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班级门口“高三（7）班”的班牌，又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看了眼喧哗的教室，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教室的大门。
同学们正在换座位。每个人的书桌上都堆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教材和教辅，大多数人桌边还挂着一个挂书袋，挂书袋里也塞满了各种参考书和试卷。
有几个人正吭哧吭哧推着桌子走，桌子上的水杯、笔袋和随意摞起的书堆杂物摇摇欲坠。
——进去啊，你不敢吗？
我紧了紧自己拎着轻薄书包的手，默默走进了教室。
“卿卿！白卿！这里这里！”
忽然，透过嘈杂的背景音，我听到了沈青萝的声音。
我下意识那边看去。沈青萝从一大堆书后面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眯着眼睛朝我笑。
我也冲她笑了笑。
班级里的人似乎这才注意到了我，纷纷投来目光。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些目光的打量意味，还是因为回到这个地方的兴奋感，我背后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沈青萝放下书走上前来，“班主任刚刚才走的，你的桌椅在外面。她还问你要坐哪呢！”
我忍不住多看几眼沈青萝，“哪里空着就坐哪儿吧。”
“班主任说等你们几个艺考生全都回来了，就重新排一次座位。对了，你知道方以晴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不知道，没和她联系。不过考试都考完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要不坐我旁边吧？反正我旁边空着，还可以坐人。”安成忽然插嘴。她坐在讲台桌边上，是为数不多不用换座位的人，
“好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笑道。
“不介意不介意，是你就不介意。”安成乐呵呵一笑。
——是你就不介意。话说，你和她没说过几句话吧？
我就这样坐在了安成旁边。
南方的三月份还没有热起来，每个人穿着厚重的冬季校服。再加上身边往往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教科书教辅书练习册，桌上摆着笔袋日历之类的小玩意儿，整个空间更加拥挤。
安成坐在靠着讲台的里面的座位，我坐在靠走廊的座位。
书不多，只带了几本基础的练习册，都是一轮复习的资料。因为十个月的美术集训和艺考，我早就错过了一轮复习。此时我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快速过一遍一轮复习，好在大家开始三轮复习之前追上进度。
方以晴是在一个星期后回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没看见她穿校服，又或者是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她，我觉得她有点陌生。
我们是在教室外走廊碰到的。我刚接完水回教室，就在楼梯口看到了她。
她里面穿着白衬衫和灰色毛衣，外面冬季校服外套敞开，脚上是一双半旧不新的运动鞋，以前的长发剪掉了，换成了一个半长不短的中发，上半部分扎了一个小辫子，剩下的头发自然地垂挂在她的脖颈两侧。
她也看到了我。
在那目光互相接触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避开那有点探究意味的眼神，然后看见她肩上探出一个半透明的灰色小脑袋来。
那个小脑袋冲我歪了歪头，慢慢咧开嘴，露出两排尖尖细细的牙来。
它还没有说话，我先冲方以晴挥了挥手，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
方以晴也冲我笑了笑，挥挥手算打招呼。
“那个，早自习开始了，你快去教室吧。”她说。
我点了点头，朝自己教室走去。
我忍住没有回头看她，却感觉那个小东西飘飘悠悠回到了我身边。
——你喜欢她吗？没关系，她不会喜欢你。
我知道，别再吵了，我要学习。
我在心里对它说。
我看着方以晴从我们教室门口经过，我猜她又从后门溜进自己教室了。就在她消失在我视线边缘后，我看见班主任叶洁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仅有的一点窃窃私语迅速消失了，只剩下那个小东西嘻嘻的轻笑声。
当天早上出早操，我按照常规手段躲到洗手间里，等检查的同学和老师走了，就顺便去接一杯热水，然后躲着人回教室。早操有半个小时，我习惯了这个时候在教室里复习。老师也知道，大概看在我是在赶进度，只看破不说破。
翻开书打开笔记本，随便从桌上笔袋里拿出一支笔，看了眼时间，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刚提起笔，就看见那个灰色小脑袋从书页里冒了出来，它说：
——好累啊。
“现在才上午九点。”我对它说。
——可是五点就起了诶，平时集训的时候这个点肯定坐在画室里打瞌睡吧。
“你快走吧。”我保持着提笔的姿势没动。
——我在等你愿意被我吃掉的那天。
“不会有那一天。”
——那可不一定呢。
“白卿？”
我抬头时看见方以晴站在讲台上，她本身个子就不矮，抬头看她，她整个人几乎戳到天花板上去。
灰色小脑袋消失了。
我笑着打一声招呼，“好久不见，怎么有空到我们班来？”
方以晴笑笑，她从讲台上把老师的椅子拽来坐下。她离我近了好多，我可以看到她眼下疲惫的青黑。她说：“隔壁班而已，走动走动。明明东大考试前还见过的，也不久吧。你怎么也逃早操？”
“我肯定跑不动啊。谁能想都高三了还要整整齐齐跑八百米。”我耸耸肩，又看向方以晴的头发，“你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方以晴伸手摸了摸，道：“考了平汶美院之后剪的，长发太麻烦了。好看吗？”
“现在学校查高三查得可严，女生刘海不过眉，不能放头发噢。”我说，“今天还没穿校服，啧啧，翅膀硬了。没碰上教导主任吗？”
方以晴就笑，“你不也是？这个三个耳洞打得，还是黑色的耳钉，你就怕别人没发现是不是？”
“实不相瞒，我还想再打第四个。”我摸了摸自己耳朵，拉扯的时候还有些许的疼痛感，“不过说不准就让它长回去了。反正我妈也不同意我打耳洞。”
我岔开话题，“平汶美院考得怎么样？”
方以晴沉默了会儿，声音低了一点，“唉，不知道啊，就那样吧。我考是考了，能考多少分就命由天定了。”
我感觉气氛有点凝固。
方以晴张了张口，似乎最后还是决定不问，只换了另一个话题，“听说之前月考，你考了吗？”
“考了。出成绩那天就是我大限之日。”
方以晴作揖道：“白卿勇气可嘉。”
我也作揖，“无事无事，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很快你也将拥有三模和月考。你看如何，大艺术家？”
方以晴：“魔鬼吗你？”
我喜欢做早操的那个大课间，虽然一大半的时间要拿来躲巡逻查人的老师和同学。教室里只有几个生理期躲早操的同学，大家各自聊天、学习或休息。尽管教室被无数教辅书、粉笔灰和潮湿的风充满，但仍显得格外空旷。在这样空旷的教室里，我得以畅快呼吸。
其次是吃完晚饭到晚自习之前的那段时间。同学们都很自由，学校的广播站会有人播天气预报，有广播节目和点歌环节。高三的教室里没有广播，但教学楼里仍会隐隐回荡着音乐。
如果天气好，同学们会把窗帘拉上去一会儿，夕阳会在这个时候把橙色的阳光投射到黑板上，映出规规矩矩的平行四边形，然后一点点向上攀去，最后一抹赤红色夕阳消失在许久没有更换而破破烂烂的卷帘边缘。
关系好的女孩子们会凑在一堆讲讲话，男生们则会在教室后面仅有的可怜空地上找一些可以玩的活动。教室后面往往都很热闹，这样我就可以假装看夕阳，或者是假装想加入谁的聊天圈子，光明正大不学习。
可它总会出现。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灰色小脑袋。它似乎是忽然出现的，忽然到我也不太记得清它是哪个某天某时某刻进入了我的生活。
它叫自己“阿食”，因为它是来吃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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