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六月，平安京。
一大早，南城门外便排满了等待进城的人，依大昭律，平安京的城门每日丑时一刻开门，而此刻早已过了寅时，这城门前的人流虽然已经少了许多，可奈不住剩下的人大多都是客商或是进京返城的富户，各色的马车软轿仍是排出了老长。
车多、人也多，这进城查验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许多。
等得久了，人心难免有些浮躁，时不时便有管家模样的人持着各式名目的证明前往城门处交涉，以求早些能进得城去，不在此地干耗，难免还要引起阵阵骚动，吵上一番。
不过有急的，自也有不急的。
“哇、哇、哇……”妙妙此时完全不觉得困在车中无聊，反而是撩起了车上的帘子，新奇地打量起了这座百年古都……的南城门。
巍峨气派的城门楼、浑厚古朴满是岁月沧桑的城墙，甚至是城门上那苍劲有力的‘平安京’三个大字，都让她像个没啥见识的乡下丫头惊呼不已。
难怪小哥喜欢四处跑，这天下竟有这么多完全不同的地方，妙妙微张小嘴打量着城门上的大字，佩服地点了点头，这一个字比云州的城门都要大上几分，好生气派。
只是……妙妙盯着那三个字不放，总觉得这字笔锋之间竟让她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一般，她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别哇了，你是田蛙吗，就知道哇哇哇！”柳烟罗没好气地扯回她呆住不动的身子，将她按在了马车内，“别想个没见识的呆瓜一样，丢人不丢人。”
一时口没遮拦的话，换来了萧启透着冰碴的一记冷眼，只是多日下来，柳烟罗早已抓住了他的软肋，只要妙妙在，他也不能对她怎么样，瞪就瞪吧，也不会少块肉去。
她嚣张地抱着妙妙的软腰，得意地向萧启挑了挑眉，那意思，有本事你过来呀。
妙妙对他俩的眉眼官司一无所觉，“你再让我看一下……”
“一个破城门有什么好看的……”柳烟罗无奈，“进了城才好看呢，到时候只怕你眼睛都不够用。”
妙妙撅嘴，“我只是觉得那几个字有点眼熟，想看清些。”
柳烟罗闻言，也扫了一眼，“那是一百多年前□□皇帝亲笔手书的，你不是说从未来过平安京吗？怎么会见过？”
随后却似想到了什么，冷嘲道：“只可怜，这平安京里只怕连墙缝里都渗着血，哪来的平安。”
她见土包子妙妙一脸的不明所以，左右也无事，便向她低声说起了平安京由来。
大昭在此建国已有百余年，此地原名圣京，后经开国太宗皇帝亲赐此地平安之名立为国都，寓意以求江山稳固，国运昌隆。
奈何，在这短短的百年间，大昭的国运几经动荡，数次是因内乱而起，平安京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野心与权欲所带来的血色斑斑。
十几年前，如今的皇上还只是太子，与自己的亲弟弟争夺帝位，那场大乱让京城内外血流成河，朝中重臣与宗室在那场大乱中死伤惨重，百姓无辜丧命的更是不计其数。
最后太子胜出，即位后，便借着清除逆党，告慰忠臣英烈的名义，大肆杀戮，排除异已，将当初曾支持逆王反对他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城中的土都被铲薄了几寸，可仍然可见血痕累累。
镇北王府远在北寒，自是没有受到什么牵连，但是她永远记得五岁那年随父王初来平安京时的景像，当时正值中元节，这平安京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哀哀的哭泣，惨白的灯笼，让人看着心中就阵阵发寒。
“我听说，逆王起事那一夜，这城门上的平安京三个大字都被鲜血沤透了！”柳烟罗看着有些怔怔的妙妙，点了点她雪白的额头，“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还敢盯着这晦气的字看，也不怕半夜亡魂进门。”
妙妙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她知道的……因为她就是在那一夜出生的，而外祖父家一百多条人命，也是在那一夜被屠戮怠尽的。
妙妙没有出声，也不愿再去看那城门，颇有些怏怏地缩回了马车里，再没了先前的好心情。
柳烟罗有些后悔，以为自己的话吓到她了，忙转移起话题，“待会进了城安顿下来，我带你四处逛逛，这城里可是有许多好吃好玩的……”
现在这位圣上虽然是心思算计多了些，倒也还算是个好皇帝，不过短短十几年，便将大昭的国力提升了一大截，极大的震慑了曾经虎视眈眈的边境强敌，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她每次来平安京，都能感受到这里的日益繁华，百姓们也似乎终于从那场惨事中恢复了过来。
“好……”妙妙兴致缺缺，但仍打起精神应和着，不想辜负柳烟罗的好意。
“妙妙，你们进城后要去哪里，”柳烟罗突然想起了正事，涎着脸凑到妙妙身边，“能不能继续收留我啊？”
