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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九岁那年,五条悟遇见了柒。

        穿着破旧的衣衫,披散着长发,与自己相比过分纤弱的背影,却打扮得很整齐,一点都不像那些被人抛弃只能在贫民窟里挣扎发臭的流浪汉。

        明明他们都散发着同样属于底层的气息,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出身。

        可是她很干净。

        这份干净并不是指那种简单的衣着打扮,而是她给人的感觉。

        只要是人类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些负面情绪吧?因为悲伤啊愤怒啊等等等等,没有人可以逃脱,就连他都不例外。

        奇怪的是……六眼几乎察觉不出她身上负面情绪的存在,即便他看见了对方体内流动的咒力。

        恩?那不是超弱的吗?

        不管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都必须依靠咒力战斗,而负面情绪就是咒力的来源,如果空有术式却没有强大的咒力还出来做什么杀手?她能杀谁啊?

        明白对方来意的五条悟不由得皱眉,莫名有种微妙的感觉,但他把这种感觉归类于被人轻视所产生的不爽之情。

        毕竟你看嘛,从小到大他面对的刺客,不说是海军大将的级别,起码也得是中将,结果敌方就派了个这?弱得跟低级史莱姆一样,他抬抬脚就能碾爆了好吗?

        再加上对方的表情……什么啊笑一笑会死吗?做人怎么能这么冷漠?如果大家都这样的话那这个世界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选择性遗忘了自己也是个冷酷boy的五条悟将双手插进兜里,用挑剔的眼神不断打量着女孩,高傲自我的态度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

        抱着这人会怎么做的好奇心,五条悟稍微对她起了点兴趣,开口询问:“喂,你这么弱要怎么杀我?我就是站着不动给你打你都不可能打中啊,确定不是来搞笑的吗?”

        “恩……和其他同行相比我确实没有经验,你还是我的开门第一单呢。”女孩也是个奇怪的性子,作为杀手不仅没有选择偷袭,反而还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目标面前跟人愉快地聊起了天,“不过我应该没有问题,我觉得我还是挺厉害的。”

        “那是你没有遇见我。”五条悟听完对方的大放厥词,不屑地冷哼,“有我在,你们算什么东西?只会躲躲藏藏连头都不敢冒出来的老鼠。”

        平常人听了这侮辱性极强的言论,就算不生气也会有点难受,但是女孩没有。

        她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淡泊如水,并不因为被侮辱了而动摇。

        “你不生气吗?”男孩越发好奇,“我在嘲讽你欸。”哪怕是五条家的家仆,有时候被他骂了,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涌现一些不好的情绪,但对方居然没有反应?这还是人类吗?

        ……她的真身该不会是根木头吧?

        五条悟非常失礼地想道。

        “没什么好生气的吧?”女孩看了他一眼,实事求是地回答,“假如单用实力讲话,那在六眼看来,我们这些只能藏在阴暗处以干各种脏活为生的人确实算不了什么。”

        “不过也请五条少主您不要太过轻视我们。”她淡淡说道,“像我们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背后偷袭和捡漏,如果您再这么下去,小心哪天阴沟里翻窗真的栽倒在我们手中,那样就不好了。”

        五条悟的脸上不由透出几分古怪,眼神微妙地审视着对方。

        你见过哪个要来杀人的刺客会语重心长地劝说你不要放弃警惕之心的吗?

        恰巧,他前边就有这样一个奇葩。

        男孩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只游移着视线,偶尔假装不经意地飘向对面的女孩。

        她没有注意对方飘过来的欲言又止的目光,仍旧淡定自如地扫视着人来人往的周围,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在琢磨着什么念头。

        “不动手吗?”男孩忍了忍,发现自己实在忍不了便主动询问,“现在算是最好的时机吧?错过可就没有了,别人可不像你这么笨连埋伏都不会……话说你究竟行不行呀?”

        明明是来刺杀自己的(虽然不可能成功),明明跟他毫无关系,只要把她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回家就行,他为什么会突然指导起对方来啊?

