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张桥生（六）上
普遍而言，跟胖子相处时，大部分人都会感到更加轻松自在，说话做事无拘无束，显露出更本性的一面，这一点与同漂亮的人相处时完全不同。
尤其是胖到我这种程度，而又脾气随和的人，静止时可以用憨态可掬来形容，动起来又让人忍不住呵呵一笑，笑过之后又觉得抱歉，亲近之情油然而生，这倒是我之前从没有想过的好处。
正因如此，过了几年胖子生涯后，我逐渐习惯了轻松自在的氛围，连心境都变得开阔了。
在我身边，无论男女，都比我漂亮帅气，值得我自惭形秽，但是，当然了，作为一个真正的热爱生活主义者，我是从来不会自惭形秽的。
甚至，我会乐观的感叹：
我柔软的脸颊赛过婴儿，蓬松的肚皮胜似最高级的羽绒枕头，粗壮的胳膊和腿抵得过狮虎，试问哪一点不是女人们的最爱？
我可以自信的说，现在这个彪形大汉/相扑选手比以往那个小竹竿似的家伙好多了，那为什么她们不喜欢？
因为她们还没有转换眼光！
直到凌云枝重新出现。
直到她来到南珠野舍……
什么？我开始自惭形秽吗？
不，朋友，你想错了，我想说的是，她的出现再一次带来了往昔——
那个我犹如浑身贴满金子的人一样的往昔。
我惊奇的发现她面对我时依然有女孩子特有的小心翼翼，还有凌云枝式的单纯、正直和不管不顾。
她很少与我目光相接，更少与我畅所欲言。
无人理会时她会悄悄注视着我，以为我并不知晓。
出任务时她会像新兵一样执行命令，从不攀一句交情。
但想要一意孤行时也毫不啰嗦，她只会投给我决绝的一瞥，似乎认定我从这一瞥中就应该完全理解她的意图——
毕竟，我们曾共度许多时光，经历好运厄运，一同狼狈地长大。
她相信我，在意我，却又回避我。
说到底，她想要靠近还是远离？
我不能确定，也无心去确定。
但不得不说，她对待我仍然像是个贴满了金子的人，让我觉得她才是那个贴满了金子的人。
而且，我发现自己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完全了解她。
妖精房子的任务，我认为非常适合新手。这里既不是战场，也没有危险生灵，更没有时限，出错不过坑了自己，行动失败也无大碍。
要问这里有什么，又是极其独一无二的：能够聚集在一起化为人形的精灵和妖怪们，刺猬柳组成的迷宫般的森林，还有任务成功后非常特殊的奖励——
燎晶蛋。
因此，对新手或新组建的队伍来说，妖精房子可谓绝无仅有的好任务。
就是这样的好任务，其他队伍大多过得挺愉快（虽然没有收获），第三小队却生生被凌云枝带出了悲壮的节奏。
透过幽灵的视角，看着她不顾性命地追随我进入洞穴，在隧道里奋力爬行，还把全部“潜流”都给了我，最后甚至到了无法活着出去的地步（这根本不是妖精房子的本意），我感到心脏深处阵阵颤动，呼吸也沉重起来。
“现在怎么样了？”
喜叔和财爷看不见这些情景，向我询问。
“嗯，还行，挣扎中。”
我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是说不出多的话。
我突然之间不是很在乎她出来后会不会把我有幽闭恐惧症的事情告诉别人。而这件事，我一直看作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凌云枝的‘潜流’太弱了，真的会是个好队员吗？”喜叔闲来无事，跟我们探讨。“这种程度的，我们几个一起也带不动嘛。到底是谁的意思收了她，会不会太影响整体了？”
我看着隧道里的自己。
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原本看一眼就会感到不适，但裹在周身的”潜流“纯净充沛，就算整个隧道塌陷下来，都能护我周全。
“她对我用了原始咒语的‘潜流’。”我说，“下次让她给你们用用，完全不一样。”
喜叔表示怀疑。
但不久之后他就成了凌云枝使用原始咒语的最大维护者，还经常在野舍里笑呵呵地谈论“我们小枝的潜流如何如何”，完全不顾这不合规矩。
其实，我们每个人进入“房子”后，都跟凌云枝前半段路程的经历相仿。
某些刺猬柳之间是“妖精的房门”，经过时会被精灵妖怪替换，本人根本不会知晓。
只不过我、喜叔和财爷三人有经验，很快便能分辨队友的真假，不至于被这些调皮的家伙带迷了路；小枝和水痘并未得到事先提醒，因此一来就上了当。只不过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水痘发现得非常快（真是有野兽本能的家伙），之后撇下那些“冒牌货”独自行走，发现无法出去后便倒下来呼呼大睡。小枝发现得非常晚（不愧是个笨蛋），之后却开启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
其实，我选择“隧道”这条路，是有意要看看凌云枝的反应，确认她是否还记得曾经的约定。要知道，自从我们达成约定的那一天起，她就再未对我的秘密提起过一个字，至今已经过了十余年，导致我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忘记了这件事。
