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蓝珍姑姑
蓝珍见了我和封羽，竟径直走过来跪下，磕了个头。
“草民蓝珍，拜见少国师。”
“你知道我是谁。”
“是。”
“那批死士是你从广陵陈家手中买下的。”
“是。”
“你做这些，是为了给陈家嫡女陈柔娘报仇。”
“是。”
封羽问完这些，沉默半晌，道：“起来回话。”
我以龙族的龙识探了一下蓝珍的气息和根骨，蓝珍是人族，并非妖族。我走上前去，以右手掌心覆上她的双眼，看得了过往里她的所经所历。
这是神曲教我的万象术，无论对方是人族、灵族、妖族还是龙族，都能看见他（她）们的过去。
我总以为，神曲在当神树之前，大约是个大巫出身的灵族，并且很可能是得管整个灵族祭祀巫祝之事的级别。
缺点在于，大约因为我是龙族，对于这种灵族的上古密法，使用一次，得有半个月没充沛的灵力干别的事。所以我从未用过。
若非是神曲给的，我都要怀疑这万象术究竟是不是禁术了。
透过蓝珍的双眼，我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伏在衣不蔽体的中年妇人身上恸哭。随即一个中年男人出现，毫不留情地将小姑娘拎起来，在她身后扎上一根草芥，带到了市集。黄昏时分，便有个粗壮妇人用一多半袋子小米将小姑娘带走了。
不久后，小姑娘被带进一座很大的府邸，被掌事娘子分到后园里莳弄花草，又因花草种得好，被选进了小姐的院子，从粗使丫鬟慢慢做上了贴身丫鬟。小姐最喜欢文竹，弹得一手好箜篌，如芙蓉泣露，凤凰之鸣。有个读书人喜欢小姐，每次都给小姐带来自己写的新文章，有时也会在文章里夹上几句自己诉写情意的诗句。小姐喜欢他的文章，小姐觉得他考中进士、如朝为官是计日可待的事。小姐对小姑娘极好，小姑娘每天都为能遇上这样的小姐而感到满足，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小姐出嫁。
五十万两白银买走了小姑娘的小姐。小姐被接到甄家。从广陵一路行舟，水路转陆路，二千里，到了楚州。甄家的老爷对小姐不好，府里人也对小姐不好。小姐平日里能说上话的，就只有她。她和小姐带来的几个粗使婆子，都为小姐感到难过。她故意划破了自己的脸，这样就不必看见那恶心的甄老爷。老爷常年宿在勾栏，平日里基本不回家。小姐入门三年，有了身孕之后，老爷也不回来。
我透过蓝珍的眼睛看见的最后一幕，是陈家大小姐陈柔娘生子当日。
陈家大小姐陈柔娘生产当日，甄老爷都未曾来瞧过她一眼。蓝珍亲去软红楼请了甄老爷三次，彼时甄老爷正搂着花魁娘子的腰肢喝酒，满口只嚷嚷着：“哪个嫁了人的婆娘没生过孩子，就她这么烦人，搅了老爷我喝酒的雅兴！行了，等生下来再来找我！”
产房外，一片死寂。产房中，一片混乱，两个接生婆婆急得满头大汗，陈家大小姐这胎难产，胎儿倒了过来，而母亲向来体弱，生产艰难。突然一位小丫鬟叫了起来“娘子，娘子见红了！”
“啊？这，这怎么办才好……”接生婆婆慌乱地指挥着，一盆盆血水不断被端出，陈家大小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娘子怕是不成了，血流的太多了，小公子，小公子怕是也，也保不住了…”接生婆婆双手满是鲜血，惶恐地说道。
“闭嘴！闭嘴！你们在说什么鬼话！你们快救她！救救她啊…”蓝珍攥住了一个接生婆婆的衣领，又怒喝着另一个接生婆婆。
“蓝管事，不是小的们不想救陈娘子，是娘子这胎实在难保，娘子本就体弱，孕中又常常忧思过度，且，且腹中小公子倒过来了，小的，小的们实在无用，蓝管事多担待…”被攥着衣领的接生婆婆诚惶诚恐地说道，接生婆婆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许多，显得凌乱不堪。
产床上的陈家大小姐渐渐地没了声音，手中紧握着的绢锻也慢慢松开，她的眼神涣散，眼角流下了几滴清泪。
彼时，年轻的蓝珍姑姑在一旁哭的近乎断气，陈家大小姐却缓缓开口了：“你们…你们都出去吧…珍儿，你…你留下”
“珍儿…”躺在产床上的陈家大小姐伸出一只手，气若游丝，“你…你过来些…”
蓝珍连忙扑过去，用颤抖的双手握住陈家大小姐伸出的那只手，忙道：“大姑娘，您说，珍儿就在这儿，珍儿听着。”
