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迷失
“没错！”楚扬忍不住弯起嘴角，又迅速克制住自己，轻点瑾瑶的额头，问：“如果七郎身体里已经不是七郎了，玉儿会怎么做？嗯，我是说如、果。”
瑾瑶瞪大了眼睛，“那你去哪儿了？”
楚扬说：“不知道。也许还在身体里，但是被关起来了，也许……”，目光在太子夫妇之间游移，“已经不在了。”
瑾瑶不假思考地说：“你被关起来了，我就去救你。你不在了，我就去找你。”
楚扬忍不住又弯起了嘴角，他清了下嗓子，压住不合时宜的柔情，问：“那若是占了我身体的魂，要求你必须听他的话、按他说的去做，才能救回我、找到我，你会做么？”
瑾瑶问：“会伤害到七郎喜欢的人和我喜欢的人么？”
楚扬说：“有可能。”
瑾瑶坚决地摇头，“不做！七郎回来以后会生气的。”
楚扬继续问：“如果你不按他要求的去做，他就会伤害我的身体，你又会怎么做呢？”
瑾瑶毫不犹豫地说：“七郎是我最喜欢的人，他伤害七郎的身体，我当然更不能听他的啦。”
楚昇忍不住插话：“难道皇婶要眼睁睁看着皇叔的身体死去么？”
瑾瑶十分困惑：“身体死了，占了身体的魂不也无处栖身了么？”
楚昇看向赵云嫣，愤恨道：“那个魂还可以去占别人的身体。”
瑾瑶也跟着看向赵云嫣：“它既然有别的身体可去，为何硬赖在不欢迎它的地方不走？”
赵云嫣幽幽地说：“因为只有在现在的身体里，才能实现抱负。”
瑾瑶认真思考了片刻，对楚昇说：“元元和俏俏以前喜欢吃甜糕，总是吃到没肚子吃别的。七郎便让厨房往甜糕里加姜汁，她们吃过两次，尝不到甜，只尝到辣，就再也不吃了。我想，如果不让那魂实现抱负，它就会换个身体啦。”
似乎……蛮不讲理，又蛮有道理。
楚昇被绕得瞠目结舌。
赵云嫣更是一脸呆滞，犹在梦中。
楚扬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下已有了判定。
他语重心长地对楚昇说：“文达，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学习治国理政也的好几年了，怎还会如同未经世的少年、后宅妇人一般，盲信、妄辨呢？”
“哦，不对”，他打量了一下在场的两个后宅妇人，刻薄地说：“你还不如我沛王府的妇人。”
“不！不是！不对！”楚昇一时乱了分寸，指着瑾瑶口不择言：“她能这样说，是因为她爱你还不够深！”
楚扬勃然大怒：“放肆！长辈的家事怎容你非议！”
瑾瑶亦不服气地说：“七郎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七郎。如果有个魂代替了七郎，那我就很不高兴了。它让我不高兴，我为何要听它的？”
“那……若是它先把皇叔还给你”，赵云嫣突然发问，“让你高兴了，你会不会满足它的愿望？”
“不会”，瑾瑶斩钉截铁地说，丝毫不留余地，“身体本就是七郎的。曦儿和暶儿虽小，都知道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它不但乱拿乱用别人的东西，还胡乱伤害、不加珍惜，这是个坏魂，我才不会听它的。我帮了它，就是、嗯……”
“就是助纣为虐。”楚扬适时提醒。
“对对！助纣为虐！”瑾瑶昂头起立，一脸正义，“我不能助纣为虐！”
楚扬拉过瑾瑶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并肩而立。
他看着不知所措的太子夫妇，沉声说道：“玉儿单纯，心性稚幼，甚至因此引来诽言诽语。可是，就连她都晓得的道理，你又缘何执迷不悟呢？”
楚昇痛苦地申辩道：“皇叔，我不是……”
“闭嘴”，楚扬低声喝斥，抬手一指赵云嫣，音量陡高，“太子妃，你还要助纣为虐到几时？！”
直到被楚扬亲自“护送”着上了马车，“太子”仍不相信沛王竟会如此决绝。
“他们说，你是被楚昇照顾着长大的，与他情同手足，是铁杆‘太子党’。他们还说，你怀揣家国天下，为了大齐强盛什么都肯做。他们都被你骗了！”
