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六章小妹，过来。
第二日清晨，有个六七岁的小孩叩了我们的房门。封羽出去一看，小孩看着像是中原人和碎叶城中其他西域国的人所生的混血孩子，瞳色和中原人无异，却生了一头卷发。小孩子把手中的一封羊皮卷塞给封羽，转头就跑。
封羽拿了那张羊皮卷，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些圆圈一样的字符。封羽随手递给连璧，连璧看了看，道：“主上，是月氏语里，‘切碎的叶子堆成的楼’的意思。”
“这是什么哑谜？”我问道。
“可能是地名。”封羽将卷宗收起，说着便对连璧耳语一番，连璧道了句“是”，便下楼去找了老板。
没过多久连璧就回了楼上，说:“主上，店家说，这附近寻欢作乐的欢场最大的有两个，都是边境上有名的销金窟，一为碎叶楼，是家青楼，二为无忧坊，名字听着清雅，实则是一家赌坊。”
“日落后去碎叶楼。”
碎叶城中，最大的花楼以城为名，称为碎叶楼，足足有七层之高，两串小红灯笼被挑起，挂在楼外。门口流过一道河流，河上有座红木搭建的桥，桥阑上尽是各色绸带，河中流过不少小巧的花灯。
我们到了碎叶楼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万万想不到的人。
丹赤。
封羽最先看见丹赤，随后我就看见丹赤提着个酒壶朝我们走过来。
“人生有两大美事不能辜负，一件是打架，一件是逛窑子。”丹赤收起了腰间的酒壶，又变了把画着山水图的折扇出来，在手中转了个圈，又抛在空中。落下后，丹赤将扇子“啪”的一下展开，裹着件银灰色的斗篷，一副附庸风雅的公子模样。
“你经常来此地？”我有些不可思议。一只流连青楼的龙，还是第一次见。
“是啊。”丹赤大言不惭。
“好说。我寻的相好的都是女妖。”丹赤得意地转了下手中的折扇，转向身旁的封羽，道，“小国师，我可没有糟践你们人族的姑娘。”
封羽没理他。
“你就不怕蹦出来二三十个私生子么？”我揶揄道。人间这等事可不少。从前在白龙潭和神曲待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就曾见过京兆尹府的一个魏姓主簿，因着不慎让外面堂子里的一女子怀上了身孕，那女子有心要让那人娶她，便瞒着堂子的妈妈，等显怀了才找上门去。结果府吏妻子知道了，那主簿生生让妻子拿着擀面杖追了五条街。那一日京都城街巷上的小贩和路人，都结结实实的看了好大一个热闹。
丹赤大惊失色：“小娘子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哪里有二三十个啊，至多五六个罢了——不是，龙族和妖族是不会有孩子的，我没有这种担忧。”
说罢，丹赤耐心地和我细细道来了，龙族和妖族是不会生子的，灵族和妖族也不会，但龙族和人族也可以，人族和灵族也可以。
“你不介意她们是妖族吗？”虽然这些姑娘们都很漂亮，但我一想到她们是由妖幻化而成的，总不免会生了几分警惕。
“不介意，漂亮就成。”丹赤继续大言不惭。
说罢，大约是怕封羽这个少国师要去把这地方的妖族全收了，丹赤忙为他的姑娘们说好话：“小国师，碎叶城里的妖族姑娘可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没有吸人阳气，也没有伤人性命，不过是图个快活和银钱罢了。你可别一剑把他们全戳死了。”
连璧好奇地问：“你们龙族和妖族还有来往吗？”
丹赤：“没有。单纯我觉得小凌和瑶儿她们漂亮。而且妖族关我们龙族什么事？妖族又从来不会与我们龙族为难、对我们龙族发难。是，除妖是可以享受人族的供奉，但以现在神农山赤龙部的实力，若妖族真的举倾族之力反戈一击，我们神农山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碎叶楼中的妈妈名为花嫣红。花妈妈人如其名，年约三十六七，风韵犹存，着一身玫瑰紫色的及地绸裙，内搭孔雀绿色的诃子，身姿十分丰腴，涂了满脸的脂粉，身上抹了厚厚一层香膏，好在花妈妈实在很有本钱，年轻时大约也是个美人坯子，所以如此打扮，却也不会显得太过俗气。
“哎呀，各位贵人，恕我多一句嘴，我们这地方吧，姑娘来也不是不可以，付了银钱的，都是我们的贵客。可这，这楼里都是来寻欢作乐的男客们，多是吃醉了酒的，若是见了这么美的未嫁娘子，有那神志不清的，上来冲撞了，可怎生是好？还请这位姑娘换身衣裳，遮掩一二才好。”花妈妈捏着手中绣着彩蝶戏花图样的肉桂色帕子，掩面而笑，对我们说道。
我觉得有理，便对着封羽和丹赤点点头。
有新客来，花妈妈忙满脸堆笑上前迎接，帕子一甩，头上的粉紫牡丹晃了又晃，一阵香风扑面而过。
“还有你，小国师，你打算穿着封家的道袍进去？”丹赤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是没意见，想来小娘子也是没意见的，就是不知你们封家有没有意见。而且你是个道士，应当清心寡欲些，还是换件衣裳来的好。”
“我去哪里寻衣裳啊？去成衣铺子现买一件？”我想着要不要向刚才的花妈妈问个路。
