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末世废墟（4）
第二天晚上，乔婉一如既往地来到吧台前和吕尚聊天。窗外万家灯火已然熄灭，流水般的月色洒落在地，与屋内吊灯的鹅黄色光芒交相辉映，构出一个如童话般温馨美好的氛围。
“相册呢？”
吕尚抬起头，轻轻地瞟了她一眼，从柜台里拿出相册：“你急什么，在这里呢。”
“让我们接着看看照片吧。”乔婉讪笑道，“多说一点你过去的事。”
“这可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一直都是我在说，你为什么不说一些你的事情。”吕尚手指弹着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对你也很有兴趣。”
“嘿，拜托了。现在你的事情比较重要。”
“你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吕尚对晚上的谈话一无所知。他翻开相册，被乔婉阻止了：“让我来……嗯，从这里开始……”
吕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好吧，随你的便。”后来的照片变了风格，不再是两人合照，更多的是集体照或者他家的照片。他指着相册上的照片：“这是我家管家，这是我家的两个佣人，站在后面这个不笑、一脸所有人都欠我钱表情的男人就是我的父亲。别误会，其实我们父子关系还算是和谐的。不过我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家看他了，不知道他还身体健在吗。等等，不对，他上个星期好像已经去世了……”吕尚扶着额头，露出痛苦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好像已经忘记了。”
“或许，你应该多回家看看他。”乔婉注视着吕尚，“不要留下遗憾。”
“你说得很对。”吕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依旧低垂着头，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回忆之中，头上吊灯也因为他的情绪不稳定而变得忽明忽暗。这可不是乔婉想要的结果，她立刻打断了吕尚的回忆：“让我们再来看看其它的照片如何？”
“好。”吕尚点点头，他翻到下一页，这是一张拍摄于研究所门前的合照，包括他本人在内的两男两女，其中站在他旁边的女生就是前面提过的苏离。而至于另外那一男一女，乔婉端详片刻，发现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们。
啊，是了，乔婉想起了，她是真的见过这两个人的，某一年夏天暑假在辛夷家里——不对，是王异，乔婉已经努力地在改口了——她看过这两个人的照片。男人是王异的舅高祖父，女人是王异的高祖母。
这么一想，她也应该见过苏离的照片，只是因为那是年老的苏离，所以并没有认出来。
吕尚还在介绍：“这个冷冰冰，也一脸所有人都欠他钱表情的男人是我的师弟，叫仲闻声。旁边那个漂亮、聪明的女生，是我的科研上的学生，叫胡婷婷。他们也是向导，也参与了那场动乱，也不幸……死去了。”
不，其实并没有。乔婉知道所有的真相，但不知道吕尚的大脑编织出这个巨大的谎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还要再等等后续的发展。
沉默片刻之后，男人继续他的讲述。
“他们曾经邀请过我加入他们，而我却为了可笑的坚持拒绝了他们。”吊灯的电压又变得不稳定了，甚至连橱柜里的器皿也颤动而发生碰撞，发出乒里乓啷的声音，“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时同意了，世界会不会变得不同，结局会不会变得不同。”
“继续说下去。”乔婉抱臂看着他。
“我现在都忘记我当时是为什么拒绝了他们，只知道我拒绝了，然后接下来混乱就爆发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他的眼里突然流下两行清泪，“直到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他们被处死的新闻。我突然开始后悔，后悔那天我为什么要拒绝，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如果我答应了他们就不会死了？”
“我、我……对不起很多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师弟、我的学生……还有那些因为我没有帮忙而在混乱中死去的向导……”吕尚扶着额头，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我也对不起我的名字，我是姜子牙。但是我却没有发挥到应该有的作用，这个世界真的有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好吗？”
这是很多人都面临的困扰，继承卑劣名字的人终生面临舆论的压力和莫须有的指责，继承伟大的名字的人时常因陷入是否愧对先辈的追问而惴惴不安。但乔婉却觉得没有必要，名字是名字，人是人，人不该被名字所束缚，同样也不该被所谓的命数所束缚。
在每一个时间节点，做出不会后悔的选择。这是她的努力方向。
