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春深似海（2）
密室里，霍光扶着苏武的肩膀跪下时，心里还在想事情到底是如何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或许最久远可以追溯到一年又三个月前。
那天，霍光被带回汉塔时已经是深夜，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脑海里还在想着张良和他们说的话。
张良一上来就向他们两个道了歉，说是因为任务分配上的疏忽导致小队遇险，他对此深感歉意并愿意给予补偿。然后又解释说闪灵是汉塔最新发现的一种专门针对向导的怪物，被它攻击过的向导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情感丢失症状，但是并不会危机生命。而之所以汉塔没有公开，是因为目前情报还还不完整，贸然公开会引发民众不必要的恐慌。最后张良表示希望小队成员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保密，汉塔也会抓紧时间收集闪灵的信息，尽快分析出其攻击特性，提出相应的应对方案，让两人不用担心。
张良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忠诚的苏武当然没有异议，在他看来上级的命令自然是有上级的考量，他不需要问为什么，只要老老实实执行就可以了，毕竟上级总不可能会害他们吧？霍光也同样答应了下来，只是基于李陵的情况，他有别的想法，例如希望汉塔能稍微提醒一下其它出任务的小队，以免类似悲剧再次发生。
“我答应你，霍光哨兵。”霍光很诧异张良竟然知道他的名字，汉塔好说歹说也有近千人的规模，甚至连s级哨兵都有上百个人，而自己只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员，而张良只是微笑着继续说下去，“我以汉塔首席向导的名义向你保证，类似的情况绝对不会再发生。”
终于回到了宿舍，霍光一进门就看到早一步回来的上官桀坐在床边上等他。
又是酒的味道。霍光皱眉，他三申五令不许在宿舍内喝酒，但是上官桀却屡屡违反这条规则。霍光黑着脸走过去，循着气味找到了上官桀藏在柜子里的酒瓶，直接丢到垃圾桶里。
“你！唉……算了。”上官桀自知理亏，没有再说话。可是他明明已经把宿舍里的酒气散得差不多了，没想到霍光竟然还能够闻到，难道这就是s级哨兵和a级哨兵的差距吗？
“接下来一个月的卫生，你来负责。”
“知道了。”上官桀没好气地应下，又随口问道，“你们后来找到李陵了吗？卫律那家伙又怎么样了？”
“死了。”霍光冷冷地回答。
“怎么可能？”上官桀不可置信地说，“汉塔的救援来得这么快，连张良向导也来了呀！怎么可能会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上官桀还想再问问经过，但霍光已经走开去换衣服，准备洗漱了。
怎么会死呢？上官桀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内容。才分开五个小时而已，五个小时前他们还都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呢？李陵一个a级向导，虽然不会打架，但是在精神控制方面这么强，好几次都在危机时刻死里逃生了。还有卫律也是，别看他这个人平时只会阿谀奉承，但好歹也是a级哨兵，体术上面也很厉害，普通人不可能打得过他。
直到第二天，上官桀看到了汉塔官网上关于卫律哨兵和李陵向导的殉职通报，才反应过来原来霍光说的是真的。
一年前。
此时距离他看到那份文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霍光非常疑惑塔为什么还不下达安排他和苏武结合的通知。他疾步穿行在建筑间，打算去汉塔结合处问个究竟，但是刚走到人工湖附近就被人叫停了脚步。
这人是他的兄长，霍去病。
“阿光，你过来一下。刚好我有事要找你说。”
两人去到无人的僻静处，霍去病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我的小队今天空出一个位置，我想要你加入我们，你愿不愿意？”霍去病所在的队伍，队长刘彻，队员卫青、霍去病、李广和董仲舒，全部都是s级，是名副其实的精英小队，经常被汉塔委派一些难度高的任务。
是的，异鬼、闪灵之间也存在着强弱上的差异，一般而言是活着的时候有多强，那么死了之后也会有多强。当然这个秘密目前只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里，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表面，把一切当做是天然如此。尤其是流窜到城市内部的异鬼更是普遍的不强，这导致很多刚从城市内三塔借调来前线的哨兵、向导都大意轻敌，把异鬼当作是什么一捏就碎的塑料泡沫，第一次任务往往会以吃瘪告终。
而霍去病的精英小队就是负责解决一些s级难度的任务，因此也经常有人员伤亡。现在这五个人是合作最长的一期了，维持了快半年的全员健在状态，大家都把他们喻为汉塔的不灭神话，没想到终究还是有人牺牲了。
