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二月末，长安皇城寂静，冰凌结满檐廊，飘雪铺满青砖，苍穹灰暗，寒风割面。
流霭宫院子里，司礼监的太监在青砖地面上摆了一张红木太师椅，一个太监手里拿着两捆黄褐色的麻绳，另一个太监手持黑色马鞭。这鞭子从柄端到鞭梢逐渐变细，抡圆后抽在人身上即刻皮开肉绽，是司礼监听了皇后的吩咐后特意挑选的。
金碧辉煌的正殿内，地龙正暖，火盆里煨着银骨炭，丝毫不觉寒意。轻纱帐后，宠冠六宫的荣贵妃软着腰肢倚在美人榻上，笑眯眯地拉住赵芸嫣手心微汗的柔荑，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一年未见，芸嫣越发温婉动人了。”荣贵妃的声音亲和，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打量眼前这位表妹的面容，只见少女雪肤清澈莹白，杏仁般的眼睛灵动潋滟，琼鼻樱唇，容颜娇若芙蕖，体态纤秾合度，嫩白光洁的天鹅颈下，碧色冬袄勾勒出完美的胸线。
饶她是宠冠后宫的大美人，也不得不承认长开了的赵芸嫣美极，美得妩媚而不自知，难怪她相貌平平的亲妹妹敌不过这小狐媚子。
赵芸嫣敛首低眉，乖顺地奉承不熟悉的贵妃表姐道：“娘娘天人之姿闭月羞花，芸嫣方才都看呆了。”
赵芸嫣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被赵渠和刘夫人威逼利诱送进宫替贵妃表姐受刑。这是她头一遭进宫，坐得双膝并拢，略显拘束，只盼着能平安回到她在赵府的那所小偏院子，刘夫人兑现给她相看好人家的诺言。
她的声音柔美动听，仿若狸奴踏雪，不带一丝攻击性，荣贵妃胸口发闷，脾气骄纵的赵姝姝怎么可能比得上这样会扮娇弱的赵芸嫣？
銮金香炉氤氲，熏香带着甜腻的味道钻进赵芸嫣的鼻腔，她一直垂着眸，浓密的羽睫如蝴蝶振翅般轻颤，偶尔回话时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一眼荣贵妃。
“娘娘，”宫婢迈着莲步上前，“司礼监的公公把东西准备好了。”
赵芸嫣娇躯僵住，她知道马上就要受鞭刑了，贝齿紧咬下唇，却不敢向荣贵妃诉说一丁点惧意。
“带三小姐去外面。”荣贵妃看见赵芸嫣无助瑟缩的模样，稍微替赵姝姝出了口气，她松开手，轻推了一把赵芸嫣，假意安抚道：“芸嫣别怕，本宫会请来最好的太医为你疗伤。”
赵芸嫣的双腿如有千斤重，她颤巍巍地起身，内心惶恐，脚下发飘，跟着婢女出去前仍不忘曲膝向荣贵妃行告退礼。
从烧着炭火暖着地龙的殿内出来，赵芸嫣被宫婢扒掉冬袄，只剩下单薄的白色中衣，站在檐廊下抖若筛糠。
灰暗的天空依旧飘着雪，轻如鹅毛的雪花落在地上。半个月前，流霭宫被搜出藏有魇镇皇后的黄纸符文，尉皇后大怒，命司礼监按宫规处置荣贵妃，鞭刑三十，禁足三月。
但荣贵妃独得盛宠，趴在皇帝怀里啜泣许久，一个劲儿辩解她是无辜的，哄得皇帝同意了让她的妹妹，也就是表姑娘赵芸嫣进宫替她受鞭刑。
尉皇后气得磨牙凿齿语气含恨：“本宫在陛下心里，竟不如一个以色侍人的妖妃？”
她靠坐在米黄色锦缎的软塌上，忆起与皇帝青梅竹马的往事，蓦地失掉力气，苦笑着摇头，之后吩咐宫女让司礼监挑结实的鞭子。既然荣贵妃动不得，那便拿她的妹妹出口恶气。
霜寒刺骨，地上的雪花不消一瞬便被人踩成清水。手持马鞭的太监上前，他在看清赵芸嫣浓桃艳李的容颜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不消片刻，他便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奴才奉旨行事，小姐请吧。”
地面方才扫走积雪，湿气袭人，赵芸嫣被按住肩膀跪了下去，水渍穿透她的下裳，料峭寒意浸入骨髓。
她的手腕和细腰被麻绳牢固地捆在太师椅上，两个太监大力锢住太师椅，以防她挣扎时乱动打偏。
赵芸嫣面向流霭宫正殿跪着，太监的深蓝色棉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到。
手持马鞭的太监抻了抻鞭子，对一旁的人说：“计数。”
他手腕转动，用力扬起马鞭，四周阒静，只听见咻的一声，鞭子迅速地落在赵芸嫣柔软单薄的脊背上。
“一。”
赵芸嫣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吃痛地叫出声来，双手和腰肢下意识想逃，但麻绳把她绑得紧紧的，她逃无可逃。
