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天气预报提醒，回南天将会侵袭南部地区。
窗户黑板滴着水，空气厚重黏湿，人就像被凝胶黏住了一样。
清明假期的时候，穆霖希跟着一家人去扫墓。墓地是多年前的，在较远的山岭处。
大伯伯娘开了家里的面包车，把人都带上了。
经过街道的时候，老爸让穆霖希下车去买水。停在了凌霁云家的超市前。
穆霖希看了一眼门内，是一位妇女，烫着波浪卷发，正在打着电话。是凌霁云的母亲，他小时候经常见。
“我不去了，你带着你的相好去吧！”
穆霖希到货架旁边的时候，听见门口的阿姨说话很大声，带着气愤。他拿了几瓶水，走到前台结账。
“这么多人说了，还看见了！”那边说了什么，她摔了一下刚扫了码的水。
穆霖希看了一眼妇女，眼神都是愠怒。
“管你是不是，反正我不回去。”妇女把手机摔在了桌面上，把剩下的水都扫了码，手指摁在键盘上的声音就好像她在开枪射炮一般。
穆霖希打开车门，穆霖航把他的位置占去了一小半，位置本来就不大，就是硬挤才有的位置。
他坐下去，把穆霖航往边上挤了一点。大概是连锁反应，老妈也被挤着，“霖希，你往边上挪点。”
他没有听话照做。
想着在超市里听到的东西。
穆霖希不太懂得夫妻之间的感情，他知道的就是大伯伯娘和老爸老妈这样的，经过熟人介绍，顺其自然结婚生子，然后有了事业，再有新房子。
即使有小吵小闹，也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年。
没有书中浪漫的情话，日常的柴米油盐填满了生活，大多时候就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亲人。
在超市听到的情况他没听说过。
清明假期后的周末，穆霖希像往常一样在教室看书，等人群散了再走。
等教室人走完之后，穆霖希收拾好课本作业，关上教室门。
关门的时候，穆霖希听见走廊上的凌霁云在打电话。
“嗯，那你回吧。”凌霁云用脚踢着前面的围栏。今天中午刚下过雨，但是雨后的太阳出奇地很好。
金属栏杆映着霞明发亮。
光从另一边穿透过来，画出了凌霁云的形状，拉在了穆霖希班级门口。
“我这周末回爷爷奶奶那，你们自己决定吧，都随便你们。”
冷战已经够多了。
凌霁云低头挂掉了电话，看见了穆霖希朝这边走来。
穆霖希迎着淡橙的光，光冲淡了他眼睛的颜色。凌霁云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穆霖希的脚下。
穆霖希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就朝楼梯走下去。
凌霁云是在穆霖希走之后不久，也按着一样的路走了回去。他们一起穿过古镇的大门，绕过了一个角度很大的路弯。
日光从房屋的缝隙偷泄下来，与阴影相拼凑，白墙黑瓦覆了橙黄的颜色。他们走回家的轨迹，连成一条曲折的线。
穆霖希走到河边的路回家。
因为快要夏天了，灯亮得很迟，现在灯还没有点亮。
天空的颜色是灰蓝的，就像是透过灰蓝色的玻璃纸看到的世界一样。前几天下雨，河水变得浑浊，流得很快，在奔腾向前的声音在脚下响起。
宁静又不宁静。
在穆霖希快要拐进回家的路时，凌霁云走上去和他肩并着肩。
穆霖希顿了一下脚步，然后继续往前走，他们中间隔着的距离，大概三十公分。随着步伐的移动，他们的距离在这个幅度上下波动。
“你第一志愿报了哪个学校？”他们步伐一致地向前迈步。
“市一中。”穆霖希没有马上回答他，大概过了十秒之后才开的口。
其实志愿表带回家的时候，说要填市一中，老妈并不是太赞同，但她最后也没说什么。
穆霖希把第一志愿填了市一中，第二志愿、第三志愿，都没有填学校。
穆霖希到了，在路口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凌霁云，凌霁云也看着他。
他们说熟也熟，一起长大，听了不少关于对方的事；说不熟也可以，没怎么交流过。
穆霖希开口说:“我到了。”
凌霁云抿了一下嘴唇，开口说好，顺着路回家了。
“爷爷奶奶。”凌霁云看见门口的奶奶在洗菜，爷爷在厨房里煮着东西。
“做什么呢？”凌霁云走进厨房里，爷爷在煮着草药。
“你奶奶最近膝盖疼，烧点药给敷敷。”爷爷看着火，调到了小火。
“怎么回来了？你爸妈又吵架了？”爷爷看着他。