“阿光你很强，又是s级哨兵，我感觉你留在现在这个队伍是委屈你了。所以今天遇上了这个机会，就想要问问你愿不愿调到我那个小队。你同意的话，我可以让队长向汉塔写申请。”霍去病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我那个死去的同僚，但是这对你而言是难得的机会，如果你能够抓住，未来肯定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霍光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在森林对苏武说的那番话，他如此高傲的人难得遇上知心又合得来的向导，现在要他把向导抛下总有点违背本心的感觉。霍去病看出了弟弟的为难：“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会再压你和苏武的结合文件，但是你要做好面临长时间空档期的准备。汉塔已经很久没有来新人了，现在人手不足、外强中干的问题非常严重，恐怕你们要转型负责一段时间的内务了。”
“我明白哥哥的想法，但是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我知道。在人选确定下来之前，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霍去病在离开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任务的时候也要好好训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哥相信你。”
半年前。
霍光从训练场回来，练得满头大汗打算洗漱。一进门，一个酒瓶子摔到他的脚下，玻璃瓶碎片四处迸溅。
上官桀愤怒地冲到他面前，拎起霍光的衣领，举着拳头差一点就要揍到他脸上：“原来当时举报老子的那个龟孙就是你！你他娘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霍光回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上官桀说的是什么，之前有个转管理层的文件，上官桀兴致勃勃地申请了，并且还在宿舍里很兴奋地说自己打通了关系，一定会过。然后还说自己过了之后，一定请霍光、苏武两人好好吃一顿散伙饭。结果流程走完一遍，每一道手续都通过之后，在公示期被人举报了，升迁也不了了之。
“我说了你不适合。”霍光不为所动，“松开，别堵在门口，我要进去洗澡。”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直说就是，干什么要举报我！”
“我对你没有不满意的，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那个位置而已。”
上官桀松开了抓衣领的手，改成指着霍光的鼻子大喊：“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里也是我的宿舍，凭什么我要滚出去。”霍光这时候已经有些生气了，觉得上官桀在这里胡搅蛮缠，自己也是按流程举报的，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他哪里做错了。
“行、行，我说不过你，我走就是。”上官桀冷哼一声，操起桌子上的酒瓶离开了，在走之前还故意撞了一下霍光的肩膀，把门摔得震天响。
从这天起，霍光和上官桀就彻底闹翻了。同样也是从这天起，上官桀走上了沉迷酒精的道路再也没有回头。这件事情带来的连锁反应是，没有任何一个哨兵、向导愿意加入一个有酒鬼的小队，没有任何一个超过d级难度的任务再被交付到他们手里。
换言之，不再被需要，不再被重用。或许只有苏武这样纯粹、忠诚的人，才会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吧。对霍光而言，每次回家看到女儿期盼的眼神，听到妻子温柔的慰藉，他都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到身上无形的压力又上升了。
再之后，不败神话破灭，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卫青殉职，冯异补位；霍去病殉职，耿弇补位；刘彻殉职，刘秀补位；李广殉职，岑彭补位；董仲舒殉职，严子陵补位……精英小队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再也没有人会想起那个曾经被邀请加入的霍光。
前因后果讲完，最后回到当下的三十分钟前。
众人沿着一路零零星星分布的辛西娅草走到了一个往下跳的洞口，上官桀看了一眼，不深，依稀可以看见底下三米处有地面：“我去，不会找到哪个人挖的坟墓了吧？”说完，他就拿工兵铲开始敲洞口边的石头。蒋风拦住了他：“你干嘛？小心惊醒下面的东西。”
不得不说没喝酒的上官桀手脚麻利了很多，他看了一眼蒋风：“你没看到洞口这么小，装备下不去嘛。而且下面能有什么，顶多几具尸体。”
“那万一引起塌方怎么吧？我们又没有人懂受力分析之类的。”
苏武点点头，认可了蒋风的观点：“我们把背包都留在这里，只带武器下去。如果遇到危险千万不要恋战，迅速撤回洞口。”