两个接生婆婆和一干小丫鬟退出后,陈家大小姐动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说道：“你去…去我的梳妆台下面的第三个格子…那里有不少地契和房契…还有…还有一些首饰细软…钥匙在我去年赏你的玉簪里…你只须…只须敲碎它…这些钱…都是我的体己…你都拿去…你在我死后…离开…离开陈家和…甄家…这两个虎狼窝…好好…好好活下去…”
说完这些，陈家大小姐断了气，消瘦的玉手无力地垂下来，嘴边却有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蓝珍恸哭良久，在陈家大小姐床前磕了三个响头，擦干眼泪，为陈家大小姐换衣、擦脸，随后站起身，出门去了软红楼请甄老爷。
眼前的蓝珍起身，对着封羽行礼，说道：“大姑娘临终前的嘱托，蓝珍不敢不从。但谋害朝廷命官是大罪，蓝珍自知难逃一死，只求少国师大人能宽待白公子，不要让他灰飞烟灭，白公子这一生，实在太苦了。这蓝府里的人也都是无辜的，她们与我做的事毫无干系，还请少国师明察。”
“蓝珍这个名字是大姑娘赐给奴婢的，奴婢本来叫蓝喜鹊，因着出生那日奴婢的娘出门就看见一只喜鹊在枝头不停地叫，晚上便生下了奴婢。后来娘死了，奴婢便被卖给了人牙子。奴婢是陈家买来的丫头，八岁就被指拨过来跟着大姑娘了。大姑娘见了奴婢很是喜欢，便赐了奴婢名叫珍儿，大姑娘说，意为珍贵之意。此后奴婢便跟着大姑娘，大姑娘教奴婢识字、教奴婢一些粗浅的乐理，奴婢一直伺候到大姑娘出阁，又跟着大姑娘到了甄家。”
“大姑娘是个好人，猜到甄家是个虎穴，出嫁前便为奴婢脱了奴籍，拿了些银两给奴婢，还奴婢自由身，让奴婢自去谋个生路。可奴婢自愿留下，一生侍奉大姑娘。即使名分上是良民，脱了贱籍，可蓝珍，永远是大姑娘的丫鬟。”
“陈家已经从内里烂透了，他们买卖五石散，整日里吞云吐雾，大小姐劝了老爷和二老爷数次，他们都不曾听，家中能卖掉典当掉的贵重物件近乎都被清空了，若非如此，我们大姑娘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又怎会沦落至此，嫁到这样腌臜的门户，年纪轻轻就去了？”
说到这一句，蓝珍原本温和的面目突然多了几分恨意，她攥了拳头，像是下定了何种决心一般，再度起身跪下，叩首于地，字字坚定，道：
“草民蓝珍，原广陵陈氏大房嫡女陈柔娘之奴，受大小姐多年恩惠，得以脱奴籍、成良民。今以命控告广陵陈家多年私下交易五石散这等毒物、私蓄死士谋杀朝中命官、与山匪串通害死国子监学子白临三大罪状，人证物证俱在。蓝珍昔日为陈府奴仆，以奴告主，不忠不义，自知是罪孽深重之人。今以死谢罪，望少国师大人和审刑院众位大人听之信之，切勿放纵了此等奸恶之徒。蓝珍深拜。”
说完这些，我看得蓝珍似乎咬破了嘴中甚么东西，下一秒我便看得封羽奔了过去，一缕蓝色的灵气从他手中拍到了蓝珍的背上，蓝珍很快吐出一大口血。封羽上前调节起蓝珍的内息，生生将她已经服下的毒逼出来。蓝珍又吐出几大口浓黑的血，又趴在地上咳了数下，终于缓过气来，不可置信地望向封羽。
“你的命保住了。”封羽看着蓝珍，道。
不等蓝珍开口，封羽又道：“你活着，比你死了，对你家大小姐更有用。”
蓝珍不再反驳，她只怔怔地看着封羽。
“你可愿，写一份状书，当堂指认陈家和甄家所为？”
“蓝珍愿意。”眼前的女子庄重地叩了首，语气近乎虔诚。
“好。明日你便作出卧病谢客或外出游山玩水之态，晚点我会遣人来接你，楚州封家的人会保护你的安全，并适时送你入京都。”
“蓝珍，至死不忘少国师大人深恩，今生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从蓝府出来后，已是深夜。
“青鸾，你困么？若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封家。我要去湘水之畔见见那位白公子。”
“不困。”呃，其实，我们龙族并不需要睡觉。
深夜的湘水之畔无有一人，只有呼呼的风声和随着冷风上来的湘水。月光将湘水照地透亮而冷寂，水下是深深的暗色。风声动，水亦动，很快卷起来一股极为强劲的水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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