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波澜起
同是一轮圆月下，裴嘉延亦在对月沉思。
他此番急匆匆从隔壁县城的诗会中赶回，其实并不是像对顾念朝说的那样临时有急事需要返回临源县而是早就得知那叶明瑞心怀不轨会对顾念朝下手。
是了，此时的裴嘉延并不是从前那十七岁的裴嘉延。就在前天晚上来自后世三十岁的裴丞相重生到了十七岁的自己身上。
前天晚上，裴嘉延一醒来发现房中的布置同自己府上屋中的布置一点也不相同。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形也随之变小了。屋外守夜的小厮听见房中的声响打开房门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看着小厮的面庞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是自己一直魂牵梦绕的元和七年。
或许真的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让他回到了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点。没有再犹豫，裴嘉延立马吩咐小厮收拾行李并于翌日一早亲自前去与举办诗会的黄先生道明原因请辞离开。一路飞奔不敢在路上多逗留停歇，终究是赶上了。顾念朝没有被胁迫着嫁给叶明瑞为妾，也没有为保清白最后在喜轿中自刎而死。
前世顾念朝离开后的十几年间，每每午夜裴嘉延总能梦到在他回到临源县时在顾家小院中看到的棺椁。他在灵堂中守了好几天直到顾念朝的棺椁下葬，那时他才意识到这样鲜活的一个姑娘就这样没了。不会再有人追着他喊裴嘉延，追着他说要按时吃药……
幸而他又重来了一次，顾念朝还好好的。她的呼吸是鲜活的；她的笑容是鲜活的；她的动作也是鲜活的，如此便已是很好了。这一世，他定会护她周全。
等裴嘉延从思绪中挣脱，已是夜深。初春的白日虽风暖和煦但夜晚仍带这些寒气。一阵夜风吹来，寒冷一下激得裴嘉延咳嗽起来。突然裴嘉延耳畔传来顾念朝的声音，他听见她气急败坏道:“哎呀，裴嘉延你这个呆子！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吹风啊，着凉了可怎么办！”
看着少女睁圆的鹿眼里满满的印着自己的身影，沐着月光急冲冲的向他跑来。有那么一瞬间，裴嘉延承认他是想将这一轮圆月藏起来的。可转念一想从地狱中走过一遭的自己能独占这一轮明月吗？明月合该是高挂在天空中散发光芒的。
就在裴嘉延晃神的瞬间，顾念朝已经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眼前少女凝脂般的肌肤在月色下散出玉一样的光润，在这般近的距离下，此刻裴嘉延才注意到原来顾念朝的左眼尾下有一颗红色的小痣。这一颗痣长得极其讨巧，隐在暗处平日不能轻易瞧见，但若是凑近一看便为圆润纯真的鹿眼增添了一次独属于少女的妩媚。
裴嘉延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么晚了，阿念怎么还没休息是还在担心白天的那件事吗？你放心有我在总会护住你的。”
顾念朝抿了下嘴，道:“裴嘉延，我娘亲今天和我说我就要及笄了。可是我还想再继续画图册做簪子……我担心若是真嫁了人这些都做不了了。”
裴嘉延沉默了很久，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道：“阿念，你……”
“欸，不说这些了。裴嘉延，你在诗会表现的怎么样？我可是一直对你给予厚望的！”裴嘉延望见眼前的少女一扫刚刚的颓靡神态又重新变回往日元气十足的模样，心中微微发苦。顾念朝一直都是这样的顾念朝，从小与母亲相伴生活的经历形成了她事事为他人考虑的性格。总是不愿让他人担心，总是假装自己过得很好。
“你放心一切都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不和你多说了万一让阿娘发现我又半夜溜出来就糟了。瞧，前几天说好给你的。这一盒是茉莉味的唇脂，颜色香味都是我精心挑选了很久的！最近在咱们临源县内可受小娘子喜欢了。”说完她拉起他的手，柔软的指尖一触而过，一盒仍带着体温的唇脂停在了他的掌间。
少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是一阵春日拂过的微风。
裴嘉延望着这盒唇脂无声的笑了笑，多少年过去他以为他不会再有这样的礼物了。
七年前，那时他怀着满心的仇恨踉踉跄跄来到临源县。这一岁他失去了父母成为了一名孤儿，他的父亲因为一场政治斗争被诬陷入狱最后含冤而死，而母亲则是为了保护他能顺利离开汴京城不惜纵火掩盖一切痕迹只为制造一个母子具亡的假象。他永远无法忘记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段话：“阿延，忘记自己姓裴。不要恨，不要为我们复仇，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母亲去寻你父亲了，此后就辛苦你了孩子。”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那片火海中。