在她的那个时代，多的是伟大却默默无闻的人，他们拥有各种各样的名字，努力着、奋斗着，哪怕受制于命运，哪怕被时代弱化，无法拥有与名字相匹配的实力，但他们也从未怨恨过上天的不公。
只是在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乔婉知道，眼前这个痛苦的男人也是这样。他兢兢业业经营向导医院，在战乱的时候帮助了无数的人，让大众对向导的态度逐步改观；他延迟发表那篇有关“二次觉醒”的论文，放任师弟先用星石强化向导，直到哨向对峙回归平衡才将秘密公开；他把父亲遗留下的财产、教书育人赚取的收入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只给自己留下维持生计所需要的很小一部分。吕尚终生未婚未育，不追求富贵名利，将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在促进哨向平等的事业上。
如果这样都算不是伟大，乔婉已经不知道“伟大”这个词语该用去形容谁了。
现在亦是如此，他之所以还痛苦地活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中有执念无法消除，一旦死去就会化身成超强大的闪灵，给无辜的人造成伤害。
大家都在坚持，为了一个共同的美好结局。
“请你听我说。姜子牙先生。”乔婉深吸一口气，语气转成安抚式，“我可以让你见到他们，但前提是你必须要回到现实。”
“你在说什么。”吕尚猛地一抬头，仅仅是一瞬间，他的面容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头发乱糟糟地窝成一团，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嘴里喷出酒气，“这里就是现实！他们已经死了！就是因为我没有帮他们！”
这是最内里的吕尚，颓废、堕落，等着别人的拯救。
“不。这不是现实，这是你的一场噩梦。”乔婉镇定地说，“因为你没有办法醒过来，所以你的学生，张良先生，让我进到你的梦境将你唤醒。”
“不、不，这不是梦，这就是现实。”吕尚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声音，“你是骗我的，我绝对不会跟你离开这里。”地板开始震颤，头顶吊灯在发出砰的一声之后彻底熄灭，窗户玻璃破碎，巨大裂缝爬上墙壁。乔婉往窗外望去，远处的建筑物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耀眼的亮光，将一切物质吞噬殆尽。
来自世界主人的抗拒正在让这个世界崩溃。
这不是一个善意的讯号，留给他们的谈话时间不多了。
“我真的没有欺骗你，我真的有他们的消息。”乔婉展现出最大程度的真诚，语气放缓，“但是他们进不来你的世界，你必须要跟我离开才能见到他们。”
“你没有办法给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总是在骗我，你们总是在让我失望。”
“没有人想让你失望。”乔婉知道自己不是进入他精神图景的第一个人，必然有人做了什么，才让这个世界如此排斥外来客。她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为上一个人收拾烂摊子：“我和他不一样，请你相信我好吗？”
“上一个人也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证明你和他不一样？”
亮光正在逼近，把室内照得比白昼还要亮堂。乔婉扶着吕尚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你读我的记忆，你看了之后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对一个人公开记忆，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开诚布公了。
吕尚只是触电般缩回手，闭着眼发出悲鸣：“不，我不会跟你离开的。我不能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就会死，而我、我还不能死！”
亮光已经到了附近，街道被掀起，像海草一样在狂风中摇摆，各种车辆在“海草”中激荡、碰撞、爆裂，看上去宛如世界末日。乔婉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她必须要在被弹出这个世界之前主动离开：“嘿，我真的没有骗你，如果你想明白了就拨打这个号码。好吗？”
“你走吧，你先走吧。”吕尚挣扎片刻，咬牙道，“你出去之后……告诉张良……”
“什么？”墙壁四分五裂，光亮透进来，耀眼得让乔婉睁不开眼睛。时间流速变慢，声音似乎隔了一层，变得格外不清晰，她费力地辨认着吕尚的口型。
“找到虞姬……她就在森林里……”
“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咻——”
随着闯入者消失，风暴戛然而止，世界转瞬复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一张名片留在了吧台上，上面有一串数字和一行娟秀的字迹——“打给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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