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六章古村（下）
我回头看向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女孩。
“桃桃”阴沉地笑着，原本属于女孩的姣好面容在顷刻间呈片状脱落。如年久失修的横梁上的红漆一般的画皮掉落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颗有着丑陋如夜叉的脸庞的头颅。
那脸上青筋毕露，沟壑丛生，身子扁瘦如干柴，肚子却奇大如斗。双腿宛如两根竹竿，真真是一副吓人的皮相。
“啧，上古龙族，青龙一脉，我这回倒还真是钓上来一尾大鱼。你是何时发现的？”
“桃桃消失的那一刻。人回来之后，身上就多了点难闻的气味，和这山洞里一般无贰的气味，但实在太过浓烈。所以，这气味并非是染上的，而是源头所在。”
“啧，我还是大意了。”
“不过你少算了一卦。那祭台上的大祭司，也是我。”
山妖桀桀地笑着，肚子一摇一晃，看着十分可怖。
我感应了一下山洞里人族的气息，能察觉到桃桃还活着，便放了心。
“既然你送上门来了，我便活吞了你罢。龙族的骨血，比起那些低贱的人族，可是珍贵太多了。”山妖舔了舔伸地长长的舌头。
我不知这妖是什么来路，便也不敢轻敌。
山妖使的是土系妖法，很快便地动山摇，许多大块小块的土石纷纷落下，稍微躲闪不及便会被砸中。我以手化剑，剑身染了寒霜，直直向那土石和细碎石块劈去。
山妖四处逃遁，将坚硬的山壁钻出许多小洞，从山壁逃入地底下，又从另一方地域冒个头出来。
许多眼中闪着红光的老鼠出现，这些老鼠常年山妖妖气熏染，比寻常的鼠类大些，此时正唧唧喳喳地四处奔走，硕鼠们嘴里都叼着些碎肉丝和小骨，一片腐浊之气。应是得了山妖号令，硕鼠们三五成群地护着那山妖逃窜转移，又有部分硕鼠冲我奔过来，嘴中留着涎液，露出白色的牙齿。硕鼠们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思想，可见并未化作妖物，而只是精怪，以碎骨腐肉将养，被这山妖收作了打手。
硕鼠们前赴后继，龇牙咧嘴，不知疲倦，只只向前冲着，又被一条条的藤蔓打回去，霜雪冻作冰雕。山妖在山洞中四处消失又突然出现，意图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我也大约明白了，正是因着这妖有操纵山石的能力，才能以地震的由头，让村民给他送姑娘吃。方才山洞里所见的那堆骨头，也都是些十几岁的女孩的骨血所化。硕鼠们出现时，嘴中啃食着的，是业已死去多时的女孩骸骨和碎肉。
一道道冰霜向四方的硕鼠刺去，硕鼠肥大的身躯被钉死在石壁之上，尾巴尚且在左摇右摆，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殷红的血顺着滴滴冰柱向下流，随着一只硕鼠被钉死，数十只数百只又狂叫着出现在我的面前，间或夹杂着那山妖桀桀的笑声。
遍天席地的绿色藤蔓倾注在这座山洞里，每一根藤蔓上都生着寒冰倒刺，瞬时间，轰隆隆的声响鸣动山谷，许多冰块自上而下砸下来，交织着千万条粗长的藤蔓，将整座山洞覆盖，变作一片冰天雪地。山妖腥臭的血留了一地，从山洞深处一直蜿蜒着流到洞口。那妖最后留给我的，是一块被砍的七零八落、宛如肉泥的烂骨头。
他在这座山洞里作威作福，装神弄鬼，最终也埋骨于此，死无全尸。
余下的只只硕鼠被冻住，同破开的冰块一并碎成齑粉。
我顺手用冰将山洞的另一头打了个孔，让桃桃能顺利逃出来。
我不愿原谅她，但我希望她能换一种活法，好好活下去。
我走出这座已经被毁地不成样子的山洞，看见了外面层层的深林。
“呦，小娘子，发这么大火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看见一抹熟悉的金色身影出现在坍塌的山洞口。
是丹赤。他换了件新衣裳，看上去整洁了许多。
“那黑雾的事我已经摆平了，是那妖修的某种妖术，我把那破玩意儿破了，实在是脏。”丹赤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里叼着片树叶子。
“嗯，多谢。”我向丹赤致了谢，便错过他走向深林外。
丹赤脸上的笑意凝住：“诶小娘子你怎么啦？你要是不开心，我帮你把这山洞烧了，把那妖族挫骨扬灰，与你解解气！”
“倒也不必。”
“那你看我帮了你这么大忙小娘子你得请我吃饭啊！”丹赤的声音在身后层出不穷。
“好。”
我和丹赤离开山洞后，丹赤便带我去了深林里的一处水潭边。封羽和连璧无涯已在这儿等着了。
“你的位置是小国师用仙鹤探出来的，本来小国师是要来找你的，我告诉他，我们赤龙飞起来比他们天师一族御剑快，他才同意让我去的。”丹赤自豪地说道。
“龙族自愈能力极强，她那点小把戏根本就不够看的。虽然她为了保险起见，在酒里足足倒了两包迷药，药的份量是放足的，可我对这种物什免疫啊。方才我晕过去并非是因着迷药，而是那酒。我……我实在是喝不了这么烈的酒。不过反正本来也是要借机混进祭典的，只是换了个法子，被当成祭品送进去了。”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看向眼前的封羽和丹赤。
