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块砖
09
皇后的永和宫里，有个专门待客的偏厅，叫做湖心殿。
据说这个名字是上上任皇帝，也就是齐旻的爷爷取的。说是这里宁静如止水，宛若身在湖心。
此时此刻，湖心殿里就安静得像潭死水。
姜文冉对她们的反应很满意，然后宣布了一下庄嫔即将升官当正二品宫妃的特大好消息，赏赐了一套银镶玛瑙芍药纹碧玉茶具做贺礼，再咳嗽几声以示自己真的很病弱，挥挥手叫大家散了。
只有贤妃留了下来，跟在姜文冉身后，特别不解：“陛下一向不搭理后宫，为何突然做了这样的安排？我明明听说陛下近日里对姐姐多有垂怜，怎么……”
只有在贤妃面前，姜文冉不太敢展示自己有个人想法。
他只能把这份智慧产物让给狗皇帝了，随口应道：“陛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吧。你平常总说本宫太操劳，这样一来，也是减轻了你我的负担，岂不是更好？”
贤妃一噎：“好是好的，只是宁妃……我担心她要是笼络了那些诰命，对姐姐你的凤仪有损啊。”
来了，贤妃经典技能之一，拱火。
姜文冉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这本宫又有什么办法，横竖平常本宫管这些时，也没人服气，她要拉拢，就拉拢去吧！”
贤妃看他如此破罐子破摔，连连叹气。“难道今后我们姐妹，就要由着戴家拿捏了吗？”
好了，贤妃的经典技能之二，激将。
姜文冉表现得更生气了：“你也有点出息！难道你就不是妃子了？陛下不喜欢本宫还情有可原，可你是个贤惠的，怎么也不得陛下的心？怎么不生个孩子来拴着皇上？白白让宁妃长了志气！”
贤妃：“……”
好么，她这个好姐姐，泡了次冷水之后，倒是变得更爱胡搅蛮缠了。
当天晚上，远在勤政殿的齐旻听说之后，喷了一口茶水出来。
曹纶默默地递上了一块帕子。
“这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
仔细想想，这种管理模式相当高明。既分散了管理权，又没有失去统筹权，实际的话语权还是牢牢握在皇后自己手里，而她需要做的事确实少了。
这种方法有点仿照朝堂的模式，却又有所不同。因为每个管理事务的宫妃都是直接受皇后直辖，不用过上下级的传递。
自古以来后宫就是默认的第二个小官场，却没有人真的把它当官场去管理过。
所以齐旻不太信这是姜文冉自己想的，因为以他对自己大老婆的了解，他没有这么……聪明。
齐旻不想承认，他竟然也有承认姜文冉聪明的一天。
“该不会是贤妃给他出的主意。”
齐旻知道他们兄妹情谊深厚，从前还在东宫时就是这样，沆瀣一气。贤妃本来应当是温软的姑娘，很有些小聪明，却因为没有主心骨，所以聪明都被皇后拿来当枪使了。
曹纶答道：“据说是皇后娘娘连夜想出来的。贤妃娘娘只在四日前去探望过皇后娘娘一次，但皇后娘娘那时还慌神无主，心悸气短，因此贤妃娘娘只小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也就是说，姜文冉确确实实是自己钻研出了这一套方案。
要叫齐旻对他刮目相看了。
“陛下今日还是歇在勤政殿吗？”曹纶问他的意思。
要是齐旻表示要去后宫，拿他就要吩咐尚寝局的女史，安排上侍寝的妃子。
其实按照老祖宗沿旧朝定下来的规矩，是从朔月到望月，把妃子们按从高到低的位分依次送过来侍寝。
其中初一和十五固定是留给皇后的，代表无人争得动皇后的宠，也是用来鞭策皇帝不要忽视发妻。
不过咱们这位皇上要与众不同些，在传宗接代方面总是很懈怠。还在做太子时，他身边的女人就很少，加上了正妃侧妃，也就是四五个人，一个月都等不到他几次。
当上皇帝后，虽说添了些人，可态度没有任何长进。
因此现在的尚寝局等于形同虚设，为了不养闲人，女官都被解散了，只留了一个女史。
太后问过曹纶，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后宫又不是没有女人，怎么到了二十岁还是连个子嗣都没有。
就差没问皇帝是不是不行。
曹纶顶着巨大的压力，也是劝谏过齐旻的。无奈齐旻真的很讨厌别人催他这方面的事，后面干脆连自己的寝殿都不去了，直接住在勤政殿。
工作地点不谈私事，这下彻底堵住了曹纶的嘴。
他只敢在皇帝快考虑睡觉事宜的时候，才会问上这么一句。
齐旻想了想，他要晋封庄嫔，那还是得意思意思去一趟庄嫔那儿，于是说：“今日去逐月宫吧。”