选择这条路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它的确非常不好走，资源组和其他队伍都很少前去，因此藏有实心蛋的可能性极大。我早就计划了用我的幽灵“蓝星”做诱饵（它跟其他活泼的幽灵不同，对装死非常在行），让妖精们抓住它前往燎晶蛋的所在之处，再由它摘取即可。
只不过这法子最多用个三次，妖精们也该长记性了。
结果第一次就惊心动魄。
小枝，凌云枝。
又糊涂，又勇敢。
又坚定，又善良。
又弱小，又……
等到她“出生入死”一番，躺在草地上惊魂未定，我告诫自己维持住队长的风度，走上前跟她说话。
对我的冷淡和义正辞严，她看起来非常愤怒。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就我那致命的弱点提一个字。
如果不需要当这个队长，我会热泪盈眶的对小枝说“谢谢”，然后告诉她——
“下次遇到危险，你先保护好自己。我皮糙肉厚，不会有事。”
我们一共在妖精房子呆了十天。
最后一天，我们找到第四颗实心蛋，但是队内投票以三比二决定，让这颗实心蛋留在森林里。
会举行这场投票，当然是因为凌云枝第一晚的那番话——每个生灵都有选择自己归属的权力。
其实，这种粗浅的正义每个人都懂，只是在这世界上摸爬滚打之后，还有几个人有这种稚子之心，去在乎一只八竿子打不到的妖精？
我又觉得自己有点蠢：以这种方式表示感谢，凌云枝又怎么可能知道？
投票结果让一向好脾气的财爷颇有意见——毕竟每颗蛋都代表着一大笔钱。
我谎称一次取走太多燎晶蛋“房子”会变得不稳当，又向他承诺自己不会拿奖金，所有奖励都由他们四人均分。
这下子财爷倒是美滋滋的答应了，但是，喜叔又不高兴了——他抱怨的对象是水痘。
这也难怪，我们劳动了几天，水痘就躺平了几天，简直比老油条还老油条。到头来大伙儿拿的一样多，就算财爷不愿意得罪人，喜叔却从不怕讨人嫌，他在回程的车上提了许多分配方案，重要的一条是“这事儿涉及公平，关系的今后每一次任务的顺利执行”。
结果，我看得出来，一向沉默是金的水痘经历了从“根本无所谓拿多少”到“对这种人必须寸步不让”的心理历程。
她提出的解决方案很惊人。
“你是医生，他是司机，她是粉刷匠，而我是猎人，每个人角色不同，能力不同，在这个任务里我看不出自己有什么作用。”她说起来竟然头头是道。“就比如现在，蛋是在车上了，但它到野舍了吗？会不会有人来抢？一旦被抢走了谁去追？这时候是不是需要猎人出手？”
她顿了顿，面具上的两只眼睛处射出灼灼精光：“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这几颗蛋马上就会被人抢走，一去不复返。虽然我没当过盗贼和匪徒，但我自己是觉得，这活儿非常简单，我很容易做得出来。”
我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这小女孩，简直就是□□嘛。
喜叔差点咬断烟。他抄起背包抱在胸前，气呼呼地不再说话。
经此一役，他的矛头彻底转变，跟凌云枝反而和谐相处了。
后来我发现，水痘特别有拉仇恨的体质，不到半年，几乎整个卫兵组都被她得罪了个精光。
除了凌云枝（她把水痘当小妹妹看待）。
还有徐藿。
回到野舍后，我们先去资源组交差。
因为事先通知过阿金，他和宝库的守藏官立刻把我们迎接着，引进一间密室，两眼放光地盯着我们取出燎晶蛋。
“一颗，两颗，三颗……真的有三颗啊。”
阿金感叹，罕见的没有奉献一出戏剧性的表演。他今天的穿着打扮也挺周正，一身暗红色西服、一双尖头皮鞋和一根项链，仅仅有点像夜店牛郎。
守藏官举起每颗蛋观察，对品质赞不绝口。等到把燎晶蛋小心翼翼地收入盒中，阿金对他点点头，他便取出五个小木匣，将其中四个整齐的摆放在桌上，另一个递给我。
我笑着收下了，队员们也分别收下。
从木匣子的沉重程度来看，我的这个不会低于一百枚金币。
我假装遗憾地说：“本来说要带回四颗的，结果没做成。”
当然，投票否决第四颗蛋的事我们达成一致，不让其他人知晓。只要暴露的风险不大，或者暴露的后果可控，我还是愿意跟队员共守一些小秘密的。
“已经、非常、好了！”阿金看着看着恢复了状态。“我的副队，我们资源组也不能全靠你呀，说出去脸都丢光了。今年的任务量我们一定能完成，到时候四颗献给主人家，一颗留在小岛，等到确定了孵化日期，邀请你们来参观。”
原本缩在后方的凌云枝，立刻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财爷吹了声口哨：“阿金掌柜的，我看资源组被你安排得妥妥帖帖，甘妈不在也完全没关系呀。”
阿金露出苦笑：“你们出去很多天可能不知道，甘妈这不是回来了吗？对了，副队，她让你一有空就去找她，我这个副组长她都没空搭理，你真是得她厚爱啊。”
妖精房子里虽然没有手机信号，但我早已收到通勤幽灵的通知。
离开资源组后，我将自己那份奖金拿给凌云枝，让她和队员们找个僻静地方分了，自己去见甘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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