了满手贽礼的小厮,大步流星地向正堂走来。

        谭俊军为谭家长子,却无心管理家中的铺子生意,而是与夫人白雪一同开创航运路线,做起了海商生意,全大泽朝那些稀奇古怪的舶来品,有六成出自他的商队。

        “你小子,得了我谭家的宝贝还不知好好珍惜,亏得我赶在今日回来,不然莉娘岂不叫你欺负得哭死过去。”

        “呸呸呸,那么吉利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没得沾染晦气!”李氏一拳捶在大儿子臂上。“你怎的今日回来了,去信时不是说要开春才能到吗?”

        谭俊军揉了揉被母亲捶痛的手臂,道:“接到莉娘婚讯时便往回赶了,留了雪娘在那头照顾生意呢,我再怎么忙也该给我的妹妹与好兄弟送上一份新婚贺礼才是。”又转头面向黎封,“我出发时你曾答应过我,待婚后定会对莉娘一心一意,你且答是与不是。”

        黎封抬头回望谭俊军,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想起纳征后谭俊军约他喝酒的事情。

        那时六礼已过了纳征的环节,请期后就要正式操办起来了,谭俊军却必须要亲自领着谭家商队跑一趟海贸,这是谭俊军创立谭家海运后接手的最大买卖,丝毫马虎不得,不得不错过小妹婚期。

        临出发前,谭俊军约黎封在酒楼内喝了个烂醉,他借着酒劲拉着黎封立下字据,保证这辈子绝不辜负谭宝莉,不让谭宝莉受半点委屈。黎封虽未喝醉,倒也在字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本想着黎浪子口说无凭,立个字据可信些,却不想这字据也没什么大用处。”谭俊军将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随手丢弃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仍跪在竹席上的黎封。

        “那依你之见?”既然谭俊军也回来了,此事怕是无法轻易善了,倒不如配合一些,免得后续还要耗费更多口舌。黎封这么想着,对着谭俊军的方向拱手道,“无论大舅哥提出怎样的要求,黎某一定办到。”

        “好说。”谭俊军从腰间扇套里掏出一把折扇,在手上拍了两下。“我要你今日在耶娘的见证下,立一份和离书予我妹妹,日后若是你负了她,留她名声放她归家,我谭家的女儿谭家自己来养。”

        谭俊军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眼下这世道虽不似前朝迂腐,女子也可随意上街游玩,但那背了弃名的妇人,均是没有好日子可过的。和离归家不过是休妻的一块遮羞布,但凡女子出嫁,即使丈夫身死,都没有再回娘家的道理。

        这番话听得李氏是两眼发黑,抬起手来就想去捶谭俊军:“你这说的什么混话!哪有在妹妹归宁之日让妹夫写休书的!”

        “慢着,”谭振华抬手制止了李氏的动作,转身看向黎封。“封郎,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莉娘同你,于我而言那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大哥说得没错,谭家不是养不起这个女儿,我也不忍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将来被你蹉跎。这和离书虽签了,却由莉儿拿着,只要她不送往府衙备案,便做不得数。你可愿意?”

        黎封抬眼看了看立在一旁脸色发白的谭宝莉,点头道:“小婿愿意。”

        听得他这句话,谭俊杰立刻将刚才自己练字的纸笔抽出一份来,摆在案几上。黎封上前提笔,犹豫了片刻,便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封和离书,并掏出私章盖了上去。

        “妹夫好魄力,你放心,只要你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事,我相信莉娘是绝对不会将这份和离书送出去的。”谭俊军在一旁虚鼓了几下掌。

        “好了,闹也闹够了,赶紧摆饭吧!阿弥陀佛,本是大喜的日子闹出那么大阵仗,我定要寻个时间好好去观音桥拜上一拜。”

        闹剧终于落幕。

        李氏招呼着丫鬟到正厅摆饭,众人也在谭振华的领头下走出茶室。

        谭宝莉故意放慢了些速度,走在最末。她看向黎封,对方略低着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但谭宝莉却看见了他青筋暴起的拳头。

        晚膳时气氛倒是融洽许多,众人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翁婿与郎舅之间推杯换盏,全然不见前头写和离书时的尴尬气氛,酒席间一片和乐融融。

        用完饭已快过戌时,黎封与谭宝莉拜别众人后晒着月色往回走。

        原本多雨的南郡似是在入秋前就将雨水下光了,近来几日皆是往年难得一见的晴空万里,连夜晚也不例外,抬头便可看见空中挂着的星子。

        还未到黎府门前时,谭宝莉从怀里掏出那份和离书,递到了黎封面前。

        “夫主撕了吧。”