丹赤却是眼睛瞪地如同适才碎叶楼刚挂出的小红灯笼。
“你直接捏个变装诀不就完事了？这等小事还能难倒我们龙族？”丹赤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我不会男子衣裳的诀啊！”我压低了声音，对丹赤说道。
我从小就是女子之身，哪里学过龙族男子变幻衣裳的灵诀？
“青鸾，穿我的。我车架上有常服衣裳。”封羽看向我，言简意赅。
“哦，好。”我坦然接受，跟着封羽走了。
等上了封羽的车架，拿起了那套国朝男子的常服衣裳，我就后悔了。
为何男子的衣裳这般难穿？？？
不仅难穿，还这么多件。一件又一件。
封羽若平日里都是这样穿衣裳的，那可真是难为他了。
所幸我身量较寻常女子高些，封羽的衣裳，我穿起来不至于拖到地面。
我在车架里折腾了许久，才将衣裳穿好。
我和封羽换好了衣裳进了碎叶楼，丹赤已经在七楼抱着酒壶在等我们了。我们到的时候，丹赤正坐在软垫上看着一群手中拿着彩绸的妙龄女子跳舞。
封羽在七楼坐下后不久，就有位年轻女子递给他一卷与白日里如出一辙的小羊皮卷，嘴中嘟囔了一句话，就行了万福礼退下了。连璧翻译过来，说，是“佛子的意旨”。封羽将羊皮卷递给连璧，连璧细细地看了几遍，道，这是月氏王庭和月氏军中传递的密语，他无法破解，怕是要回京都，交给圣人。
“事不宜迟，主上，我们还是应当早日启程回京。”无涯建议道。
封羽却是不急不慢地斟了一盏酒，缓声道：“现在就走，岂不是辜负了丹赤公子一番苦心。”
我、连璧和无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场中的十余个女子手中的彩绸向封羽抽动而去。
丹赤走上前意图拉我，嘴中说着：“小妹，快过来！”
封羽朝连璧下令：“连璧，带青鸾走！”
场面一度混乱，封羽手中的齐物剑已经出鞘，在面前画出一个盛大的蓝金色阵法，无涯的长剑也斩断了两段彩绸，场中的女子们却是如同不要命一般，用血肉之躯前赴后继地上前，化作一块又一块零散的尘土。
都是妖族。
连璧拉我从七楼外而落，稳稳落在碎叶楼外时，我们看见一批又一批往外跑的客人和歌姬，有许多人尚且衣衫不整，而七楼的砖石和瓦片不断往下掉，打斗还未结束，且愈发惨烈了。
丹赤落在我和连璧身后，手中已聚了一只火球。
“小妹，过来。”
“连璧小道士，你的修为比起你哥哥差远了。更何况，哪怕是无涯，在我面前，也算不得甚么。”
连璧虽然底气不足，仍抽出了自己的长剑，那把剑自我认识他起，应该是第一次见其全貌。
“主上吩咐过，让我带走九娘子。连璧不能失信。”连璧咬了咬牙，上前一步。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先对你下手了。放心，我不会杀你。”丹赤道。
“兄长！”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称呼丹赤，“你既然叫我一声小妹，我便唤你一声兄长，兄长今日所为，究竟所图为何？”
丹赤不欲多做解释，只道：“小妹，你过来，我晚些再与你细说。”
“若是兄长不能告知缘由，请恕九娘不能和兄长走。”我亦化出冰霜二剑，挡在连璧身前。
丹赤和我僵持了一会儿，终是收回了手中的真火咒。
“我从未想过要伤封子瞻性命。今日不过是借他的手，解决掉那几个妖。她们虽未伤及无辜，却总是挑拨妖族内部诸事，意图联合神农山几位旧长□□同举事。可此事若是我出手，便是将事情放到明面上，蛛妖一族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兄长就祸水东引，让封羽来承受蛛妖一族的怒火么？”
“我只是卖了个少国师的消息给瑶儿，半年前我一人进了万蛛穴，蛛妖一族已经被斩杀殆尽，剩下的蛛妖都逃进了碎叶城，今日只是顺手将它们斩草除根。小妹，碎叶城是人族的地界，我们龙族不好出手。”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下我的心中感受，悲凉、愤慨，还是伤心、无措。
“丹赤，谢谢你如此待我。今日之后，你我二人，便当从未认识过罢。是非曲直我也不与你计较了，连璧，我们上去，看看封羽。”
我带着连璧走进摇摇欲坠的碎叶楼，不再看丹赤此刻的神情。
身后传来丹赤的又一声“小妹”的喊声，之后便归于沉寂。
碎叶楼七楼。
遍地是妖族的残体，蛛妖已死，本体是黑色褐色的长腿残骸落了一厅。封羽的衣衫染了妖血，无涯正处理满地的妖族残骸。
我冲过去抱住了封羽，就是用的力气大了些，不小心给他扑倒在他身后的白狐毛软毯上。
身旁的连璧和无涯站也不是，退也不是，二人踌躇了半晌，只好待在原地。
我爬起来，拉过封羽身上的衣裳，翻来覆去地看，确定他没有受伤，才安了心。又转头问无涯，无涯也说无事。
当天晚上，我们便从碎叶城门过，踏上了回京都的路。
羊皮卷是一早就让碎叶城知府八百里加急送回京都皇城的，回了京都的当天晚上，封羽就被圣人一道密旨召进广阳台，密信被破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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