“那我申请带几枚信号弹下去，以备不时之需。”上官桀说。
底下的密室不大，跳下去之后一眼就能望到边，大致三十平方米左右。令人惊奇的是地上开满了鲜红色的花朵，看上去十分瘆人，上官桀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请问这位大植物学家，这又是什么花？不会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吧。”
蒋风上前观察了一小会，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这是虞美人花，传说中之所以这么鲜红是被虞姬飞溅的鲜血染成的。看来我们真的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霍光拧着眉头侧耳听了一会儿，飞快地翻出洞外，往下丢了两把工兵铲，又跳下来：“快挖，下面有水声。”
“干嘛这么急？”上官桀嘟囔着，刚想伸手拿，结果发现一直沉默不语的蒋芸已经操起了其中一把工兵铲，而霍光自己捡起了另一把，自己伸手捞了一个空。
“往哪挖？”蒋芸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往这挖。”上官桀抢白道，“正对上面那个洞口，万一有意外逃生也方便。”
苏武看了霍光一眼，见他没有意见，于是点点头同意了上官桀的观点。
隔层不厚，没翻出几锹泥土，就挖通了。蒋风急不可耐，洞口刚挖了勉强一人通过的宽度便立刻钻了下去，而见蒋风下去了，蒋芸也不再挖了，紧跟着后面也钻了下去。然后没挖几下，霍光和苏武也下去了，留下上官桀一人拿着工兵铲认命地继续扩大洞口。
但是上官桀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这小会儿，底下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官桀跳下去之后，才发现底下是冰冷的潭水，大约高到膝盖处，水面下依稀能看见有几具白骨横七竖八地躺着。他刚想骂骂咧咧地喊道怎么没人提醒他下面水这么深，结果一抬头发现霍光和苏武齐齐刷刷地跪在一具发光的女尸前，而蒋风、蒋芸都站得远远的。没过几秒钟，苏武就猝不及防地撤掉了加在四位哨兵身上的五感强化，清晰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
一片漆黑中，他看不见其余人的神情，只听见霍光咬牙道：“别过来，我们两个出不去了，你们快走！把今天的情况报告给塔！”
这具诡异而又漂亮的女尸会吸取向导的精神体，控制向导的身体。苏武刚一下来就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女尸面前直挺挺地跪下了，霍光急忙冲过去想要扶起苏武，然后两人刚起来没有多久，就又一起跪下了，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强迫着两人不得不弯曲膝盖、俯下身体。
霍光和苏武早已是绑定在一起的关系，苏武跑不了，那霍光也跑不了。之前也提到过森林的磁场会削弱人的感知能力，现在唯一的向导不行了，哨兵也自然变成了半聋半瞎的“普通人”，甚至还要弱于普通人。
他只能隐约听到上官桀怒吼着喊蒋风、蒋芸两个混合型哨兵帮忙，让她们发挥出身体里那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向导才能。怎么可能会有用？霍光苦笑了几声，视线回到自己的向导身上，苏武已经不能说话了，他闭着眼、垂着头，表情虔诚，俨然像是一个信徒。
苏武曾经说过，越是厉害的闪灵就越能放大人心中的某一种情绪，看来自己被放大的正是想要用成绩证明自己的不甘心，而这份不甘心又通过精神链影响到了结合向导，让一向行事稳健的向导也跟着自己做出了激进的选择。
“别管我们了！快走！”在精神防线完全被攻破之前，霍光喊出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他不知道，几十米之外的上官桀的处境并不比他们两个好到哪里去。黑暗中，一发子弹从背后穿透了上官桀的肩膀，披着羊皮的蒋风彻底显露出狼的本性：“把信号弹交给我。”
蒋风拿着枪逼问，蒋芸则是挡住了将信号弹送上天空的唯一通道。她们两个女生根本不是b级哨兵，此时展现出的实力早已达到了a级哨兵的水平。
“要么加入我们，要么死？”滚烫的枪口抵住他的后背，让上官桀不由得想起了刚入塔时候，他和霍光一同站在徽章下宣誓的场景。那时候韩信哨兵还活着，汉塔的战神站在他们面前，连问了三遍你愿意为你的国家牺牲吗？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这两个问题是如此相似，对着的枪口也是如此相似。
“不重视你的塔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我想上官哨兵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最有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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