那个后世之魂如是说，略有些激动，夹带着不甘，却也没有过激的举动，显然是被楚扬劈开桌案的那一掌震慑住了。
“他们说的没错”，楚扬坦然接受了褒奖，又好整以暇地反问，“为何你会觉得本王在伪装？”
后世魂冷笑：“我说我还有许多治国良策，只要你与我合作，我们可以一起把大齐建设成最强大的国家。可是你拒绝了。这只能说明，你本来就想把‘楚昇’搞下台，换你真正支持的人上，甚至说，取而代之！你根本不在意太子和大齐的将来，你只在乎个人的私欲！”
楚扬轻叹道：“唉，王妃说的道理，太子妃一介女流都能听懂，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不通教化。”他突然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沉吟道：“你只知皮毛却好卖弄，做事毫无章法，遇到变故便自乱阵脚、昏招迭出，攀咬的手段更是幼稚得令人啼笑皆非。你自以为是、幼稚短视，就好似，一个被宠坏的孩童。”
后世魂梗着脖子强犟：“你这是在转移话题！哼，一定是我说中了你肮脏的企图！”他不甘示弱地讥诮：“他们说，你外冷心热，你的王妃是你的软肋，可你为了个人的权利欲，却完全不在意她的生死。哼，掌无边权势，享永世孤寂，说的就是你的结局！”
“掌无边权势，享永世孤寂？”楚扬咀嚼了两遍，觉得这句甚是贴合他的前世。
“对！这就是你的结局！你以为我暴露了，她会有好结果么？你们把我当成妖孽、邪祟，那她算什么？她的老爸不也一样是个穿越来的‘妖孽’么？她是妖孽的后代，会有什么好下场？皇帝怎么对我，就会怎么对她。”后世魂得意洋洋地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楚扬的反应。
果然是个“穿越者”。
楚扬的揣测得到了证实，心中大安，不动声色地问：“就因为科举之策么？”
后世魂无比肯定地说：“何止是科举！他还改了税制、改了币制、改了官制、收了田地，他用引渠分流的方式治了水，他打通渭河、漕河、汴河好几条河开了小运河，还修了长城！如果不是来自后世，他怎么会懂这么多？”
楚扬长长地叹了口气，上下打量着后世魂，神情复杂。
后世魂目光闪烁：“你现在悬崖勒马，跟我站到一条船上，还能救她一命。”
楚扬蹙眉，带着些匪夷所思：“你这是在要挟本王么？就像要挟太子妃一样？这就是你的后手？”
后世魂故作潇洒地耸耸肩，“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一个被你忽略了的事实。”
楚扬又叹了一口气，恍悟的目光中又露着悲悯，“你可真是个幼稚的孩子，不但幼稚，而且恐怕还出身微末、资质平庸、见识浅薄。本王倒是相信后世人人可以求学的说法了，不然，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受教的机会？”
后世魂显然被触怒了，指着楚扬正要发作，却又突然笑了。他收回手，轻蔑地说：“我发现，你们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被踩到痛脚时，喜欢人身攻击。你的表现，暴露了你的心虚。”
楚扬揉了揉眉头，无奈又有些不耐地说：“这番话，你自去圣上面前说吧，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本王说的，你不会信，而本王也实在不耐同愚人多费口舌。”
后世魂神情有些错乱，却仍强作镇定道：“你这是讨价还价的惯用伎俩，无非就是想让我许给你更多好处。”
楚扬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也懒得与他分辩，直到车驾驶进了宫门，都没有再去理会后世魂的言语试探、挑衅和耍赖、求告。
事情太过离奇，永初帝亲自审了两个时辰，犹不能平复情绪。
他情绪复杂，理智却犹存，当下就做出了最合宜的处理——圈禁。不但要圈禁后世魂，还要圈禁赵云嫣，只是二人需得分开。
