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相见
一班第一堂课的结束时间正好与食堂的开饭点无缝衔接。
这些课程都是乔婉以前接触过的内容，现在再听一遍，感觉却变得微妙起来。她刚进塔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规矩，也不正式，讲台下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全都是不满最低进塔年纪的少年郎。或者是出于家族的教育，或者碍于天才不近人情的名头，反正谁也不搭理谁，一堂课上得冷冷清清，只有鲁肃一个人在讲台上耐心讲解。现在想来，二十方四的鲁肃在那个时候就显现出少年老成的征兆，讲课的神态就活像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
乔婉想到这里忍不住捂住嘴笑了出来，此时此刻就正在讲课并且头发也没有花白的“老教授”看了她一眼，感觉到有点莫名其妙。鲁肃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在上面口干舌燥实在太累了，他下定决心下一年再也不要当这个老好人，谁想讲新人第一课就谁来，反正他再也不想来干这个义务劳动了。
乔婉和辛夷到食堂的时候人还不多，一桌一桌零零散散地占据了几个空调口的位置。吴塔食堂饭菜是地道的g市口味，比较清淡，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那些没有对象的哨兵。毕竟哨兵五感发达，过于重口味的菜对他们的味觉来讲无疑是一种折磨，而且这种与战斗无关的感官也不好麻烦向导来专门调节。
打完饭后，两个人端着餐盘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一边吃饭一边随意地闲聊着。
乔婉含笑问道：“你感觉这里怎么样？”
“其它都好，就是夏天实在太热了，而且湿度也高，感觉像蒸桑拿一样。中午什么都没干，光是走在路上就出了好多汗。”
“我感觉今年夏天至少有三十五六度左右吧。我记得以往到这个时候，食堂都会提供免费解暑凉茶的，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才会有。”
“又开始了，你又来推销你的凉茶了。事先说好，我可不会喝的。”辛夷的味觉比一般哨兵还要灵敏得多，喝下这么一杯又酸又苦又涩的凉茶，估计连胃里的酸水都要吐出来。
“我就随口一提嘛，再说吴知不是想喝吗？可以给他弄点。”
“明显只是和你闹着玩的。”辛夷专心致志地挑拣着餐盘里的菜，把不爱吃的芹菜木耳拨到另外一边，低着头回复她，“不过g市的冬天应该会好过一点吧，至少不会有l市这么冷。”
辛夷不喜欢冬天，没有太阳天气阴冷，寒气一个劲地往人的毛孔里钻。她的生活目标是定居在赤道附近的海岛，终年都被温暖的阳光所包围，但是她所期望的工作目标偏偏是要去到遥远的北方才能实现。两者天南地北，气候差异大得吓人。
“你一个想去北边发展的人要是怕冷可不行。”乔婉言笑晏晏，“魏塔比我们这里冷太多了，估计冬天会有零下几度吧。”
“我又不怕冷，只是讨厌穿得很多、骨头僵硬的感觉。”辛夷漫不经心地瞥了乔婉一眼，这寻常的一瞥却让她看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一位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乔婉的身后，一言不发，似乎是在默默地偷听着两人的交谈。
这一点倒是冤枉张昭了，他不是喜欢听别人墙角的人，而且他的涵养也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掉价的举动。他确实是刚刚才来到两人的身边，只是在他刚准备打招呼的时候就被抬头瞟一眼的辛夷发现了。
张昭的突然出现让辛夷心跳瞬间停顿了一拍，精神体也不受控制地从精神图景里释放了出来。
“你是谁？”
虚空中一跃而下的白狼凶神恶煞地瞪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张牙咧嘴，喉咙里发出阵阵警告的低吼。辛夷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气来缓解感到的紧张和不适，没想到作为一个各项能力都不错的哨兵，她竟然会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到来。这就是强大向导的能力吗？
“不好意思辛夷小姐，我无意让你受到惊吓。我只是不想让我们的聊天为你们今后的生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才刻意隐藏了我的气息。”张昭说得诚恳，再加上他和蔼可亲的面容，没什么恶意的样子让辛夷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一点点。她把白狼唤回身边，低垂着头安抚精神体，右手轻轻拍打着白狼紧绷着的肌肉。
“张导，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乔婉的反应并没有那么大，只是转头看着张昭，脸上还挂着友善的微笑。
张昭摇头说：“没什么事，只是突然看到一张熟面孔，过来打个招呼确认一下。”