        黎封回头看向她,似乎不太明白她的举动。

        “方才在茶室妾说的话并不是作假,若妾无法为夫君绵延后嗣,夫君迟早会纳新人,这份和离书存在的意义不大。”谭宝莉柔声道,“妾既嫁与夫主,又是正妻,应为夫主后嗣考虑。”

        他吐出一口酒气,喷在谭宝莉脸上,嗤笑道:“莉娘这话说得未免晚了些,若是方才你那长兄逼我立书时你便说出来,那才显得有三分诚意。”说罢,黎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是写了,你就留着,省得你们谭家又在背后骂我‘忘恩负义’。”

        谭宝莉瞪大了眼想要开口反驳,但那人并不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三两步就跨过府宅大门,回书斋去了。

        盛京,皇城内。

        “三年前拿到的账簿还不足以将他们定罪,且有些打草惊蛇了。”

        说话之人一身明黄锻绣云龙常服,头戴金丝冕冠,正是大泽当今圣人霍瑞景。

        而他下首坐着的,身着绛紫五爪四团龙公服的,正捧了一盘糕点吃得狼吞虎咽的不是那贤亲王霍言翔是谁。

        景帝皱眉沉吟片刻,回头便看到霍言翔被糕点噎着的画面,刚酝酿好的情绪瞬间有些崩裂。

        “……皇叔您能不能先别吃了。”

        “不行,臣很饿。”

        待霍言翔咽下最后一块糕点,又猛灌了几口茶汤,景帝才开口道:“看来皇叔贤亲王的食邑不够用啊,连早膳都吃不饱。”

        霍言翔翻了个白眼,理都不太想理自己这个大侄子:“圣人派微臣去查北契探子的事情,又召我今日上朝震慑那群言官,现下还要商讨云州贡丝案一事。圣人可知,从古州一路马不停蹄地跑回来,最快也需十个时辰?”

        言下之意是我已近一整日没吃没喝没睡觉了您再废话我可能会打人。

        “咳咳。”景帝也想起自己这番有些不厚道,很快将话题带了过去,“自上次皇叔亲去盗取账簿后,云州那边警惕十足,咱们也顺势松了松线。现下已缓了三年,锦衣使来报云州又有动静。朕想,是时候收网了。”

        “那便收吧,不过一群乌合之众。”霍言翔说这话时满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景帝点点头,召来拟旨的内监。

        “朕就派皇叔为钦差大臣,替朕跑这一趟。”随后他又俯身在霍言翔耳边道,“皇叔切记,这一次必要将那古棱一网打尽。”

        霍言翔起身行礼道:“臣,必不辱皇命。”

        出了皇城,霍言翔坐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

        他的贤亲王府占地极大,几乎是东市四个坊里的面积。府内除正院各种用途的殿堂外,后院仿造江南园林修建,各种假山流水无一不美,那奢华糜烂的派头真让霍言翔担起了“闲王”的名号。

        府门关上,将外街的纷扰嘈杂隔绝开来。他径直走向浴堂,那里有从后山引入的温泉水,凿了个丈余宽的浴池。

        泡在温水里,舟车劳顿的疲惫终于得到纾解,而锦衣使中专司情报的乌语在一旁向他汇报三年来云州刺史古棱的动静。

        听得乌语汇报出“古棱开始有动静是在上巳节过后,那时云城新上任了一位昭武校尉,与古棱走得十分近……而我们查到,那昭武校尉就是三年前主子用来掩盖身份的‘黎封’。”的一刻,霍言翔一改昏昏欲睡的状态,忽然来了兴致。

        “就是我在那寺庙里遇到那位谭府二姑娘的未婚夫婿?”

        “是,据西州的探子回报,两人已于早些日子完婚了。”乌语回道,“当初看那小娘子姿色颇好,虽是伤了眼睛,却……”

        还未待乌语说完,霍言翔便骂了句“聒噪”,乌语赶紧将话头扯回正事上。

        “我们查探到,那黎封能够越级擢升,谭家从中周旋不少。而黎封现下与古棱牵扯在了一起,也不知那谭家是否也有关系。主子,是否要往深了去查?”

        霍言翔沉思片刻道:“谭家商行重点向来放在花市上,哪怕他家老大近年开发海运路线,却也并没有牵扯上丝绸的买卖,估计关系不大。”他这么说着,用手蘸水,在浴堂的石板上写下“黎封”二字。

        “重点查一查这黎封,注意莫要打草惊蛇。”

        “是。”

        乌语从浴堂退了出去,正巧撞见前来回禀北契探子一事的乌听。他赶忙将乌听扯到一旁,小声道:“主子命我们严查三年前那位‘黎封’,主子怕不是忘不了那位谭二姑娘,想要抢亲吧?”

        语气中充满八卦主子的兴奋。

        乌听翻了个白眼,照他额头上敲了一爆栗:“聒噪!”

        乌语摸摸额头,怎么每个人都嫌他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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