对这个结果，楚扬毫无意外，赵云嫣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后世魂却显然难以接受，先是欲以治国之策交换自由，被永初帝无视后，又开始攀咬起了楚扬。
永初帝听后，沉默半晌，问楚扬：“这些话，他同你说过么？”
楚扬道：“说过了。”
永初帝不解：“那他怎会仍有如此幼稚荒唐的想法？”
楚扬苦笑：“此魂偏颇固执、愚妄自负，臣弟无能，实难自辩。”
永初帝神情复杂地看着“长子”的身体，叹息道：“说不通就算了。”
后世魂一脸震惊，语无伦次地嘶吼起来：“你们这些古人怎么也搞双重标准！你还是不是皇帝啊！你的江山不顾啦！你这么包庇楚扬，他是你弟弟还是你儿子啊！不不，你这么包庇萧瑾瑶，她是你弟媳妇儿还是媳妇儿啊！”
“放肆！”永初帝一声怒吼，惊得赵云嫣匐面于地，抖如筛糠。
“你不要以为占了朕儿子的身体”，永初帝目露杀意，指着后世魂咬牙切齿道：“朕就不敢杀你！”
“那你杀杀看！”后世魂攥拳回吼，双臂颤抖，脖子上青筋毕露。
赵云嫣则拼命磕起了头：“求陛下勿要伤害太子身体！”
后世魂挺着胸脯，挑衅地瞥了永初帝一眼。
永初帝随即冷笑，一字一顿道：“朕，不受鼠辈威胁。”
永初帝话音一落，楚扬就大步上前，单手掐住后世魂的脖颈，将他一把拎起，高举离地。
后世魂疯狂挣扎，蹬、踹、打、抓，楚扬却纹丝不动。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就安静下来，以眼神拼命告饶，他的眼睛红得似要爆出血来，瞳仁映射出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就在后世魂翻眼之际，楚扬却突然撒了手。
后世魂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涕泪交流，不住地咳喘。
永初帝冷眼旁观、不发一言，而赵云嫣早已晕了过去。
待后世魂呼吸稍稍平稳了些，楚扬方才冷冷开口。
“本王并非不敢杀你。只是想到，你来历蹊跷，本王此举会否助你回了后世，或流窜到别人身体里。你仍可逍遥度日，文达却回不来了，这样不妥。”
后世魂面色稍霁，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几分得逞的得意。
楚扬看在眼里，恶意一笑，道：“你既然迷恋此间，那便留在此间吧。为防你自戕，本王会用锁链锁住你的手脚，卸掉你的下巴，每日会有人喂灌流食于你，但不会有人与你言语。”
后世魂这才真正惊恐起来，哭叫道：“我可以自己走的！我走了他就会回来！”
楚扬嗤之以鼻：“你这招金蝉脱壳之计，可骗不到本王。”
后世魂开始指天指地地发誓，见永初帝和楚扬俱不为所动，无力地哭道：“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啊？”
楚扬摇摇头，“你非可信之魂。”说着就要动手卸他下巴。
后世魂连滚带爬地想要躲开，却被楚扬轻易制住。
他顿时不管不顾地嚎哭起来。
“爸爸妈妈我错了！我想回家！系统系统，我要回家！”
楚扬动作一顿，危险地眯起了眼，“系统？看来你之前仍有隐瞒，你果然不是可信之魂。”
后世魂慌忙解释道：“系统就是我先前说的‘时间之神’，我想你们古人都比较迷信，这样说可以保护自己。”
“哦。”楚扬钳住了他的下巴。
后世魂叫道：“不要不要！我虽然不是时间之神送来建功立业的，但我确实有系统任务。”
楚扬停住了发力，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后世魂这才如实交代起来。
“你之前说的没错，我只有十六岁，是名高中生。我不爱念书，家里整天说我，我嫌烦，离家出走投奔网友。在网友家睡了一觉，一睁眼就到这儿了。”
“这里在我们的历史书上没有记录，但这里有一个系统。它说，如果我想回去，就要替它找到另一个穿越者，让那人觉醒。那个人在执行攻略任务时迷失了自己。意识，就是魂魄，已经同原身的开始融合了，再不觉醒就回不去了。”