可是他对着庄嫔实在没有任何胃口，因为庄嫔满面佛相，看见她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六根清净，压根想不到世俗欲望。
齐旻甚至怀疑过，庄嫔每日念佛，是不是想早点把他这个皇帝超度了，好早日去陪伴青灯古佛。
因此他只是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体己话，就借口离开了。
曹纶跟在他身后问，要不要去旁边的临华宫，也就是德嫔和胡婕妤所在的宫室。
齐旻摇了摇头，此刻他脑子里最鲜明的形象居然是皇后。
他刚要张口，马上又打住了。不成，哪能连着好几天都去皇后那，显得他有多看得起皇后似的。
“算了，”他最后说，“刚从庄嫔这里出来，又去别人那儿算什么？回养心殿吧。”
众所周知，在宫斗文里，大家都喜欢互相安插眼线。
这样一来，小道消息也传得特别快。第二日一早，皇帝只去庄嫔那儿略坐了坐就回了养心殿的事，就传到了永和宫姜文冉的耳朵里。
“庄嫔啊……”姜文冉稍微回忆了一下，昨天一下子见的人太多了，他都还对不上脸，“哦，是可能有骨质疏松的那一个，她是不是只吃素？”
蕊白是来分享八卦的，却得了这么个反应，有点接不住话。
“是啊，庄嫔，不对，现在应该叫庄妃娘娘了，她一心礼佛，平日大宴，都要额外为她准备一份素餐的。娘娘连这个也忘了？”
姜文冉还在碎碎念：“光吃素不行的啊，人是肉食动物，时间长了营养不均衡，容易得结石，还容易骨质疏松，最不妙的是提前绝经，那就老得很快了。”
蕙青：“娘娘？”
“去告诉尚食局，以后给庄嫔，啊不，庄妃的膳食里多加些豆子炒的菜吧，本宫见她容易腿酸，吃豆子多有益处。”
蕙青虽然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庄妃，但还是应了下来，转头就让小宫女去通知了尚食局的司膳。
庄妃看见晚餐里多了一道黄豆菜心汤，问送膳的小太监这是谁吩咐的，她并没有说要这道菜。
小太监如实说了之后，庄妃还没说话，她的贴身侍女含巧就先变了脸色。
等小太监走了，含巧对庄妃说：“娘娘，既然是皇后派人送过来的，还是用银针试上一试的好。”
庄妃淡淡地说：“本宫这几年，从不与她争什么抢什么，她何苦来对付我？”
“娘娘从前教导奴婢，宫中行事，要如履薄冰，怎么自己反倒忘记了。陛下刚说要晋升您的位分，中宫那头就来献这样的殷勤，难保没有居心。”
庄妃点头道：“也是。”
于是就拿了个银汤匙，放在汤里浸了会儿。
见颜色没有变化，庄妃道：“本宫从前只以为他是个蠢笨的人，前些日子听说他投湖来博陛下怜惜，更是这么觉得。可今日听了他一番话，又觉得他其实是个清楚的人。陛下为何对我青睐有加，我心里极为清楚，无非是为着沈家的家本。皇后即然不是糊涂人，就不会在此时害我。”
含巧道：“娘娘就是活得太清醒了。”
“本宫又何尝想清醒，只是三年前，父亲为了兄长的前途，执意把我送进宫、打折阮郎的腿时，我的心就死了。有时本宫看着皇后为了陛下如痴如狂，又是鄙夷，又是羡慕。我当初要是……”
她的话就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话，如论如何也不该让第三只耳朵听见了。
含豆制品的膳食连着送了几天，变着花样的做。今日是汤，明日是豆腐脑，后日又是羹。到后来，甚至还送来了蛋羹。
庄妃刚要推拒，送膳的太监仿佛预判了似的，对庄妃说：“娘娘，皇后娘娘说了，这是公鸡蛋，没有受精，就相当于鸡掉下来的指甲盖儿，可以吃得。”
说什么受精……庄妃脸一红，说知道了，可最后还是吃不下去，赏给了含巧。
她受了皇后这么多照顾，于情于理，都该去登门感谢。
想想上次皇后还赐了她东西，这次她得带上点好东西去回礼才是。
庄妃家里有钱，直径一百里的湖泊，只是她家的后花园，自然是不缺好东西。
她挑花了眼，最后选了一串个个有指甲盖大的近海珍珠串。这样的珍珠是由闽地女子下海采摘，放在胸衣中润上整整三百日，才能得这么圆润的形状。因为形状椭圆近似泪珠，又有传言说这是南海鲛人落的眼泪。
因为这种种传说，因此珍珠的价值极高，这么一串就可以报上千金。
她把珍珠串放进金丝楠木所做的木匣子中，叫含巧小心端了，跟着她去永和宫还礼。
因为她走路容易腿酸，所以从来都是需要代步的，一路被抬着到了永和宫。
路上经过玉静湖，她还特意多看了一眼。
皇后的变化，似乎就是从投湖那一日开始的。
难道说这湖水有什么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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