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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院中书生,碗中黑鲤


  读书人生来都是比那些黄土草棚间挣扎求生的人高洁一等的。倒也不是说读过书的人就可以瞧不起那些整日耕作田野间的农夫或牵马赶路的行夫。只是说,自那一位洞开天门教天下人烂醉如泥的儒圣以后,朝廷上那尊世间最尊贵之身下召广开寒门入仕之途,使得曾万般不如的读书人一下子陡然拔高了几个身形,便是再也不泯与众人了。

  但凡是家境稍微殷实,生活稍微平定,手头稍微富余些的人家,便想指着教育下一代的孩童抓起那卷圣贤书,也不知是那一本讲大礼的纲常伦理的《讲礼》或还是评说古今风雅逸趣学问的《说俗》亦或者是《不知书》《更淮》《书葫芦》这类于所谓‘教化’二字不想干的书,也被用作教育而来。

  那些一心想要去教育起下一代的长辈们,多数都是长于黄土之间,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只知道将书卷塞给孩子,不尊长于师,便指望孩子能自学成才。

  这读书人走在路上,连连摇头。

  他身旁的侍女手中捧着三本《大学》《文解》《正书》之书跟在身后半步处,已经是被礼教约束得不敢逾越半分过去。

  读书人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他看了看道路两旁,连连摇头对身后侍女说道:“我教圣人一生都在追求那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可是春雷响过,春雨下过,读书声也响过。却未曾见到有几个读书人真读到了那几本书?

  现如今的年岁,许多人读书已不是为了正学问明理智,增长教会法文。而是为了那条所谓寒门仕途上高悬的千两黄金万斤俸禄,早就不见了昔年圣人所云‘明德而正身,正身而扫屋室,扫屋室方可安天下。’

  现在的读书人日渐少来,倒是翻书的谋官人越来越多。”

  读书人满腹牢骚,手指轻轻叩着折扇扇骨。柴施说不上什么大儒,他甚至从未拜师,只是一个人窝在这么个小小的福羊镇读过那么几架的书。他也不知,自己的学问到底有几成,能与人谈说论道多少言语,只曾和那彭泽筠一起下棋时候曾与他对谈几局。

  不过兴许是四大氏族出身的缘故,彭氏的彭泽筠心气颇高,自认从小与先生读书百卷便目中无人,心高气躁与柴施论道却每每说至自己哑口无言,便再不与这小巷子里的读书人论道了。

  柴施不知道彭泽筠为何那般想要赢。

  侍女碧鯔良久才跟在读书人身后回答他一句:“公子,便是奴婢所知的唯一的读书人。”

  柴施哈哈大笑,转过身来看着那侍女,‘啪’的一声劈打开折扇他问向侍女道:“我们一月后便离开此地,如何?”

  侍女微微点头:“全听公子吩咐。”

  折扇开合,柴施与碧鯔缓步继续走走。

  ——

  小镇入口处的说书先生不见了。

  那鼻涕虫孩子呆呆站在小镇入口的那块青石旁,他还是想要知道那青石板桥底下到底有没有那一把故事里、小镇上老人口口相传的长剑。

  于是这个名叫胡颉的鼻涕虫,手里攥着那块白银长命锁,大步向着羊生河边走去。这个鼻涕虫孩子从小便跟着一个叫姚燊和一个叫余长安的两个哥哥在羊生河里游泳,所以虽然才十岁年纪,但水性极好,可以一口气沉入河底抓两块溜圆淡黄的鹅卵石再不紧不慢游上水面。

  鼻涕虫胡颉站在河边,看着春日泛凉的河水。河水翻涌流动,竟微透出一抹黑色。使人看不清河水下蕴藏着什么东西,不过孩子知道,这河床底下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颜色的鹅卵石,有黄色的,白色的,褐色的等等颜色,形状或圆润或正方或奇形怪状。

  自小孩子的娘亲便告诉他,每每河水暖和时候下河,在河底看见圆润的黄色鹅卵石便记得拣出来,然后埋在床下保留起来。从孩子记事起,每次与余长安或姚燊或与两人一起下河时候,便总是会凑巧看到那么几枚淡黄色的圆润鹅卵石。一次一二枚,多了没有,少也不会没有。

  直到现在,孩子的床底下已经埋了有四十多枚圆润的淡黄色鹅卵石,堆垒起来像是一座小山。

  胡颉站在河边一会,便跃跃欲试要下水去了。

  忽然地,有一只大手按住了胡颉的肩膀。

  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长须道爷一只手按着胡颉肩膀,一只手指向河面中央他对胡颉说道:“你想要下水?”

