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影子
又陪着景芯玩了几天后，范声声给景芯找了个导游，景芯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范声声。
这天快下午的时候，李迎峙开着小破车到了书店。
上楼时，范声声已经坐在画架前，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范声声朝着沙发扬了扬下巴，然后说道：“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就好。”
李迎峙从未做过模特，局促的坐在沙发上看着范声声。
范声声打开颜料盒，用笔挑出一抹重色开始在画布上涂抹。
目光会时不时扫过李迎峙，视线好似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李迎峙的肌肤，让他忍不住战栗。
李迎峙屏息，强迫自己接受范声声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
“把上衣脱掉。”
范声声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话很是冷漠，不带一丝旖旎。
李迎峙抿着嘴角，手臂从下至上将体恤衫脱了下来，微微弓着的腰是一片可见的肌肉块，没有一分多余的赘肉。
范声声的指尖泛白，她盯着李迎峙的腰看了瞬息，又移开了眼。
不得不说，这具年轻又充满力量的身体对范声声来说，极具诱惑力。
这种诱惑力不在于生理上，更多是精神上的冲击感。
这一刻，范声声突然下笔将自己原本已经打好型的画布用重色盖掉，她有了新的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李迎峙逐渐适应了范声声的目光，半靠在沙发一角中，看着窗外微微愣神。
他不敢和范声声的目光对上。
因为范声声看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他怕自己会不由自主的陷进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日光早被夜幕代替，只有这间小阁楼里灯火通明。
在画布右下角签好名的范声声将手中的画具放下，缓缓呼出一口气。
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全身僵硬，累的不轻。
看着这幅作品，她却露出一个轻松惬意的笑来。
范声声感觉自己很平静，这种平静让她心生雀跃。
她终于，可以画出来了。
那种感觉像是某种禁锢她的桎梏顷刻间分崩离析，能够重获新生的自由感。
而此时李迎峙仿若一座安静的雕塑般陷入沉睡，只留下浅浅的呼吸声和是不是就宕机的老式闹钟滴答作响。
范声声看了眼时间，已经快早上四点了。
再过半个小时天就会浮起一片白，范声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画了十几个小时。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去房间里找出一个毯子轻轻盖到李迎峙身上，然后进了浴室洗漱。
或许是水声吵到了沙发上熟睡的人，范声声穿着睡衣出来的时候，李迎峙已经醒来了，穿好衣服站在画架前看着画布上浓厚的颜色。
画中，男人半躺在一张沉木餐桌上，印着复古花纹的桌布盖住男人裸露的身躯，而男人胳膊撑着桌面，似乎想要起身，脖颈上缠绕的藤蔓将他牢牢捆绑着，男人无力的后仰着脑袋，瞳孔空洞的看着上方。
重色的背景中，显得男人的躯体格外洁净，藤蔓上生长出的花朵红的似是要滴血。
那张脸是属于李迎峙的脸。
那个人却不是李迎峙。
李迎峙总觉得，这幅画似乎透过他在描绘别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也只有范声声自己知道。
这与李迎峙想象的画面千差万别。
更多的是震撼。
范声声扯下裹着头发的浴巾，走过去问道：“如何？”
李迎峙其实并不懂画，作为一个外行人，能感受到的东西很有限，可这幅画带给他的感受却极为强烈。
他不知道这种震撼来自于何处，半晌后他答道：“很美。”
范声声笑了笑，“今天辛苦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还能有下次合作的机会。”
“有需要的话联系我就好，在返校之前，我都有时间。”
李迎峙说的认真，范声声耸耸肩，“没问题。”
范声声将人送到楼下，看着面包车在青色的朦胧中消失，转身进了书店。
这一觉，范声声睡到中午才醒。
拿着手机翻了翻，这才看见自己付给李迎峙的钱早就被退回了。
范声声知道他不会收，所以也不觉得意外。
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画布上的颜料不过几个小时就干透了，范声声指尖缓缓擦过画中男人苍白的脸庞，充满对情人的眷恋般，范声声近乎痴迷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对付的往嘴里塞了两口面包，范声声换上新的画布，再一次坐到了画架前。
景芯不亦乐乎的玩了几日，偶尔收了心给范声声发消息，也不见她回复。
再等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深更半夜只有几个字的回复。
景芯知道范声声一旦陷入自己的世界别人就无法介入，也懂事的没有选择去打扰，偶尔无聊的时候会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送到书店，主要是怕范声声忘记吃饭饿死自己。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马上要到开学时间，景芯想留也留不下来了，只能含泪打包了一大堆东西准备回家。
