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心

雨天的伦敦是灰白色的。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近十年，对于绵绵的阴雨已经很习惯。萧远走在街头，并没有撑伞，仅是竖起了风衣的领子，任由细雨打湿脸颊和微卷的长发。长而浓密的睫毛挂着朦朦的水汽，映着他深黑的眼珠氤氲而深邃。

        “那个，你好……”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萧远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背着双肩包的清秀少年，穿着黑色的雨衣，眨了眨细长的丹凤眼，冲他举了举手中的相机，清朗的嗓音，讲着一口流利的英文：“请问，可以帮你拍几张照片吗？”

        萧远望了眼他手里的相机：“摄影师？”

        “不算，我是queenmary的学生，在完成这学期的课题。”少年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您的气质很特别。”

        少年挠了挠头，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微卷的齐肩长发，深黑色的眼睛，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应该是亚洲人，却有着比一般亚洲人深邃很多的五官。尤其是眼神，非常有明亮有力。如果能拍出来，一定很不错。

        “你是刚学摄影？”

        “是的，这是我来这边读书的第一个学期。”

        萧远点点头。果然，否则在英国搞摄影的人，应该不会不认识他。

        萧远看了他一眼，换中文道：“中国人？”

        少年细细的丹凤眼里忽然亮了起来：“是的，您也是吗？”

        “作业会发表在哪里？”

        “发表？应该不会发表或者刊登，就是交给任课的教授，作为这门课本学期的结业作业的一部分。”少年耸耸肩，“当然还要写论文。”

        “在哪里拍？”

        少年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可以去那边的街道。”

        萧远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和少年一起走过去，配合地站在他指定的位置上。少年后退着步子，不断地调整着手中的镜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捕捉着光影和眼前人的姿态神情。

        过了一会儿，少年停下来，调看着镜头里的画面。不远处哥特风格的尖顶教堂，被雨水冲刷后光洁如镜的街道地板，朱红色的玻璃电话亭，一袭黑衣的男人斜靠在电话亭边，微卷的长发低垂，却依然没有挡住出色的侧脸轮廓。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各色灯光亮起，路灯星点，呼啸而过的电车划过一道蓝色的光束，蒙着水汽的地面反射着融合着这些光。一切的光影色彩，都笼在这个男人身上。

        少年不由得感叹：“您真的太适合镜头了！请问您是模特吗？”

        萧远淡淡一笑：“可以了么？”

        “嗯，真是非常感谢！”

        萧远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到约定的餐厅，比既定时间还是早了一刻钟。萧远不算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但对重要的事情和重要的人却从不迟到。

        服务生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引他到预定的位置落座。很快，他等的人就来了。

        “嗨!”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浑身洋溢着欢乐的热情，明亮的深褐色眼眸透着惊喜：“这么早，难得啊。”

        看着他冲自己大大张开着双臂，萧远笑笑，和他拥抱了下。

        两个人落座，萧远看了眼腕表：“飞机很准时么，这个天气没有延误么？”

        “这次运气不错。”温泽林端起玻璃水杯，“上次我在浦东从下午4点等到凌晨1点，已经有阴影了。”

        萧远点点头，招手示意服务生倒水。

        温泽林喝了一大半杯柠檬水，才缓缓道：“这半年忙死了，跟个蜜蜂似的。北美、欧洲、国内三边跑，有时候一觉醒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

        温泽林抬头看着萧远，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回国发展？”

        萧远翻着面前的菜单：“先点菜。”

        温泽林也翻开眼前的菜单，但眼睛却还停留在萧远的脸上：“你在英国的业务已经很稳定了，而且依我看，也没什么更大发展。国内市场蓬勃，现在是入场的好时机。”

        萧远合上菜单：“可我不是个生意人。”

        温泽林挑了挑眉毛：“你现在也不算是个摄影师。”

        温泽林唇边泛起一抹笑意：“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三年没有拍出过一张照片了。”

        温泽林端起杯子慢悠悠地喝水，看着萧远和走过来的服务生交谈点菜，他很快地点了前菜、主盘和酒，没有选甜品。

        萧远坐在他对面，沉默地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沉静而深邃。

        像温泽林这种商科出身的人，是不能理解萧远这种艺术家气质的人的想法。在他看来，工作就是为了赚钱，只要合法合理，至于怎么赚的，是否有意义，他从来不会考虑。工作需要有意义么？赚钱需要有意义么？拍一万张照片赚一百万块钱，和拍一张照片赚一百万块钱，有区别么？

        “在商言商。”温泽林端起了酒杯，举到他面前，“leo，你停在原地不走，也挽回不了你无法回归纯粹艺术的遗憾。”

        萧远笑笑，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说起来，我上飞机前刚和泽凝吃过饭。”温泽林放下酒杯，静静望着萧远，“她知道我要来伦敦，约我吃饭，聊了很久。”

        萧远眼神含笑地望着他，听他说完。

        “那天聊到很晚，她喝了很多酒。最后我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哭了一路。”

        萧远端起酒杯喝了口白葡萄酒。

        “她说她很想你，一直想来看你。”

        “泽林。”萧远终于打断他，“看来你目前的工作，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忙。”

        温泽林大呼冤枉：“哥们儿，我忙到飞起好吗？我上个月已经有十七八天没回不家了，邮件报告开会都只能在车上。大酒喝了不下二十场，我准备年底辟谷，修身养气一个月。”

        萧远垂了垂眼帘，修长的手指沿着勃艮第杯的光滑的边缘缓缓划过。

        温泽林打量着萧远，虽说刚才的确是自己夸张，自己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妹妹确实不是喝醉酒对别人哭诉自己相思之苦的性格，哪怕是面对自己亲哥哥。但看萧远听到他那番话，毫无反应的样子，他还是不由微蹙起眉头。