“这点倒是我做得不对了，身为晚辈，怎么说也该是我来主动打招呼才对。”乔婉语气毕恭毕敬，内容也滴水不漏挑不出刺来，“本来打算等我过了刚入塔忙碌的这一段时间，再提上礼物到张导家登门拜访的，没想到就在食堂被你看到了。”
“无妨无妨，乔导想来我家随时都可以，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张昭摆摆手，言语间没有任何的敌意，两人的谈话乍一听上去就像是普通前辈晚辈之间的交流一样。只在四年前也是经常发生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张昭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抱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总之就是不如同期生那般亲近。
乔婉低下头，似乎被什么触动到了，话语间带着淡淡的失落：“别叫我乔导了，我早就已经失去了向导的大部分能力，如果不是还有精神体的存在，看上去几乎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她说到后面几乎都带上了哽咽的哭腔，“如果、如果不是有策哥最后给我留下的东西，我连现在这个哨兵的身份都很难得到。”
孙策……他真的有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直到今时今日，张昭都在为了当年孙策的死亡而感到惋惜。孙策是吴塔建塔以来出现的第一个黑暗哨兵也是他见过最为强大的哨兵，他拥有完美体质和强大精神力，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哪怕是现在的孙尚香也无法和孙策相比。而这么一个天之骄子，却在自己的巅峰时期不幸陨落，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二岁。
张昭想过无数次，如果孙策没有死还活着，现在的吴塔又会是什么样的？毫无疑问，应该会比现在好，这是张昭给自己的答案。
张昭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问：“你的精神体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状态还好吗？”
乔婉“啊”了一声，刚打算抬手召回自己流浪在外的精神体，突然感觉放到桌子下的另一只手被塞了一个圆滚滚滑溜溜的物什，抬头就看到对面辛夷给自己使眼色。乔婉缓慢地抽出桌子底下的手，把手心的东西摊给张昭看——一枚洁白的带着体温的蛋。
瞬间，乔婉就感受到张昭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
张昭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说的话真诚又关切：“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联系我，别太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张昭离开，直至消失在哨兵的视野里，辛夷才彻底放松了下来，侦察到危险气息远去的白狼甩甩尾巴重新溜回了精神图景。周围吃饭的人依旧吵吵闹闹各自聊各自的，辛夷仔细听了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张餐桌上发生的动静，就好像张昭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他是谁？”辛夷谨慎地压低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乔婉把手中的蛋还给辛夷，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地和她交谈：“他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张昭，现在塔里最强的向导之一，地位很高，实力与今天给我们上课的鲁肃相近。不过他从来不出外勤，你没认出他来也很正常。”
“厉害的人物啊，难怪要偷偷和我们见面。”
“也幸好他这样做了，给我们省了不少事。话说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辛夷耸耸肩，声音恢复到正常大小：“就今天吃早餐剩下的鸡蛋。”
“看不出来你还挺记仇的。他吓唬你，你就要这样作弄他吗？”乔婉笑着说，“别对他有偏见，张昭其实只是一个纯粹的老好人而已。如果有一天要按忠心程度进行排名，他要是排第二，都没有人敢排第一。”她眉毛略略一挑，说出口的话题似乎转向了别处，“你看过雨果的《悲惨世界》吗？”
辛夷当然知道乔婉的意思，顺着问下去：“你觉得他像……”
“沙威。”
一位死心塌地信奉绝对权威和绝对正义的旧时代代表，毕生都在为他认定的律法所服务，在理性和情感的冲突中信仰崩塌，最后选择投河自尽来宣告旧制度的消亡。他有自己所坚信的信条，偏执的性格让他非要按照上一辈遗留下来的条条框框行事，以为只要做出一样的选择就能回到旧时代的荣光。
“但是现在到了该到改变的时候了。”乔婉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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