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野
傍晚，天色将暗。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了山林里，夕阳跃下了地平线。
夜幕从东方的天际开始降临。
淡青色的天幕一点点地变成了深青色，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悄无声息却又不过是在盏茶之间，最后整片天地都笼罩在浓郁得像是要滴下墨汁的夜色里。
天幕深邃如墨，几粒星芒明暗不定，像是天上的萤虫。
大山脚下的村落里袅袅升起的几道青烟也早已失去了踪影。
烟火熄灭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山民的传统。
这寂静的夜晚，夜鸦嘶哑的悲啼可以在山林里传荡出很远很远。
一场无声的饕餮盛宴才刚刚开始。
一只又一只蚊虫振着双翼，在一处又一处灌木与草丛间巡游，寻觅着一切可能存在的食物。
黑暗里猛地跃起一道弧形的曲线，拳头大的蟾蜍滞在半空中，狭长的舌尖吞吐着，眨眼间便是几道甜点入腹。
蚊群嗡而四散！
蒲扇大小的叶片晃动着，蟾蜍落在了上面。它挪动了一下，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趴伏在那里，保持着一副随时跃起吞蚊的姿势，而后化石般一动不动，静候下一群蚊虫的到来。
一截狭而细长的草叶顺着蒲扇大叶片上的叶脉而行，宛若长蛇出行，无声无息间束缚住蟾蜍的一条后足。
蟾蜍发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它蹬着后足，试图扯断那绳索般缠绕在它足间的细叶，一次次跃起，却又一次次被扯下来。
细叶锯齿状的边缘此刻已经深深勒进蟾蜍的后足里。
蟾蜍每一次的蹬跃伴随着怎样的痛苦难以知晓，但那相对前足而言强壮、硕大许多的后足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着，最后它只能软伏在叶面上无力地扑棱着前足和那萎缩的后足。
锯齿状的细叶划过蟾蜍柔软的肚腹。
此刻，蒲扇大的叶片也在缓缓地合拢着。
蟾蜍的血水顺着叶面由高而低，落在了丛间的土壤里，很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
半刻钟后，蒲扇大的叶片打开，一具干瘪的蟾蜍尸体落下，早已静候多时的蚊群一拥而上。
分食了蟾蜍残骸的蚊群再度腾空、盘旋在草叶间。
“蹬”
“蹬”
“蹬”
这是大型生物在奔行，期间还伴随着几声悲凄的鹿鸣。
双瓣的蹄趾凌空而落，踩散了蚊群，也踩穿了那蒲扇大小的肥厚叶片。
缺口处流淌着汁液，散发着浓郁的青草香，这对那植食性生物而言绝对是无上的美味，但此刻却无从理会。
这是一头落单的母鹿，正慌不择路，仓促奔行。
在它的身后，俩只垂着灰尾巴的狼不紧不慢地尾随着。
山林深处远远地便传来几声狼嚎，这是狼群在传递信息，它们早已分工好，从后面或是左右堵截……狼，向来是一种讲究群体智慧的生物。
路旁的灌丛里不知何时飘来几许雾气，俩双绿油油的眼睛潜伏在其中，它们一动不动，耳朵高高竖起，低伏着身躯，保持着一种随时暴起发难的姿势，尽管雾里的水汽在一点点地润湿着它们赖以避寒的毛发。
落叶铺陈、平日里野兽踩踏出的杂乱小道上从远方传来簌簌的声响，猎物正一点点靠近，隐伏在一侧的俩只狼后腿微微弓起，这是在蓄力的征兆。
“簌簌簌！”
残缺的腐叶贴着地面在翻飞，像折翅的黄蝶、灰蝶坠落。
路当中的一小团雾气也将被撞散！
猎物来了！
俩条后腿猛蹬，一黑一灰俩只狼若离弦之箭扑入了那团将散的雾气里。
“呦~呦~”
急促的鹿鸣宣泄着难以抑制的痛苦。
当雾气散开，一黑一灰俩只狼像树袋熊般一前一后悬挂在身躯长达俩米母鹿的身上，死死地咬住母鹿的脖颈还有后足。
草叶飞快地矮了下去，当看到埋伏在前方的同类们一击得手后，原本还慢悠悠尾随在母鹿后面五十米远的俩只灰狼瞬息冲了过去。
奔跑中的母鹿一个侧身，将咬在后足上的灰狼狠狠摔落。
“嘶~”
血花飞溅，一大块肉被撕扯下来。
被砸在地上的灰狼一个翻滚便卸去了那凶猛的力道，而后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大口吞吃着落在地上的鹿肉。
后续跟上的俩只灰狼很快也便加入了争食的行列中。
没有狼在意那仓皇奔入道旁消失在乱石堆里的母鹿，狼群的布置怎么会只是这些呢，不断弥漫的血腥味会让前路上的同类知晓，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带伤的母鹿将无处遁形。
即便咬住母鹿脖颈的黑狼被撞在乱石上，颅骨破裂，凄惨地躺在石堆上抽搐。对它们而言，也只是多了一份额外的餐点而已，即便那是同类。
越过了石堆，穿过了丛林，奔行了百十里的母鹿终究还是没能摆脱狼群的重重围追堵截，顺着坡势而下，这是一片谷底，它看到一片庭院，奋尽了最后的气力，纵身一跃，跃过那三米高的院墙，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庭院外，群狼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弥留的时光里，侧着脑袋贴在地面上，母鹿看到庭院里有一口石井，井旁密布着其他动物或是人类的尸骨。
“砰！”
“砰！”
“砰！”
这是狼群在砸门。
它们跃不过院墙，只能以俯冲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那本就残朽的院门。
“轰！”门开了。
像是天明了一般，母鹿看到井口处喷薄着一股又一股浓郁的雾气，雾气里传来缥缈的琴音。
母鹿瞪大的瞳孔里遗留着最后一幅它所看到的画面，皎洁的月光下，披着白纱的女子倚琴而卧，而它在她的掌心里跳跃着作舞。
空荡荡的院子里凭空升起凛冽的风漩，急速地盘旋着，将那满地的尸骸卷向高天，最后簌簌如雪的骨屑纷纷扬扬而落，混着满院的浓雾一起，被怪风裹挟着吹向了门外，吹向了门外的山林。
门外此起彼伏的狼嚎声截然而至。
白雾笼罩过的地方，万籁俱寂，真正意义上的静寂，连一丝丝虫鸣也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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