永初帝和楚扬齐齐色变，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仍是由楚扬发问。“高中”是什么、“网友”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
“所以，你就去试探我和我的王妃？因为你之前说过的，荒谬的理由？”
后世魂讷讷道：“其实，我还试探了许多人。我来这没多久，就被原身的老婆看穿了，我还怀疑过她呢！我是这样想的，那个穿越者既然已经融入了这里，应该是中规中矩的。你们两个太显眼了，反而没那么可疑。而且你们的感情太好了，无论从哪一方看，都像是攻略成功了，攻略要是成功了，那人早回去了。”
他心虚地看了永初帝一眼，“而且这里有王位继承，我原本是想留下的。”在皇帝变脸前，又悻悻道：“可我待了大半年，发现每天过得比上学累多了，工作累、人际累、装成另一个人累、威胁那女人帮我累，套用现成的东西都那么麻烦！而且眼看就要穿帮了！我想回家了，于是就开始试探原先漏掉的对对。”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仍是楚扬开口发问。
“如果真如你所说，有‘系统’的存在，‘系统’为什么不能提醒另一个魂觉醒？”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系统没解释，它交待完大致的背景和任务，就不再理我了。它只是说，攻略对象好感度的进度条卡住了，那个攻略者也迷失了，只有让攻略者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完成任务，不论成败，我就能回去了。”
“那个系统在哪？”
“就在我的寝宫。是一尊观音相。”太子妃早已被抬下去了，后世魂盯着她磕破头凝在地上的残血，神情微妙，“据说是，太子妃从庙里请来求子用的。”
说到这里，后世魂突然又急吼吼地说：“我没动过她！我没动过原身的女人。她们、她们都太老了。而且，我怕、怕被她们看穿。唉……”他叹口气，不合时宜地抱怨：“她们的心思全都用在了一个男人身上，比皇帝和大臣都难瞒。”
永初帝和楚扬又沉默了。
后世魂见二人有耐心听他说了这么多，也多了几分勇气，锲而不舍地问道：“你们这些古人，每天的心思似乎都用在了琢磨人上，你们这么精明又这么多疑，可我到现在仍然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前朝皇帝也是个穿越者呢。”
这一次，楚扬好心给了他答案。
“世间本就不乏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先有仓颉造字、神农辨草，后有我楚氏先祖开引渠治水泽被后世、陛下将边境城防相连万里利在千秋。照你所说，所有开先河者，岂不皆为后世之人？那后世之策，又从何而来？你只见过萤火之光，便去质疑皓月之辉，只能愈加彰显你的目光短浅、心胸狭隘。”
后世魂已经被楚扬打击习惯了，又被他的气场完全碾压，倒也没什么不服气，只是惊讶于他说的另一层内容。
“治水、开运河和修长城竟然都是你们楚家人想出来的？！那为什么、为什么都说是先朝皇帝开的先河，都说是他的功绩？”
楚扬好笑地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替君王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份。臣子想要做成事，需得君主首肯和支持，把事情做好了，自然是君主的功绩。君主的功绩实则是臣子谋策才干的堆积。在无数谋策中找出彼时最契合国家社稷的，并知人善用、果断推行，便是君主有才德了。”
后世魂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感慨：“职场的水，真深！还是上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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