妙妙……
镇北王府这般穷的吗，堂堂郡主到了平安京，居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吗？
柳烟罗无奈地长叹一声，“我们家是在京里有宅子啦，但是我又不能回去，那样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行踪了？”
臭老头若是知道她来了平安京，肯定会猜到她要搞事情，那她的计划不就全泡汤了？！
“所以在平安京这段时间，我还是需要妙妙女侠继续扶弱济贫了。”白吃白喝跟了一路的柳烟罗摆出一副赖上你的模样，成功逗笑了妙妙。
“知道啦，不会让你睡大街的。”妙妙嫌弃地推开柳烟罗的大头，“哪有郡主像你这般穷的。”
柳烟罗不服，“我本来有机会变有钱的！”她想起平白错过的好机会就上火，“是谁死活不肯让我去捡银子的！”
“你那是抢死人的钱！！”妙妙也要尖叫了，那晚这女人刚刚脱险，临走时竟要拉着她去翻捡尸体，说是要劫富济贫补充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
要不是阿启帮她拦着，这女人真的能干出来扒尸的事，真是太可怕了。
柳烟罗无语望天，“什么叫抢死人的钱，就是在军中也是要打扫战场，收集战利品的好吧，真是暴殄天物。”
她本来就没钱了，身上的首饰本来就没几件，也在那一路的奔逃中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鞭子也没了，连包袱都丢在了如归楼，真真是两袖清风，一贫如洗。
她又忘了向耿叔打些秋风，只能厚着脸皮让妙妙养了。
马车此时动了动，萧启提醒道，“妙妙，我们要进城了。”再让这两人死人来死人去的大声争辩下去，他们也不用进城了，会直接被听到的城门军送进大牢。
妙妙和柳烟罗瞬间便乖觉地闭上了嘴。
城门军检验好了他们三人的身份后，仍是忍不住多瞟了几眼那马车旁的黑马，眼底是深深的惊艳，这马……可真是让人眼热。
直到马车咕辘辘地进了城，妙妙才与萧启商量道：“阿启，我们先寻处客栈住下吧。”
“为何要住客栈？”柳烟罗在一旁插嘴道：“你不是来拜祭你外祖父的吗，为何不住你外祖家，总还有母家的亲戚在吧，”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萧启，欲盖祢彰地小声问妙妙，“你那个林奚哥哥呢？住他那呗！”
妙妙眼神黯淡了一下，摇头，“林奚哥哥那里不方便……”
下山前，爹爹明确说过，林奚哥哥家世复杂，到了平安京不许住到他那里，否则对彼此都不好，她虽不解，但是听到会给林奚哥哥惹了麻烦，便乖乖应下来。
至于外祖家……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也不知，娘亲心心念念的文府，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兰苑
萧澄一脸惨淡地合上手中的家信，死鱼一般瘫在了椅子上，这已经是家里寄来的第二十九封信了……
一封比一封长，也一封比一封狠。
连星月轩里的小丫头们都夹了一封厚厚的信过来，向他讨要她们的小姐。
他怀疑，没准下一封信里，自己就会被逐出家门了。
到时候，萧澄这个名字便会被世世代代刻在如意山庄的耻辱柱上，供后人瞻仰唾弃。老爹也一定会把他的尸体也挂到雪涯上去迎风招展。
只是，在那之前，他恐怕会先被眼前这人亲手埋了……
萧澄心虚地往对面溜了几眼，实在忍不住这厅内死气沉沉的气氛，“你是打算一直用这张臭脸对着我吗？”
“不然呢？”林奚眼皮都未抬一下，一改在外人面前的温润如玉，冷嗖嗖地顶了回来，“你倒是笑出来给我看看！”
萧澄……
妹妹都丢了，他哪里还笑得出来……
他满怀希望地一路追到平安京，却连妙妙的影子都没追到，直到与林奚汇合后，才知道妙妙分别向家里和林奚传了一封信，说是在路上遇到个朋友，有事耽搁些时日，要晚些进京，便再没了消息。
天晓得从未下过山的妙妙哪里来的朋友！
萧澄在平安京日日悬心，到如今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眼看外祖父他们的祭日都要到了，妙妙这丫头却还是没露面……
他了解妹妹的性子，她晓得家人会为她挂心，绝对不会这般任性行事，妙妙肯定是出事了。
萧澄总觉得，当初在云州城外那十几具无端出现的尸体与妹妹的失踪有关。
正胡思乱想之际，林奚沉着声音开了口，“今天晚上，我们去城外一趟。”
萧澄猛地抬头，瞬间便明白了好友的言下之意，“你是怀疑那里？”
林奚点头，“魂殿的人无端出现在云州，绝对不是巧合。”
而且，对于魂殿，他知道的远比萧澄要多上许多。
娘死前向他交待的话，再加上这几年他私下查出来的一些蛛丝马迹都能证明，
魂殿之主，一定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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