        萧远似乎是感受他略有不悦的神色，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泽凝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但她依然是个女孩子。”

        萧远耸耸肩：“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何必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讨论上？”

        温泽林不再说话，默默喝起了酒。

        “回国的事情，我会考虑。”

        温泽林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萧远唇角扬了扬，富有磁性的声音里带着点戏谑：“我人回去，泽凝是不是就不用想我想到哭了？”

        萧远和温泽林吃完饭，蛮有风度地打车送温泽林去他下榻的酒店。虽然知道温泽林对伦敦比他还要熟悉，毕竟他和泽凝从中学时候就在英国读书，但他还是尽了尽地主之谊。

        泽林喝了不少酒，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下车的时候，重重地拍了拍萧远的肩膀：“等你消息。”

        萧远摆了摆手，出租车扬长而去。

        回到房间，洗了个澡休息了片刻，温泽林点燃了一根烟，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他看了眼茶几上的木质闹钟，这个时间，以泽凝的作息规律，应该已经在工作了才对。

        “喂，哥。”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了清爽干脆的女声。国内现在应该刚六点，但对方听起来并不像刚起床的样子。

        “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

        “这么早就开会啊……”

        “和美国那边一个客户谈事情，总是要凑人家方便的时间。”

        “嗯，反正你身体好。”温泽林倒真不担心她，她玩命工作的样子他见得多了。有一次两个人一起来伦敦出差，搭的红眼航班，15个小时直飞，落地后开车两个小时到客户公司。他这个当年二十出头的堂妹，直接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工作，直到凌晨二点。按照这个节奏工作了三天，搭直飞回到上海，她居然直接拖着行李箱进了公司，直奔ceo办公室汇报工作。第二天九点，面不改色地坐在办公室打材料。

        温泽林倒不是怀疑自家基因好，毕竟自己也是常年连轴转，也很少头疼脑热。但毕竟泽凝是个女孩子，他本以为这样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会让她花容渐衰，没想到这丫头天生女强人的命，睡得越少干的越多越是容光焕发。要是哪几天没什么乌七八糟的事让她搞一搞，她反而蔫儿了吧几，没什么精神似的。

        “不过身体再好，你也三十出头了，还没嫁人，注意保养，熬夜长皱纹的。”温泽林缓缓吐出一个眼圈，笑呵呵道。

        对方顿了顿：“你在……伦敦了？”

        “嗯哼。”温泽林在玻璃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见到萧远了吗？”

        “见到了。”

        “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呗……”温泽林又吐了个长长的烟圈，“依然很帅。”

        见对方半天没什么回音，温泽林打趣道：“我劝他回国和我创业，就算不为赚钱，也要为你想想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快十年……”

        “温泽林！”

        对方显然生气了，温泽林却并不急，笑道：“他高冷，你也高冷。他不理你，你想他想哭也不敢说。妹妹，不是哥哥说你，感情这种事情，你要收起来你大律师的那一套，学会做个小女人，才能赢得男人的心，懂么？”

        对方冷冷道：“温总还真是有空呢。你们的麻烦事儿处理完了？听说是要和老崔对簿公堂了？”

        温泽林愣了一下：“这么快都传你哪儿了？”

        “人家老崔这次干脆利落，直接和你解约，已经通知到所有渠道了。”

        温泽林恨恨道：“打官司就打官司，我怕他么。他那个牌子谁帮他做起来的？我过去五年的心血，现在有点眉目，他就想想把我一脚蹬了。”

        温泽凝不紧不慢：“哥，所有外资品牌入驻都是这个套路。你有什么好闹的。总归先找熟悉渠道的总代理铺开市场，之后收回来渠道自己做。不可能一直被代理商牵制。”

        “不谈这个。如果你初恋肯回国，我自然没心思和他纠缠。”

        温泽凝沉默了下，还是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说他会考虑。”温泽林扬起杯子，喝尽了杯里的酒。

        听着电话那头轻缓的呼吸声，温泽林苦笑了下。

        “泽凝，说句真心话，即便他真的回去，你也不要再挂念了。”温泽林只觉得刚才喝的艾酒有点苦涩，“你还不知道他么……”

        听着电话那头一片寂静，温泽林叹了口气：“等有准信儿了，我告诉你。”

        “温总？您还在吗？”

        温泽凝挂上电话，定了定神，解锁了电脑上电话会议的话筒静音：“我在，不好意思刚接了个电话。”

        “没事，客户那边刚才您都谈完了，对方也下线了。我们这边刚才内部复盘了一下您刚才会议提到的几个要点，一会儿把会议记录发您。”

        “好的，按照谈好的时间表推进就行。下周三我们再碰一下。”

        “行，另外还有个事儿……”助理犹豫了一下，“本来不该麻烦您，但是其他几个律师这几天都出差，我又有点应付不来……”

        泽凝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就是我们办公室这阵子不是装修么，上个月初项目竣工了。本来这周一就要交付了，谁知道工温队哪里出了纰漏，周末水管迸裂漏水，我们自己也一片狼藉，楼下几家公司也有一些损失。”

        “保险买了吗？”

        “施工责任险倒是买了，但项目已经完结了，就不知道算不算理赔范围了。主要是现在楼下邻居闹事，非要说漏水让他们不能办公，找我们赔偿一百万。”

        “一百万？”

        助理的声音听起来挺委屈：“我沟通好多次了，和物业负责人一起，但是没用。”

        泽凝看了下今天的日常安排，然后道：“我下午有空，你安排一下，我去和他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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