        五条悟抿了抿嘴,内心越发烦躁,可他的脚却像生根了似的,完全没有挪动的迹象。

        “天还没黑。”女孩抬头看了眼天空,又低下头,瞧见五条少主那有些糟糕的脸色,尽管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却还是乖乖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而且现在的大街上人太多了,如果我们俩动起手来会死很多人的,街道也会被毁坏……我还打算攒钱租房子住呢,没有多余的钱赔,所以你能再等我一段时间吗?等夜深了去小巷子里。”

        “……不用你赔。”头一次碰见这种杀人还会在意损坏赔款的家伙,五条悟的神色变得更加古怪了,“你是认真的吗?”

        “我很少开玩笑。”大概也觉得这样叫人家陪着自己傻等不太礼貌,女孩犹豫了一会,伸手进口袋摸摸剩下的一点钱,又想起了明天的三餐问题,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忍痛割爱,于是艰难地开口邀请,“要不……我请你吃冰棍吧。”

        五条悟:“……”

        见对方沉默,她会错意了,以为这位大少爷在嫌弃自己,抿了抿嘴,小小声地解释:“对不起,可我真的没有钱。”

        “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请别人吃东西,用我自己赚到的钱……”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忐忑不安地抬起眼看他,像是担心他会拒绝,“所以我还挺高兴的。”

        “……”五条悟都不想讲话了。

        男孩单手揉了揉额头,没好气地朝她摆摆手:“行了行了,去买你的冰棍吧。”

        ——啧,想那么多结果全都猜错了,这就是一个单纯的笨蛋而已。

        女孩点了点头乖巧应声,随即一溜烟地跑去附近商店买东西,可等她回来五条悟却发现她手上拿着的不是冰棍,而是最贵的能花完她所有积蓄的那种雪糕。

        注意到男孩疑惑的眼神,她把手里的雪糕递给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我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觉得自己刚才的做法不太厚道,毕竟你看,我是来杀你的嘛,失败了还好说,如果真成功了那就是我对不起你了……总之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对你大方一点的。”

        “钱总能再赚,肚子饿几天也不会死,但你的生命只有这一次。”女孩的眼中倒映出了他的身影,清澈的目光宛如山涧缓缓流动的溪水,平稳澄净,就是说出来的话让人很不爽。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啊对了,请不要为我担心,我挨饿的能力还挺强的。”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在担心了?”五条悟顿时嫌弃地啧了一声。

        “恩?不会吗?我觉得五条君你很温柔呀,没有谁会愿意陪着一个陌生人闲聊这么久还答应对方无理的请求吧?尤其我还是来杀你的……当然,如果你认为这样会冒犯到你的话,我可以收回。”

        “……收回倒不必。”第一次有人评价自己温柔,男孩似乎不太适应,沉默了片刻,没过多久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端详了一会,冷淡的声音不免染上些许困惑,“为什么?”

        “恩?”女孩一开始还不懂他在问什么,然后她思考了一下就明白了。

        “你突然问这种问题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只能说,我认为有权决定别人生死的不该是我吧。”她微微地笑了笑,“即使我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夺走许多人的性命。”

        “……你说的跟你做的完全不一样啊。”

        “嗯,我知道,所以我也做好了哪天会被人反杀的准备,杀人者人恒杀之,非常简单的道理。”女孩轻笑着回答,灵动的眼眸跳跃着细碎的光,“你可以当我是在补偿,也可以认为我是惺惺作态,但我不会愧疚,更不会后悔,否则也太恶劣了点,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说是虚伪也好恶心也罢,怎么样都行,不管别人如何看她,她都不会改。

        ——这是她唯一的无意义的坚持。

        “……”五条悟怔怔地望着她。

        从出生到现在,六眼从没有如此细致地观察过哪个人,更别说像今天这般要将谁刻印进自己的瞳孔。

        轻快的声音、漂亮的面容、嘴角扬起的弧度、眼中含带的温和笑意……明明是如此普通,完全比不上他认识的那些贵女,举手投足间尽是一股小家子气,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

        可是心脏却擅自违背了他的想法,好似在砰砰砰地乱撞乱跳,逐渐短促的呼吸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六眼疯狂运转,挤迫着大脑的神经和血管,急速流动的咒力让五脏六腑都微微疼痛起来。

        前所未有的状况,甚至称得上是异常。

        尚且年幼的五条悟不懂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不想搞懂它产生的缘由,现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

        “你怎么了?”女孩迟疑地打量着他,“刚才还好好的呀,生病了?”

