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如意山庄虽已避世，却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且不说这山庄上上下下全是不通俗事的习武之人，完全离不开外界的供养，单这一代代长起来的毛头小子们，满心满眼全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又哪里肯老老实实地窝在这深山老林中当守山公。
先前受制于祖训，这些精力旺盛的皮猴子最初也只能在苍元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折腾，这么一来，山中的土匪山贼可倒了大霉，哪里禁得起他们刨坟掘墓式的再三扫荡。
死的死，逃的逃，凋零的一干二净，苍元山倒也成了乱世之中难得的净土，引来了不少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在此安身。
如今，先代的恩怨早已淡去，当年的仇家只怕连骨头架子都成了泥，如意山庄倒也不再拘着小辈们终日守在山上。
毕竟，再避世也总得娶媳妇嫁闺女不是，内部消化能力毕竟有限。
下山的人多了，姻亲故旧间的牵扯便也多了。
狐朋狗友多了，找上门的大小麻烦便也多了。
比如现下正死赖在萧老庄主面前撒泼的古奇英，便是当年萧长风出门撒欢时结识的损友，古奇英出身西域圣蛊门，自十几岁独闯中原与萧长风相识以来，俩人没少结伴兴风作浪，胡作非为。
直到八年前文家那场祸事发生后，萧长风自此收心，日日守在妻女身边，再未离庄半步，古奇英则开始天南海北地四处乱跑，数年都不见踪影，却三不五时便能捎来些千奇百怪的药材和异宝，只为能给小妙妙续命。
这些年相处下来，不仅萧长风视其如手足兄弟，便是萧老庄主夫妇也将其看做自家小辈，该打打该骂骂，从不生分。
所以古奇英此时也完全不惧萧老庄主的冷眼，眼见林奚避了出去，便嘻笑着开了口，“老爷子你当着孩子给我留点面子嘛，这么大火气也不怕吓着你的宝贝小孙女。”
哼！
萧老庄主丢给他一记冷眼，只专心看着廊下的小孙女努力练功的身影，并不是很想理眼前这碍眼的小子。
古奇英啧啧称奇，真应该让萧长风和江远山他们一起来看看老庄主此时慈爱可亲的样子，只怕要惊掉一地眼珠。
他远远瞧着妙妙的小身子已经开始歪斜，不由有些心疼道：“我说老爷子，这哄孩子开心的方法多的是，您何苦真的让妙妙这孩子习武，她这筋骨哪耐得住，不是白受罪吗？”
古奇英一早便看出来了，妙妙这孩子虽生得乖巧可爱，可着实不是习武的材料。
这也并不奇怪，她未出娘胎便遭逢大乱，文家弟妹当年心神俱损的情况之下能平安生下她便已是老天眷顾，这孩子先天不足，又病弱多年，筋骨本就较之常人弱上许多，虽说如今身子骨看上去壮实了不少，可这身量比之同龄孩子仍是矮上许多。
经脉更是脆弱的很，莫说比不上她两个哥哥，便是这如意山庄中的寻常弟子，可能都胜过她许多，纵是有名师指点，可按她的资质，只怕终其一生也无法在武学一道上有所建树。
又是千娇万宠的小女娃，何苦来哉。
“妙妙自小到大，从不曾开口向我们讨要些什么，唯有这习武一事，她自懂事起便念念不忘，她既想学，便可以学！”
萧老庄主眼中满是疼爱，“便是资质寻常，以我萧家之力，自可让她得偿所愿！”
不就是想做女侠嘛，又有何难，到时自会有法子寻些江湖败类给小孙女行侠仗义。
至于妙妙能学成什么样子，无关紧要！
小孙女开心最重要！
见过惯孩子的，没见过这么惯孩子的，古奇英咂舌，眼珠一转，打蛇随棍上：“您说得不错，孩子嘛，自然得宠着来，您还真是疼爱晚辈，那能不能……”
“不能！”
不待他说出口，萧老庄主便再次铁面无情地拒绝了古奇英的请求。
“老爷子，林奚这孩子天资出众，且悟性极佳，你相信我，收下他不亏……”古奇英顶着萧老庄主刀子似的眼神，仍是不肯放弃，死赖在堂下垂死挣扎。
“刚才我说得很清楚，这事绝不可能，你是自己滚出去，还是我把你打出去，自己选！”萧老庄主面色铁青，冷睨着苦苦哀求的古奇英，毫不心软，
“莫说是我，如意山庄上下，都不会收他，我能允你将他带进如意山庄，已是破例，你不要不知好歹。”
“老爷子你不讲道理！”
古奇英急了，萧老庄主这句话等同断了林奚拜入如意山庄所有的门路，“便是这山下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如意山庄也收了不少，怎么就不能收下林奚？”
“您好歹也看上一眼，这孩子的资质比你那些徒孙们不知好上多少，您当真忍心看这孩子无家可归不成？”
萧老庄主不为所动，“再好的资质我也不会收，你也少来卖乖，”他瞪了这不省心的后辈一眼，“你若是想给这孩子找个去处，山下的如意镇自有他容身之处，但想拜入我门下，绝不可能！”
“您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可怜可怜这孩子吗，毕竟他与如意山庄也算颇有渊源，不看僧面看佛面，给这孩子一条出路。”
古奇英见软磨硬泡皆行不通，索性直挺插地跪在地上耍起了赖，“您若是不答应，我便不走了，”瞥见萧老庄主似想动手，他也不顾体面了，“您若是把我扔出去，我便去寻长风他媳妇，说你不念故人之情！”
哗啦！红木案桌被一掌拍碎，残屑四散，飞溅得老远。
