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窗外大雨倾盆，落在亭台屋檐之上声如鼓点，咸阳道路瞬间变得泥泞不堪。
“今日便出发？不如再等等……”，张衍看着赵安安排好最后一件事务，问道，“已经错过那么久，再晚一天也无妨啊。”相比自己之前所估算的一旬，赵安已将时间压缩到最短，只花五日便将房内屋外之事处理妥帖，但衍看着他这模样总是觉得担忧。
“不了，我即刻便出发。”，他浅笑着朝衍作揖告别，“安先提前祝衍升迁了。”
他见衍叹着气默许，便转身快步离开，去往马厩将义父带给自己的马匹牵出。只是此时若是再如何挥鞭，只怕也要傍晚时分才能到了。
天色阴沉，乌云压境白日恍若深夜。一路上，雨势半点不减，早已将他的衣物浸湿，马蹄溅起的淤泥也悉数打落在衣角。雨水模糊着视线，路上灯火莹莹，如鬼火般忽明忽灭，只能借百姓家的昏黄灯火，才勉强识得道路。如今已是夏日，他此刻也顾不得浑身湿热，担忧着待会儿会又有电闪雷鸣，阻拦自己的去路。
“安先生！”，刘毅看着府门前飞驰而来的熟悉声音惊讶道，“快！拿把伞来！”
“吁……”，赵安牵停身下马匹，望着熟悉的府邸如今缠满白布一时五味杂陈。艰难翻身下马后，他看着小跑着上前为自己撑伞的刘毅道：“刘大人，这段我不在的时间，公子他……”
“公子他意志坚强，再加上陛下频繁探望，中车府令大人日日陪伴，我虽见他情绪低落，却未曾为之落泪。”，刘毅看着他一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模样道，“倒是安先生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
如此想来，自己其实也不过无足轻重……这般火急火燎，又有什么意义？
“我……公务在身。”，他苦笑道，“公子休息了吗？我想见他。”
“公子在书房，安先生平日里相见就见了，还需问吗？”，刘毅疑惑道，“不如先去换身衣服，别又染了风寒才好。”
“无妨……辛苦刘毅大人为我担忧了。”
穿过环绕回廊，耳边雨声簌簌，水珠从屋檐斜斜倾落。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前，见里面灯火融融，一时不知该如何自称，只能抬起手轻敲房门。
“谁？”
是公子的声音……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半晌之后他才垂眸道：“是我，赵安。”
只听见，屋内立刻传来竹简碰撞声，几声急促脚步后，又重回寂静。正当他犹如刀剑悬顶一般煎熬之时，脚步声渐进，门开了……
瘦了……他仔细打量着这张半月终于得见之人的脸。他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从前所认识的那个小公子了。
他感受到胡亥望着自己的神情先是惊讶一瞬，又恢复成难以琢磨的平静。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落魄……”，胡亥望着眼前发髻散乱，浑身湿透的赵安启唇问道。
他嘴唇欲张又合，不知胡亥现在到底如何看自己，亦不知如何作答。
下一瞬，一个温热的怀抱将他包裹。胡亥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腰身，柔软的发髻贴在胸口，独属于胡亥的清香缠绕在他的鼻尖。他就这样站在房门前被胡亥抱着，身后是风雨大作，面前是暖意融融。
“我……身上很脏。”，他讷讷说着，不敢伸手回抱。
“这么久不见，抱一会儿都不行了？”
“你不怪我吗？”，像是中了梦魇一般，他仍有些不可置信，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小公子像以前一样，心中庆幸自己来时所打得腹稿都不会派上用场。
“要是我有精力，肯定要先把你狠狠揍一顿。”，胡亥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双眼含泪眸光流转，神情半是委屈半是欣喜，“但是……最近有点太累了。”
“是我的错……”，他不禁皱眉将怀中人抱紧，“抱歉。”
胡亥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背，道：“高先生和我说了，你是有公务在身。而且我说过信你，就是永远信你……我知道你是万不得已的。”
义父……他微叹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问道：“那亥儿，也永远信高先生吗？”
“自然。”，胡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他道，“安儿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故作轻松地笑着，低头蹭蹭人脸颊，不想在这时再向胡亥说些不愉快之事。
“你们两人都是我最信任的人，这次……母妃薨逝，高先生也帮了我许多。我知道你们两人或许有些不合，但我相信你们都不会害我。”
“嗯。”，他笑着应下，不想反驳，“我之前日夜兼程，现在先回房洗漱如何？”
“到底什么意思？”，胡亥忽然有些恼怒地说道，“你十天半月不见踪影，回来就问我这样一个问题！母妃临走前将我交托给你，你不觉得愧疚吗？”
“自然愧疚，但我不愧疚我这几日没能在你身边，而是愧疚自己无权无势处处受人限制。胡美人待我如义子，我却不能在她合眸之前见最后一面，应下承诺以让她安心；你待我如兄长，我却不能在你痛失亲人时，为你分忧……若不是因我无权无势，谁能带一众甲兵围我，逼我离都？若不是因我无权无势，又如何只能靠日夜兼程现在才见到你。”
“来时我曾想，若你怨我，此后不愿再信我，以死表忠也未尝不可。义父也是我敬重之人，是他救我于水火，让我侥幸不曾落入隐宫，反而锦衣玉食还有如今的视野见识。”，他看着胡亥的眸子说着，自嘲地笑笑，“义父要我死，我就得死，我的命都是他的。又怎么会在你面前质问他？”
“你……”，他这一番话，所含太多，胡亥呼吸急促不知如何回答，吞吐道，“那……是谁围困你？可高先生说……”
高先生，高先生……“若我说是高先生，亥儿该如何？若高先生其实不像亥儿心中所想，亥儿又该如何？若我所说与高先生截然不同，亥儿，还会不会永远信我？”，他此刻也有些愠怒了，神色冷淡地用一只手按住胡亥后颈又迫使人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的问道。
胡亥望着面前的赵安，不像从前柔和，反而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一双眼睛紧紧凝视着自己，让他几乎无法喘息。可他该如何回答？一个是自己最敬重的老师，一个是自己最喜爱的……他如何能在这两者之间做出抉择？
“抱歉……我又胡说八道了。”，赵安垂眸浅笑，示弱道。压在自己后颈上的力气渐渐变小，变成一个带着些暧昧的抚摸。
“我先去洗漱，请公子见谅。”，语毕，一个温热湿润的吻落在他额间。这是，赵安第一次吻他，即便他身上带着雨水泥泞，但是这个吻仍然带着让人发烫的暖意与竹一般的清香。可还未等他反应，赵安便以转身离开，消失在走廊深处的沉沉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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