“小娘子，你这也太丢人了，我们龙族可都是千杯不醉的，什么时候来了你这么个一杯倒。”丹赤调侃道。
“不，这是我第一次喝醉。封羽，你给我作证。”我不依不饶地拉封羽下水。
封羽却是拂袖而去。
我自知这件事我的警惕轻了些，便主动来寻封羽。
封羽一个人坐在远处，我硬着头皮向前走，思忖着该如何道歉。毕竟这次是我让封羽和丹赤为我担心受怕。
“封羽？”
我走到封羽的身后，还未及碰到他的衣袖，便被封羽一把拽了下来。
正落在封羽的怀中。
我就这么躺在封羽的腿上，封羽道袍的宽袖在我眼前拂过，他身上的降神真香，连带着那壶酒的醇香，一一刺激着我的感官。
我不敢动。
封羽还在喝着那坛酒，我第一次见封羽喝酒喝的这么急，以往的封羽，都是处事不惊，连喝酒的样子都如同品茶一般，极尽风雅从容。
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我开始怀疑封羽的腿会不会被我枕地发麻，我便试探性地开口唤了句：“封羽？”
而后我的身子便被封羽揽起，降神真香的气息逐渐逼近，我的唇也被封住了。
我眼前是封羽精致的脸颊，长长的睫羽，低垂的眉眼，我呆呆地看着他，全然忽略了他现下在做什么。
嘴里充斥着满满的白日里饮过的酒的醇香，身侧都是降神真香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封羽松开了我，我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封羽”
封羽没有说话，只以掌为信，画出了一个繁复的阵法。
层层金色和冰蓝色交织的阵法逐渐出现在我们眼前，那阵法中写着许多我不识得的字符，封羽将那阵设在整个村子之上，有鹤形飞于其中。
“封羽，这是甚么？”
“我洗去了她见了你真身的那段记忆，又给她下了个咒。以后她若是再存害人之心，那咒便会让她心智全失，五感消散，每日更老一岁，形同废人。丹髓咒我还是第一次用，便宜她了。”封羽眼神冰冷，看着远处桃桃离去的方向。
山妖的事情既已解决，我们便离开了这村子，和来时一般绕过圈圈绕绕的山路后，便回了玉州下的镇子。
时过数日，方才到山下的小镇。无涯寻了个客栈住下，当我和封羽第二日醒来，出了房门时，忽而看见远处闪着火光和浓烟。方位是那天祭典的古村。
那风那火那术法我再熟悉不过。赤龙王族的火龙阵。
封羽放出仙鹤探知了远处，不久后，那只闪着点点微蓝色冷光的小仙鹤回来了。
那火烧了太久，眼下只余一片废墟，满是断壁残垣，整个村子近乎消失。
“丹赤！你做什么？”我在客栈外的水潭边找到了丹赤。
“一个把十二岁的小女孩绑上祭台，让活人殉葬妖物的活死人地狱，这样的地方，毁了也好。这个村子若一直存在，只会死更多的无辜的人。因为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泯灭人性，不配活着。”丹赤拨弄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冷冷道。
“封子瞻。小国师。”丹赤轻蔑地一笑，“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心肠。我生在赤龙部，神农山犯了事的龙族是要受烈火焚身七七四十九个日夜的。像这个该死的村子的人犯下的罪孽，就是万箭穿心穿肠烂肺也不为过。我肯一把火烧死他们，已经是宽待他们了。”
“苍生如何，与我何干？我丹赤从来只在意我在意的！天下如何，又与我何干？她伤了你，凭什么全身而退。小娘子。你想过吗？如果你并非龙族，而只是区区凡人之身，就像她所预料的那样，一个京城来的，甚少出门、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你还能活下来吗？真要是那样，你就死了！你能活着，不是因为他们心善，是因为你是龙族！封子瞻，小国师，你告诉我，他们不该杀吗？还是说你可以看着裴九娘在你面前死去而无动于衷？”丹赤越说越激动，眼神里已现出几分赤色。
封羽没有说话。
丹赤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布下这个法阵极大地耗费了他的精力和心血，现下他十分疲累，丹赤靠着水潭边坐着，慢慢调节内息。
“世上不平事太多，我确实管不过来。但我管一件，便少一件。不该死的人我一定会护会救，该死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我亦不知该如何回应，闻得空气里传来一阵一阵烧焦的气息。
丹赤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戾，周边的山谷也随之风动，丹赤的金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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