“二。”
又是咻的一声，鞭子落在肩胛骨上。
“好疼……”赵芸嫣忍不住哭出声来，第一鞭的余痛还在，让人皮开肉绽的第二鞭紧接着跟来，她白色中衣上隐隐透出血痕，眉心紧蹙，鲜嫩的唇色逐渐苍白。
“三，四，五，六，七……”
密密麻麻的鞭子抽在她身上，赵芸嫣低下头，目光空怔如一潭死水，火辣钻心的痛感持续从背后传来，她满脸冷汗涔涔，发丝黏在脸颊上，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八，九，十。”
赵芸嫣咬牙呜咽强迫自己忍住，终于等到十下鞭子都打完了，她的背后是一片渗人的血红，中衣甚至隐隐有碎裂的痕迹。
“还有二十下。”计数的太监出声提醒正转动手腕休息的太监。
什么？！赵芸嫣猛地侧首向一旁看去，她面容凄艳，睫毛濡湿，整个人脆弱得似乎即将羽化，毫无血色的双唇颤声问：“公公，不是只打十下吗？”
“是三十下。”计数的太监漠然地回答。
赵芸嫣瞳孔放大，莹白的雪花飘在她乌黑浓密的藻发上，鞭刑的伤口被寒风一吹，柔软的身子慢慢变僵硬。
“芸嫣别怕，娘娘盛宠在身，陛下同意李代桃僵，姨父姨母上下打点，那十鞭子不会很重。”赵渠和刘夫人朝她咧嘴笑着，骗她只打十下。
赵芸嫣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怯弱，妩媚的眼眶和挺翘的鼻尖泛着水红，一串串晶莹的泪珠簌簌而下，浑身发抖。
她没有怨恨，只觉得自己太笨了。她应该猜到的，姨父姨母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真话，她居然又一次傻乎乎地相信了。
咻咻的马鞭声再次传来，“十一，十二，十三……”
被捆在太师椅上的赵芸嫣意识逐渐混沌，啜泣声渐低，背上蚀骨钻心的疼痛源源不断，她皮肉绽开，连挣扎都没了力气。
“十四，十五，十六……”她全身冷汗湿透，失去意识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唤了一声：“母亲，父亲，哥哥，芸嫣来找你们了。”
赵芸嫣痛晕了过去，持马鞭行刑的太监听见少女的哭声逐渐消失，看见她的白色中衣被血水染红后紧贴着烂掉的皮肉，心下不忍，才刚刚放轻力气，计数太监阴黑的眼眸立刻扫了过来，他没办法，只得继续用力鞭打。
“二八，二九，三十。”
一炷香时间的鞭刑终于结束了，太监们解开了赵芸嫣手腕上的麻绳，当解开她腰间的麻绳时，还带下了一条中衣碎片，露出血烂发乌的皮肉来。
他们把赵芸嫣扔在地上便离开了，荣贵妃这才慢悠悠地抱着袖炉披着红狐氅走出，她方才在殿中听见赵芸嫣凄惨的哭声，心口跳得慌乱。后宫的女人如履薄冰，幸得她有皇帝的隆宠庇佑，否则跪在雪地里受鞭刑的人就是她了。
赵芸嫣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她呼吸微弱，手腕上的勒痕青紫，后背上的猩红血迹开成数朵触目惊心的雪梅，鞭痕深深地嵌入皮肉，她周身都萦绕着甜涩的血腥味。
荣贵妃用袖子掩住口鼻，随口吩咐宫女把赵芸嫣拖到耳房收拾干净，她不想看到半死不活的躯体。
有两名粉袄小宫女一前一后抓住赵芸嫣的手脚抬走，她们俩平时就做脏活累活，贵妃娘娘对这位伤势严重的三小姐一点都不担心，为三小姐上药换衣服的苦差事自然落到她们头上。
“等等。”荣贵妃瞥见地上一滩血迹，细线般的血丝顺着冰水流淌，晕出殷红的墨来。
荣贵妃再次开口吩咐：“给她换上宫女装束，不要上药，直接扔进冷宫。”语气如冰霜，毫无一丝亲情。
赵芸嫣生得太美，又勾走了赵姝姝的意中人，只有赵芸嫣死在冷宫，她才没有威胁，赵姝姝才能和迟二公子顺利定婚。
小宫女低头称喏，加快步伐抬走赵芸嫣。
荣贵妃满意地收回视线，宫人们已经抬来水桶拿着糜帚清理地面血迹，雪片洋洋洒洒地落下，流霭宫再次恢复平静，仿若方才的残忍鞭刑和女子的惨叫痛哭未曾发生。
荣贵妃盯着她玫色滚金绣边袖口下价值千金的翡翠镯子，镯子通透洁净，散发着润泽的光芒。这是皇帝赏的，她能逃脱鞭刑也是皇恩，她要牢牢地抓住皇帝的心，诞下皇子，向皇贵妃的位子爬上去。
至于替她受刑的赵芸嫣，荣贵妃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们家养了赵芸嫣这么多年，这是赵芸嫣理应报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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