范声声开车送景芯的时候，她在车上泪声俱下的让范声声记得去学校看她。
“好了别哭了，我不会呆很久，我和你保证离开海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校看你。”
景芯抽泣着点头，“姐，照顾好自己，我会想你的。”
“好好好，我知道。”
景芯刚上飞机没多久，景胜就打来了电话。
范声声蹙了蹙眉，点了接听。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只听声音范声声都能想象到父亲冷漠的脸。
她疑惑道：“我闹什么了？”
“闹什么？你好意思问我？我也不和你弯弯绕绕，说个时间，什么时候回来？”
范声声点上烟，淡淡道：“我没打算回去。”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景胜，“范声声，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我给你两天时间，见不到你人的话，后果你知道。”
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胁迫。
范声声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回去，然后呢？把我跟栓狗一样关起来吗？爸爸，你的手段没人比我更清楚，景芯已经成年了，景家也不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回去有什么意思？没人会喜欢在豺狼虎豹的窝里抢食吃，你就当我是个死人不行吗？我并不稀罕当景家的孩子。”
“你闭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就是你对你父亲说话的态度？”
“行了。”范声声揉了揉眉心，“我不想和你吵架。”
电话那头沉静了半会儿，只听见景胜说道：“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你也从来不会说这些话让爸爸伤心。”
“是吗？”范声声坐在车里眯起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突兀的笑了一声，“你还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真是难得。”
“你不伤心，你不难过，你不觉得有错，是因为那些痛苦都是我在承担不是吗？你知道放馊了的菜是什么味道吗？你知道一千多天每天都吃一样的菜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生了病没人管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被人关起来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寄人篱下被人骂私生女有多么耻辱吗？你知道一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是什么心情吗？真奇怪，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出这种话，爸爸，是你你不会觉得可笑吗？”
“我没有办法选择，所以只能将一切打碎吞下去，但是不代表这些都是我活该受的，再结实的玻璃，只要想方设法，它总会碎的呀。”
“爸爸，您说是吗？”
这些脱口而出的谴责，好似在范声声的心中已经说过无数遍，曾经那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如狂风暴雨般砸向景胜。
范声声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其实还是因为有些难以自制的冲动。
有些话一旦说透了，就相当于撕破脸，这对范声声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可说了之后，范声声不觉得后悔，只觉得畅快。
那些事情，景胜不见得真的一无所知，可这样也更加可恨。
因为这代表着景胜也是虐待她的其中一员。
有些事一辈子都过不去，多久都抹除不掉。
范声声无人能恨，无人能怨，总要找一个人给自己背锅让自己好受一些不是吗？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所有人都一起陪着她痛苦吧。
挂掉电话，范声声仰着头靠在座椅后，看着车顶微微愣神。
入夜后，范声声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远处发呆。
空中无风，海面平静，月亮挂在深蓝的幕布上，在海面倒映出波光。
她将手中的啤酒尽数灌下，将啤酒罐放到身侧。
礁石冰冷，范声声顺势躺下，手臂展开，双腿搭在石棱上晃来晃去。
也许是裙摆碰到了瓶罐，空啤酒罐顺着坡度滚了下去，响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范声声将手臂盖在眼上，缓缓闭上了眼。
她的酒量其实很好，或许是戒酒一年多的原因，此时却觉得有些犯晕。
范声声知道自己躺着，却感觉周身天旋地转。
连周围细碎的声音传到耳中都觉得忽近忽远。
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一滴水渍砸到脸上，她下意识抬手擦掉，忽然就有雨水落了下来。
范声声睁开眼，这才发现，又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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