        五条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专注得几近可怕,似是除了她,从此就再也看不见外边的景色。

        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气势上的变化,蹙紧眉头暗自警惕起来。

        “呐,你之前说,你是来杀我的?”瞥见对方眼中的谨慎,然而他一点都不在意,只旁若无人地继续讲下去,“用不着等天黑了,就现在吧,随便找个角落,哪里都可以。”

        “如果我输了我就把我的命给你,并且我保证五条家绝对不会找你的麻烦。”他看着她,轻松惬意的口吻却不能让人放心,“反之,如果你输了……”

        五条悟带着满满的张扬自信与不容置喙的强硬,势在必得地朝人一笑,仿佛已经得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一般。

        他说——“我要你。”

        ……

        …………

        叮铃叮铃。

        摆在床头的闹钟孜孜不倦地第三次响起。

        埋进被窝只露出少许白发在外边的脑袋小幅度地转了一下,似乎因为被吵醒而心生躁意。

        脑袋的主人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胳膊,看也不看地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闹钟倒飞出去撞到墙上彻底粉身碎骨。

        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五条悟紧锁着眉,抬手摁着隐隐生痛的额头,啧了一声,心情越发烦躁。

        “……怎么又梦见了?”

        他低声呢喃着,睁开那双漂亮的苍青色眼眸,六眼扫视过去,大量繁复的情报便全部涌进了脑内自主解析,连拒绝接收都不行。

        大清早的就要被迫处理这么多麻烦事,情绪更加糟糕了。

        “少主?”一直跪坐门外等候差遣的侍女听见屋里闹出来的动静,轻声呼唤一句,“您醒了吗?”

        少年顶着那头乱糟糟的白发,不悦地嗯了一声。

        “失礼了。”侍女膝行着拉开樟子纸门,有几人捧着衣物进入室内伺候他洗漱更衣,又按照往常的习惯为他端来一杯热茶。

        家臣跟在后边,未得允许不敢擅自进屋,只能安静地等在屋外向他微微行礼,毕恭毕敬地开口:“少主,家主大人有请。”

        放好茶杯,五条悟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扭头接过侍女送来的墨镜戴在脸上,跨越门槛与底下的家臣擦肩而过。

        他今年15岁,算算时间也该入学高专了,父亲找他估计就是为了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而已,本来就因为起床气心情特别糟糕,又要强迫自己去听那堆废话,五条悟更烦了,都想直接放人鸽子溜出去玩耍。

        然而烦归烦,不想回家又被老头子说教一通,他只能耐着性子乖乖去听讲。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悟,该注意的你自己会注意,我就不啰嗦了。”五条家主端正地坐在主位,瞧着眼前坐没坐相并且吊儿郎当的儿子,感觉有点头疼,“高专和家里不同,不会惯着你,去到那里你就要服从老师的安排,也要完成高层交给你的任务……”

        “知道啦。”五条悟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两句,你不嫌麻烦我还嫌呢。”

        “……端正你的态度,悟。”五条家主越发感到头疼,却又拿这个被寄予了全家族厚望的宝贵儿子没办法,最后也只能扶着额头无奈叹气,“你总是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地把这个位置交给你?”

        “你想交给谁就交给谁呗,搞得我很稀罕似的。”少年嗤笑着,“这种东西也只有你们会在意吧?”

        “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勾起嘴角,即使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依旧不改嘲讽的态度,歪过脑袋,一字一顿地拖长尾音,故意挑衅:“因为你们,太——弱——了——”

        “……”五条家主不禁蹙起眉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倒没有生气,只是风轻云淡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对于你而言,确实如此吧,不过我今天找你来不单是为了嘱咐你。”

        “那你找我来干嘛?闲得发慌吗?”五条悟席地而坐,丝毫不顾及老父亲的颜面,直接往盘子伸手拿了块糕点,“有事就快说,我待会还想去玩呢。”

        男人并不介意儿子对自己不敬的态度。

        他手中握着一把扇子,扇骨轻轻敲着另一边掌心,沉吟片刻:“悟,你还在追查当年那个刺客吗?”

        “你想见到她吗?”

        捉着糕点准备送进嘴里的手蓦然一顿,五条悟放下甜品,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宛如被触及了逆鳞,声音稍显冷漠:“什么意思?”