凌霁云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
爷爷叹了口气，“回来也行。”
“我回房间放东西。”凌霁云走出厨房门口，回了自己房间，他的房间在二楼。
虽然已经搬出去了四年，但这间房子也是以前很花心思建成的，老妈老爸设计的图纸，两层半，里面装修明亮，是老妈喜欢的简约风格。
以前一家人住在一起，但每天都很和乐。
一开始酒店的运营很难，前期的各种审批还有运营方案的制定都不简单，老爸老妈相互扶持走了过来。
后来，在商业街附近又买了房子，凌霁云跟着搬出去住。
那并没有带来更大的幸福，每天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争吵，冷战不断。
吃饭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现在，老爸出轨了，这名存实亡的婚姻越来越像个笑话。
老妈说，他们高中就在一起了，毕业了就创业。她厌倦这样的生活，但也还是放不下。
她说的时候，神色疲惫却又饱含真情，凌霁云渐渐不愿意提了。
凌霁云走到书桌边拉凳子坐下来，把书都丢到桌面上，拿手机随便回了几条消息。
老彭问他干什么去，他回了句学习。
“你要离我们远去吗？”彭佳平后面还跟了个流泪的熊猫头。
“今晚不行，我回爷爷奶奶家了，陪陪他们。”凌霁云正经地回了理由。
凌霁云不爱玩，但是玩起来也不会拒绝。
“哦，是挺久没回去了，是要好好陪陪。”彭佳平在那边回，问他，“明晚一起宵夜吗？”
他们基本上都会开家里的电车或者更机械的摩托车，时不时出去吃东西。
“行。”凌霁云回他，现在他确实没什么心情。
每次回这里，凌霁云才真正找到了归属，爷爷奶奶和他说着闲话。
“最近又长高了，有一米七了吗？”奶奶问凌霁云。
“177了，我等着到180。”老爸老妈不太高，但爷爷身量挺拔。
可能是隔代遗传，也有可能是营养好，凌霁云长得挺高。
“多吃点，长高也快点。”奶奶笑着给他夹排骨。
爷爷做排骨，喜欢用豆豉煮出来的汤水收汁，那样骨肉都会很香很入味，不会太咸，不会太淡，吃多了不让人生腻。
凌霁云咬了下去，还是以前的味道。
“是什么时候中考啊？”奶奶问他。。
“下个月二十四号，考三天。”
其实奶奶问，基本意思就是问什么时候放假，他们不管成绩，说一些凌霁云听烦了的东西还不如凌霁云自己来。
“到时候是去镇中还是县中啊？”
“我想去市一中。”凌霁云说。
“那么远，还难考。”奶奶在旁边笑着说。
“考应该能考上，就是以后不能经常回家了。”凌霁云点点头，赞同了前半句话。
“好好，以后考个好大学！”奶奶很高兴，无论如何，孩子愿意向上永远都是好事。
————
奶奶的身体最近越来越差了，一直在吃药。去医院检查过，说先吃药试试看能不能好。
穆霖希周末吃完晚饭之后经常去大伯家里陪奶奶。
老妈和老爸坐在沙发看电视，穆霖航去活动中心打球去了。穆霖希和他们说了一声。
“整天都跑过去，病又不是你能看好的。”老妈说。
老妈从以前就排斥奶奶，他在奶奶身边的时候就经常看见老妈不悦的表情。
穆霖希并不想和她争吵。
“你是不是想回你大伯家？”老妈看穆霖希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她应该在想，只要你开口，我们不勉强你了。
老爸拍了一下老妈，老妈没有管他。
穆霖希对上老妈的视线，做了近二十年的母亲能够看懂他眼神里的东西，是受伤和难过。
“我看奶奶和回不回大伯家没有关系。”穆霖希直接出了门，在初夏的黑夜沿着围墙边上的巷子走。
大伯伯娘在镇上开了一家馄饨店，因为做了很多年了，很受欢迎。他们正在准备明天的馄饨，馄饨皮和馅料堆了半个客厅。
“你来了啊。奶奶回房休息了。”大伯看见穆霖希站在门口，“你可以进去看看，应该没睡。”
“嗯。”穆霖希应了一声，穿过客厅打开奶奶的房门进去。
奶奶很早就回房间休息了，奶奶的房间里有着很浓重的药味，还掺杂着多年不见阳光的霉潮味道。
“霖希来啦。”奶奶躺在床上，白色纱帐围着床。
奶奶的声音比开学前瘦弱了很多，好像一开口就耗费了奶奶许多的力气。穆霖希问过，但大伯也只说医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
“嗯，来了。”穆霖希坐在床边。
穆霖希是心疼的。
穆霖希小时候经常趴在她的身上听以前的故事，从战争到饥荒，再到现在的富裕生活，她将故事从几十年前带给穆霖希。