萧老庄主一脸风雨欲来，“你敢！”
回廊下的妙妙吓了一跳，本就已经抖的不行的小腿一软，险见就要跌跪在地上，好在林奚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免了她这一劫。
她也顾不上谢，探着小脑袋向厅中望去，祖父这是怎么了，为何发这么大火，还有古叔叔怎么还跪在地上了？
萧老庄主努力克制住怒火，低声骂道：“混账东西，你明知这孩子的身世，还敢送到我如意山庄来，是嫌他爹害得文家不够惨，还是我家妙妙受的罪不够多？”
古奇英不过脑子的话一出口，便已后悔了，此时也只能低头乖乖认骂，只是念及林奚，也只能硬着头皮死杠到底：“老爷子，是我错了，可当年文家那场祸事，虽是因他那个没良心的爹而起，但罪魁祸首早已伏诛，也算是为文家报了仇，我知您心里不痛快，可这些与孩子无关，”
他想起林奚的身世，也有些黯然，“林奚他娘，毕竟是我师姐，从小带着我一起长大，为了照顾我吃了不少苦，如今她也去了，临死之时只求我照顾好这孩子，老爷子，你也知这孩子身世特殊，除了如意山庄，我实在无处可托，您就当可怜那孩子，给他个容身之所，奇英求您了！”
回想起师姐临终前形销骨立的模样，哪还有当年西域第一美人的半分风采，古奇英眼中涌上一股热气，忙急急低头抹去眼泪。
圣蛊门早已衰败，自师父去后，师门中也只剩他和师姐两人，如今连师姐也没了，这孩子是她唯一的骨血，他又怎能不为他费心打算。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古奇英一时悲从中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也不觉得丢人，跪在那里时挺大个人，抽抽噎噎哭的好生伤心。
祖父把古叔叔骂哭了？！
妙妙急了，有些艰难地挪了挪不听使地双腿，想去劝架，却被林奚伸手拦住了。
“别去！”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拦着她的林奚，却见他扯起了嘴角，轻轻地说道：“我去吧。”
是她看错了吗？
妙妙呆呆地看着林奚的背影，刚刚林奚哥哥好似在笑，可眼神里却很难过的样子，好似下一秒便要落下泪来。
厅中的萧老庄主看着跪在那里越哭越来劲的古奇英，无奈叹道：“我说过，如意镇自会庇护于他，你又为何非要强求他拜入我门下。”
便是要拜师，他那个儿子和几个徒弟又哪个不行，他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说破，偏偏这轴小子非认准了自己，且不说他早已不再收徒，便是这辈分上也乱了体统。
“不一样，”古奇英抹了一把泪花，“老爷子，你相信我，林奚这孩子天生便是武学奇才，资质百年不遇，交到旁人手里，可惜了这孩子。”
“古叔，算了。”
林奚平静地走进厅中，轻轻扶起古奇英，“您不要再为了我，难为自己了，我也并不想拜萧老庄主为师。”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古奇英瞪大哭得通红的双眼，“你知不知道，若能被老爷子收入门下，这世上便再无人能欺你半分。”
林奚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不想。”
他转身跪下，一脸正色地向萧老庄主行叩拜大礼，三个叩首，声声入耳。
萧老庄主先前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未出声，此时心中却有丝丝遗憾，这孩子骨骼清奇，身形极佳，确实是块练武的好苗子，纵是对他身世不喜，也难免起了爱材之心。
此时见他行此大礼，不由道：“你这是做何？”
“萧老庄主，林奚之所以会随古叔来如意山庄，只是为了完成我娘临终遗愿。”
古奇英怔住，“什么遗愿，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您还未赶到平安京，自是不知，”
林奚小脸紧绷，有些严肃地继续道：“我娘临死前，曾说古叔一定会带我来如意山庄，她让我到了这里以后，替她向萧家人叩首谢罪。”
萧老庄主轻叹，“倒也不必如此，当年之事，又与她何干。”
“还有一句话，我娘嘱我定要在您收我为徒之后再说，只是我不想如此。”
林奚一字一句道：“我娘说，当年灭文府满门、又派人劫杀萧伯伯的真凶，仍活在这世上。”
一语石破天惊，古奇英骇然而起，“你说什么？那些人不是被你爹杀干净了吗？”
当年萧长风夫妇出事之时，他尚在塞外，待他知晓时早已过去数月，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太子死里逃生，参与宫变之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他连替兄弟报仇都找不到人。
如今过了这许多年，却知真凶仍存活于世，怎能不让他惊又怒，“师姐为何不早说？！”
萧老庄主面色无波，眼中却杀机尽现，“是谁？”
“无间城，魂殿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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