  胡颉摇摇头,他对这个陌生的白胡子老头说道:“我想知道,这桥下面到底有没有一把剑。”

  长须道爷点点头,对着鼻涕虫孩童道:“有。”

  有一个体态丰腴的美妇人向着这边快步走来,她面色紧张看着身在道爷掌下的儿子,恨不得脚下生风奔跑而来,却因为臀肥胸圆跑不快,气喘吁吁几刻钟方才奔跑到儿子面前。

  美妇人看了看儿子,抬头看了看那道爷,这才看清楚道爷模样,欠身低眉问候:“见过邱真人。”

  长须道爷点点头,单手轻抚孩童头顶,似乎要将孩子微微黄的头发全部捋到头顶束起一个同自己一般模样的发冠对美妇人说道:“此前所告诉你的,你都做了?”

  美妇人起身微微点头,不敢有多余动作。

  胡颉突然一个机灵,挣脱开白胡子老头的手掌快步跑到娘亲身后,两只手牢牢抱住娘亲的腰躲在后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向白胡子老头。

  只见那胡颉眼中的白胡子老头,美妇人口中的邱真人,手中拂尘轻轻一扫,身后河流齐齐横开一条丈二宽的无水走道,有一尾通体乌黑的鲤鱼一跃而出至道人手中。

  那河水便不再有那一抹黑色,河水复而清澈透亮。

  再看那长须道爷翻手而开,一只柳叶荷花纹瓷碗出现在掌心中,那尾乌黑鲤鱼便跳在里面。

  胡颉高声喊道:“没有水会死的!”

  再一下,河水轰然合拢,一条水柱自面上涌起注入碗中不止。那鼻涕虫孩童仔仔细细看着那条注入碗中的水柱,水柱有他小臂粗细,涓涓而流,未曾休止。

  胡颉高声尖叫,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转过身去撒腿就跑。

  那注入碗中的河水,何止一碗。早已有几大水缸之多。那道人手中碗,又何止是碗。碗中鲤鱼,又岂是鲤鱼。

  一路狂奔的胡颉穿过了小镇的几条街道,看到了一个锦衣少年正坐在酒肆旁缓缓饮酒;看到一对神仙眷侣站在一个院子外看着一副对联;看到一位长发男子站在井边注视着井口。

  这一路上胡颉都没有停顿,他直接冲进一户院子他高声喊道:“余长安!我见鬼了!”

  正在编织草鞋的少年抬起头来,便看见那鼻涕虫孩童一股脑跑过来,一个停止不急便一头摔在地上也不哭不闹不喊疼,甚至不停顿地对着少年急急忙忙道:“我见鬼了!”

  余长安笑着拍去了鼻涕虫孩子身上的尘土对他说:“大白天见什么鬼?”

  胡颉用力摇摇头,又点点头,伸手指向小镇入口的方向用孩子独特的嗓门喊道:“我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他从河里抓了条鱼上来,又将鱼放到碗里,又往碗里注满了水。”

  余长安哈哈大笑,似乎是被这孩子的天真言语逗笑了他对胡颉说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没有水,鱼会死的。” 

  胡颉摇摇头对余长安说道:“可是,他注水注了半个时辰还未曾停止。”

  余长安愕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鼻涕虫挂在嘴巴上面的孩子,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这个从小便调皮捣蛋和他打成一派的调皮孩子,似乎是要开始什么不平凡的人生了。这个牵羊编草鞋的少年从小便平淡孤苦,爹娘死的早,本想一开始想和小镇上木匠学一门手艺,却被木匠拒之门外死活不收留他入门,后来又想跟着炼石的窑匠学一手炼石的手艺可却没曾被看得上,始终是拜师无门。