他总说，以后要带她去北京看故宫，看主席，爬长城，在□□广场看五星红旗飘荡。
但因为年纪小还什么都没有能力做，只是承诺。
穆霖希伸手握住了奶奶的手，没有说什么话，用自己年轻的、跃动的脉搏传递温热给奶奶冰凉的手。
“下个月考试了是吧，要好好考。”奶奶的嘴唇泛着白，脸上是没有血气的憔悴。
“好，我考市里，上大学。”穆霖希对着奶奶微笑。
“嗯，真乖，多讨人喜欢。”奶奶轻轻回握住穆霖希的手。
“嗯，很多人喜欢。”穆霖希笑着说谎。
“那就好了。”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说。
和奶奶没有很多话聊，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了，其余时间都很安静地度过。大概九点半，奶奶打了哈欠。
穆霖希让奶奶睡下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沿着小路穿过房子到了河岸边。
没有地方可去的时候，穆霖希就会一个人走到河边，坐在有太阳能灯照耀的石墩上，将脚悬空在岸边。
凌霁云和老彭一群人在街上扫荡了烧烤摊之后，终于满足了。
凌霁云和老彭家在同一个方向，凌霁云就说自己要回超市拿点吃的。
“云啊，我拿包烟啊。”彭佳平挑了包常抽的烟，也不等凌霁云说，直接扫码付了钱。
“我身上没口袋，先丢你那里。”彭佳平把烟放进凌霁云提着的袋子。
“少抽点。”
凌霁云一直停留在零食货架上，往里面装，十足十的老板架势。
凌霁云以前说不用给钱，彭佳平批评他说败家，要是以后什么朋友都来拿东西不给钱，这超市哪还开得下去。
凌霁云骑着电瓶车回来的时候，看见路灯下有个人影，他本来只想直接开过去。但等车近了车灯照清楚之后，看见了穆霖希。
穆霖希双手撑着，很随意地坐着，低头看脚下的河水流过。
凌霁云放慢了车速，到的时候刹了车。他没有关掉车灯，招了飞虫撞上去。
他站在旁边，穆霖希回头看了一眼，凌霁云和他对视，问他:“坐这干嘛？”
“没干嘛，就坐坐。”穆霖希回他。
凌霁云低头看着穆霖希，回自己的车上拿了袋子，翻了几下，也坐了下来。
他拿着一块糖，拧着糖棍问:“吃吗？”
穆霖希看了一眼糖，说:“不吃，不爱吃糖。”
凌霁云收回了糖，打开包装袋，放进自己的嘴里，是阿尔卑斯的牛奶糖。
糖块接触口腔之后化开，奶甜的味道侵入了周围的空气，进了鼻腔。两个人没说话，糖和牙齿之间不小心碰撞到的声音被放大扩散。
凌霁云叼着糖，身上穿着破洞裤，有点破落的味道。
他也撑着手，望着对面的竹林。
马路边的车辆不时鸣笛，冲破宁静。脚下的流水撞上石头，绕着路又往下走。
他们的思绪如同这斩不断的水流一般。
穆霖希大概能把凌霁云家的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说不出来，可能觉得他和自己有点相似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穆霖希问他:“多少点了？”
凌霁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说:“十点半。”
“回去了。”穆霖希转过去站起来，拍了一下手的灰尘，还拍了拍屁股和衣服。凌霁云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手和衣服。
穆霖希说了句走了，但是凌霁云让他等一下。凌霁云在自家超市的袋子里翻了几下，拿出了几包吃的和糖，然后把袋子递给了穆霖希。
“里面有几袋薯片小蛋糕什么的，我吃不完，你带走吧。”也不管人要不要，直接把袋子推到了穆霖希的肚子上，穆霖希只好接住了。
“我也不吃。”穆霖希对他说，把袋子递过去。
“不吃就留着。”凌霁云不管自己接话的逻辑。
穆霖希回到家之后，老爸老妈已经回房了。
他回房间，把袋子放在书桌上，翻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青柠味的薯片、番茄味的薯片、几块蒸蛋糕，底下还有一包烟。
可能没翻到，以为拿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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