可是怎么能不恨呢？裴嘉延一直觉得或许自己就是靠着这一股恨意从汴京城来到的临源县。
初遇顾念朝时正是腊月，他踉踉跄跄的来到临源县刚进临泉巷就心疾发作了起来。是顾念朝将他从窒息的边缘救回的，那时他就对这个脸蛋圆圆、笑容明媚的女孩留下了印象。
由于先天心疾的原因，他的唇色总容易呈现绛紫色。所以他经常会用一些唇脂来掩饰自己先天心疾的不足，对外人他不想漏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与破绽。后来的一次意外，他在补叠唇脂时正巧被顾念朝遇上。这才有了后来每过一段时间送来的各色各味唇脂，山茶花味、玫瑰味、荔枝味……
算上前世这是他时隔十数年又一次收到的来自顾念朝的唇脂，裴嘉延再一次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唇脂盒。
又是一日傍晚，想着今天裴嘉延应该不会去书院。江朝来到裴家门前，提着食盒轻轻的敲了一下门，问道：“裴郎君你在吗？”
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木门便打开了。
裴嘉延将江朝迎进了会厅，见着她落了座才问道:“不知家婶婶突然到访，所谓何事？”
江朝一听却面露难色，踌躇了片刻，几次起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顾婶，嘉延也承蒙您照顾多年。您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尽管直说，若是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而为。”
“可裴郎君实在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罢了今天就算舍去这张老脸了。你也是知道之前苏和那混账的事的，我今天收到了他寄来的信件说是如果不把阿念嫁给他，他就让阿念在临源县活不下去也警告我别想将阿念嫁给别人他有的是办法。你也知道我就阿念这一个孩子…更糟糕的是最近我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力不从心，我会在某一天夜里突然撒手而去。她与你最是相熟，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来拜托你了。”
“我想让你假装娶阿念，若是可以过后事情稳定了再和离。裴郎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这请求提的不道德。如果裴郎君愿意我就将珍宝集所有权的一半转让给你，本也是我们对不住你如果这能稍作补偿也好……如果裴郎君在此之前已有婚配或是爱慕之人，那实在是婶子我失言了你不要往心里去。这些银两就算是婶子给你的答谢了。”
听完江朝的话，裴嘉延沉默了很久。他能想到或许是和叶明瑞有关，却想不到江朝的身体在半月内已经恶化到了需要向他托付顾念朝的程度。
所谓女坊则是和离女子聚集而成的坊巷。因本朝历代对女子要求并没有那么严苛，和离后的女子不仅可再嫁，对于一些不想再婚的和离女子也可选择至官府办理户籍手续自立为户。女户同样可以经商或是做一些其他营生活动。
“顾婶，我正巧认识一位从太医院致仕归家的打发这样我明日修书一封看能否将他请来。不到最后一刻总不能放弃的，你也知道阿念虽然嘴上不说但最重视的就是您了。至于假装与阿念成亲这一件事，阿念可知道我需要一个思考的时间，也希望您能和阿念说明情况。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假如阿念愿意，那我也是愿意的。至于珍宝集，您还是留给自己和阿念吧。这是你和顾叔半辈子的心血也是阿念心心念念想要办好的。”
“裴郎君还是你想得周到。是我想左了，我先去问问阿念的想法。实在抱歉，今晚是我唐突叨扰了。”
“不会，顾婶我送您回去吧。”随后裴嘉延起身将顾大娘送回来顾家小院的门口才转身离开。
成婚一事确实是裴嘉延两辈子都不敢妄想的，更何况是和自己心仪许久的女子。裴家曾有一条不成文的家规，凡裴氏子一生只可迎娶一人。如果这一出戏真的如顾大娘所愿进行下去，那么他裴嘉延也算是借此圆了心中遗憾。哪怕皆为虚假，可也确实是他两辈子唯一的一次婚礼了。
临泉巷另一边顾家小院
这一边夜晚，江朝来到了顾念朝的房间。
“阿念，你还记得娘前几天与你说的成亲的事吗？”
“阿娘，你怎么又谈起这个事了。您现在这样我只想陪在你的身边，哪里也不想去的。您不要阿念了吗？”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也不想把我的阿念这么早就嫁出去，只是你也知道我最近这身体…我今天去找了隔壁的裴郎君，和他说了这事。他也同意了，说只要你没有意见就好。府城那边有个女坊你是知道的吧？裴郎君答应了成亲半年后就会与你和离，让你去自立门户。”
“阿娘……你糊涂啊”