  倒是这个生性顽皮,整日在小镇上泼皮玩耍的鼻涕虫孩子,据说他出生之后,父亲远出云游,每年归来一次便带着白银黄金几两和各地特产到家里使用。满一岁之后,就有一道人前来说要十年后收他为徒,拜入龙虎山门下修道,赐道名胡颉。

  余长安默默看向院门口那美妇人微微点点头,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让他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背对着院门口。

  那邱姓道人站在院门口,看着余长安,不发一语。

  手中,是那一碗重千斤的河水黑鲤。

  小院内,碗中鲤。

  余长安羡煞了胡颉。

  这个父母早亡,一人一羊一孤院生活的少年,做梦般的想要拜入任一门下只求生活不在困苦学的一门手艺。任管下九流之说辞也无所在乎,却好似天命孤星一般被拒之门外无人收留,却倒是那些不求不争不抢的其它人,只许着独自在这镇上逍遥快活,便可轻而易举得到一门收留。

  余长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走过去关上院子门。

  他手里空无一物,嘴里慢慢念叨着:“长平久安,长平久安。”

  隔壁的侍女不知为何露出半个身子在墙头上,那双眼睛细细看着余长安,侍女招了招手对余长安问道:“晚上饭有着落了吗?”

  余长安抬起头来,看向那侍女碧鯔,露出来个笑脸道:“煮好了稀粥和鱼肉。”

  侍女便又点了点头说:“我家公子叫我告诉你说,等一月后我们离开,这院子里剩下的其它东西,你都可以拿去使用,但不能变卖。”

  余长安有些吃惊:“你和你家公子要离开这小镇?”

  侍女碧鯔点了点头。

  余长安复而推开院门,走进那读书人家的小院。

  柴施虽然自小也无父无母,但家境殷实,百两黄金不说,他父亲母亲离开前给他在家中留下了桑竹几株,莲池一方,小院内铺满青石板,摆放亭台一座,有棋盘石墩。不过一墙之隔,却恰似两方天地。

  柴施正坐在那竹编的椅子上,左手是那折扇。

  他见余长安走进来,便招呼手让他坐下,对他说道:“一月之后我离开福羊镇,这院子里的东西会带走个七七八八,余下的几方桌椅板凳和生活杂物,加上这方扎根于此带不走的院子便由你来管理使用。但是你要记着,不管如何也不能变卖这院子中的任何物件。倘若多年之后我读书归来,到这院子中细数今日物件,若少了什么,你可要按原样给我赔偿。”

  浴场坐在一旁的一个石墩上,看着这个此刻竟有些陌生的读书人说道:“我不会动的。”

  柴施有些发笑,他瑶瑶指了指隔壁的破烂院子说道:“你的苦日子过惯了,便别再在那院子里苟且了。你说你命苦我可以理解,可生了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怯懦胆小的很。我谅你也不敢动我院子里的物件,这才让你在以后住进来,不然我便直接请官府封了院子作罢。”

  余长安不知道说什么,憋了许久才一边看着远处的院墙说道:“也不是不争。”

  柴施以为余长安看的是侍女碧鯔,他慌忙伸出折扇在余长安眼前摆了摆说道:“你争抢什么无所谓,反正你也争抢不来。但是我警告你不要打我这侍女的主意,我知那姚燊心思不正便与他减少往来。你若是再敢起什么歪心思,休怪我无情!牵羊少年便好好牵羊罢了,有什么好争抢的?

  且不说争抢不到什么,万一再伤到自己,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孤切悻悻,万一出点什么事,尸首都无人管理。还要我从外面回来不成?你便老老实实与羊为伴,留守在这小镇吧。”

  余长安实在不知道和这读的书比他见过书都多的读书人说些什么,便站起身来,走出了院子。他此刻竟泪流满面,双拳紧握。

  牵羊少年,父母早亡,孤苦伶仃,哀哉叹哉。

  小院内的读书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当可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余长安啊余长安,你是要我再来骂你多久,你才肯与我辩执争论一番?

  可惜,我要走了。

  你怕是要窝囊死在这满是泥巴和氤氲湿气的小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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