        “我记得以前有说过不许你们背着我乱搞那些小动作吧?”

        “不用这么紧张,没有人违背你的命令,我只是提前收到了一些消息而已。”五条家主打量着气势明显发生变化的儿子,像是从中收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表情透出几分轻快,“或许你们很快就会见面吧。”

        “她在哪?”

        “别着急,我说了你们会见面就一定会见面,急也没用。”男人顿了顿,扇骨再次敲打着手心,瞥了眼对方,漫不经心地问道,“但见面之后你会怎么对她?要杀了她吗?”

        “哈?拜托,现在是法治社会好不好?我怎么可能杀人嘛,老头子你是待在垃圾堆里待太久被那群烂橘子给同化了吗?”五条悟挑着眉看他,然后捡起刚才没吃完的糕点继续吃,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肯定是把她带回来呀,还能怎么办?”

        “你想让她成为我们五条家的下任家主夫人?”

        “废话,不然我花那么多心思做什么?我是闲的无聊没事干吗?”五条悟拍手拍掉指尖不小心沾上的糖粉以后便撑着地面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悟,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五条家主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不孝子,叹着气,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再次劝说,“你该娶的是同样出自御三家的大小姐,也只有御三家的血脉能够配得上你,若你实在很喜欢她,大不了留个侧室的位置……”

        “闭嘴。”他突然出声。

        “……什么?”

        “我叫你闭嘴。”五条悟的表情非常平静,平静得好似方才强迫父亲逼他住口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决定我未来的妻子是谁,适不适合由我说了算。”少年背对着男人,没有回头,只能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室内响起,“你们只需要明白一件事。”

        “——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少主又和家主大人闹翻了。

        这在五条家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就连在庭院里打扫的侍从都懒得再八卦。

        真正介意这件事的也只有五条家的当家主母——五条悟的亲生母亲了。

        “悟,你不该如此顶撞夫君的,这样会引起长老非议……不太好吧?”

        五条夫人柔柔叹气,等家仆送来茶具茶叶后,她亲自起身为旁边的儿子煮水泡茶,一举一动皆带着贵女的优雅,却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连用词都是经过仔细斟酌,两人相处起来并不像母子,更像是神明与有求于祂的凡人。

        “稍后的午餐我会吩咐厨房多做一些你们爱吃的菜,到时我对夫君说些好话,你再顺势应两声,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你觉得如何?”

        “妈,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那老头子什么性格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五条悟没有接过母亲双手递来的茶水,反而还帮她倒了一杯,翻着白眼哼声道,“你就死心吧,我是绝对不会道歉的,更不可能照着他的话去做。”

        “可那种出身的女孩子是不是太……”夫人有些迟疑,欲言又止地看向他,虽然站在丈夫那边却也不敢明面表态,“再考虑一下如何?别家的女孩也不差呀,同属于御三家,聊起天来会更有共同话题吧。”

        “什么共同话题?相夫教子还是绣花剪枝?”五条悟开始感觉烦闷,要不是坐在这的是他母亲,他早就反喷回去了。

        “我说过的吧?我喜欢她是喜欢她这个人,跟身份背景那些东西无关,我也只会娶她做妻子。”

        原以为自己的态度表露得很明显、足够打消母亲的念头了,结果对方犹豫了一下表示接受后又小心翼翼地提出:“那侧室的人选……”

        五条悟:“……”

        五条悟顿时抱着脑袋哀嚎一声,被搞得简直头大,整个人都快疯了,偏偏还不能动手,只能咬牙切齿地连用三个感叹号标清楚重点——

        “我、不、需、要!!!”

        啊——父亲是这样,母亲是这样,长老们是这样,甚至出了门,认识的咒术师也是这样,偶尔上论坛吐个槽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模一样。

        即便他无所谓家族的反对,亦没人敢对他做什么,可每天有这么多的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地乱叫也是超级讨厌的好不好?

        若当年那场架他没输,她跟着他回五条家留在自己身边,他就能让所有人都安静地闭上嘴,但她不在。

        不想忍耐却又不得不忍耐,顶着全部压力,在如此心烦意乱的情况下,偏巧是那人给了他最深最痛的一个打击。

        ——她遗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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