…………
与江朝一番长谈后，顾念朝一宿没睡。
翌日傍晚，顾念朝来敲响了裴家木门。听着顾念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裴嘉延明白这事情已经明确下来了。他打开木门邀请顾念朝在会客厅中小坐，便回去房间拿出了一个锦袋，顺便将之前顾念朝送的茉莉唇脂浅浅的抹上一层。唇脂散发出悠悠的茉莉花淡香，略微抚平了裴嘉延紧张的心绪。
在和顾念朝去往顾家的时候，裴嘉延想:这一条小路走过那么多次，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忐忑，也从来没有想过母亲留下的玉手镯还有能送出的一天。
顾家会客厅中，江朝已经换上了正服，她身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本小册。待两人走近后，江朝开口道:“相信你们也都知道我今天叫你们来的意思了，阿念，阿娘没有办法陪你一辈子往后你要靠自己过活了。裴郎君，我们阿念以后就拜托你了。”
裴嘉延郑重的应下并将自己的庚帖递过，随后向着江朝跪下立誓道:“我裴嘉延，今日在此立誓今后定不会负顾念朝。在婚期内不会干涉她的自由而在婚期满半年后我也会自请和离，让阿念能自立门户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好好好，有你这一句话我也放心了。裴郎君，是我们顾家与你有亏欠。来日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定当结草携环。”江朝低声道，“这是阿念的庚帖，虽然时间仓促但这也算是定下亲来了。若是可以成亲的时间就定在阿念及笄之后吧。”
“顾婶，您放心我已经写信拜托那位郎中赶来临源县了，相信不过三日就能收到消息了。您先看郎中怎么说我们再根据情况决定接下来的事”
“最后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玉镯，我想把它赠给阿念。就当做是我们之间的信物了。”
望着眼前眼眶通红眼底发青的顾念朝，裴嘉延再一次生出了想将人拥入怀中的想法。江朝身体向来康健，短短半月定是服用了某些药物才会导致身体迅速衰败。
看到江朝神情已有些疲倦，裴嘉延和顾念朝就一同先告退了。看着神情厌厌的顾念朝，裴嘉延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可又转念一想遇到这样的事情又有几人能保持十足的冷静呢？
“顾念朝，我在这里。你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情绪宜疏不宜堵。”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突然一阵压抑的哭声传来。
“裴嘉延，对不起是我耽误你了。我娘与讨论的事你不要当真，现在权当让她安心就好。你这样的优秀，合该有更优秀的女子与你相配的。”
更优秀的女子吗？裴嘉延没有接话，他想他已经找到了他心目中最优秀的女子了，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只可惜他的心上人并不知道这些。
“阿念……我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临源县本地人士。对于不久之后的科举我需要一个临源县本地的户籍，若是与你成亲那户籍的问题也能解决了。你看，你帮我解决户籍问题；我帮你躲避叶明瑞的纠缠以及医治你母亲。这是两清和互不亏欠的，你没有耽误我什么。”
其实不是的，上一辈子他最后也顺利参加了考试但如果这样说能让顾念朝放心也好。
这一次顾念朝沉默了更长的时。
裴嘉延虽是这样说，可顾念朝何尝不明白他这样说只是在安慰自。她从前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嫁给裴嘉延这样清风朗月般的人，从前她能想象最好也不过是寻一男子相敬如宾的过活就好。
他会答应难道单单只是因为母亲的恳求吗？顾念朝不知道却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权宜之计，将来也绝对不能得寸进尺做出一些让裴嘉延难堪的事。
“裴嘉延，你不用多说我明白的。你对我们家的帮忙我感激不尽。”
这话她说的真心实意，或许裴嘉延是出自多年的情谊愿意搭手帮她一把，哪怕只是有幸同路一段她也会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回报裴嘉延。
https://www.biqugebar.net/50440_50440518/1144450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bar.net。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bar.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